我现在想来,跟田螺成朋友确实是件很诡异的事。酒会之后,我有一个多礼拜没见到这个人。以至于接到他的电话我半天没想起来。“你哪位?!”我得承认我对男人的声音一点都不感冒!
田螺哈哈大笑说这么快就忘了,铁头功啊。记得不?!我顿时恍然大悟。
其实那段时间,我已经成了一个典型的上班族,而且属于那种没任何成就的上班族。虽说没向杨叔要过钱,但也没能存下多少。部队发放的一些补贴之类的加起来也就几万块钱,根本买不起房,不,我连个车都买不起。这让我想起我之前的一个女朋友,她说我这人就是没出息,别的男人都会为了自己的女人过上好的生活而奋发图强,拼命赚钱。我说那你怎么不去找别的男人呢。没想到我随口一说人家就当真了,于是一语中的,这女很快做了一个高官的小三,后来高官落马,此女再没消息。
“花花世界”算是一个比较独特的地方。一年前才开业的这个酒店,据说沿袭了东莞那些著名娱乐场所的设计。酒店招牌上面贴着一排鎏金大字“让你领略正真的一路向西”,多数猥琐男都是看了标语慕名而来。这其实有点明目张胆**的意思,但据说酒店老板姓胡,关系可以追溯到中央的层面,这就导致了有人想管没人敢管的局面,日复一日,复了一年之后,那些监管部门终于默默习惯并且认可了它的存在!甚至不少部门人员还成了酒店的常客。
对于我来说,其实二十岁之前我还算是个洁身自好,积极向上的青年。那时刚接触社会,不好赌博,不喜烟酒。甚至还有理想,还想着为了理想要不断奋斗,并且相信只要努力就一定会成功。直到四年前的某个时候,女朋友丢下一句,没钱还不如去吃屎之后离我而去。或许是我发现自己并不是很喜欢这姑娘,分手一个月之后我才觉得这女的是真不回来了。当然我没去吃屎,但也没想到这姑娘后来居然愤然去做了别人的小三。
那之后我有大半年的时间无所事事,上大学就是这样,除了上网泡妞,剩下的就是吃饭睡觉。我是真的找不到生活的目标,没了女朋友之后就完全没了方向。所以那一次当我偶然在西树街遇到林雪薇的时候,简直就像暴雨过后闪现的彩虹一样给人一种莫名的动力。记得当时我满脑子都是“久别重逢”这四个字。虽然这么说真的很土,但无疑我当时就是这种感觉。
其实我跟林雪薇在一起的时间只有短短的半年,却足以覆盖我生活的整个亮面。林雪薇死后,我做的第一个决定就是答应了杨叔应征入伍。这两件事其实没有本质关系,但是当时我已经没有任何想法。当我们伤心欲绝的时候我想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自己丢到一个无法随心所欲的地方,因为我觉得不强迫自己做一些事的话我很可能会把自己弄死。
前后不过两个月多一点的时间。我几乎每天出门,绕过所有认识的人,骑着自行车,来到大雁山公墓。在林雪薇的墓碑前,我就是安静的坐着,也不说话,一坐就是一下午。周围很安静的时候,我可以感受到她的气息。墓前的花经常会换,我知道林雪薇的父母也偶尔会过来,有时候老远就能看见两个身影依偎着站在那里。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找一个他们看不见的角落待着,等他们离开之后,我才默默的走到林雪薇墓前。
天气刚要转冷,路上梧桐的树叶凋零的像隔壁王大爷的秃头。天空也是一抹灰色,没有半点光彩,颇有一股风萧萧兮易水寒,将士一去不复返的老套情节。那是离开之前最后一次去看望林雪薇,那天我自言自语跟她说了很多不找边际的话,我跟她说一些过往,跟她开玩笑,问她一些我不曾问出却永远也无法知道答案的问题。。。。
简单跟杨叔告别之后,我拎着绿色的军包,踏上了南下的火车!我望着窗外陌生的景色,这是我第一次坐火车,也是我第一次历经的漫长的旅程。火车如脱缰的野马,把我带到一个自己未曾熟知的世界!
当然,所有的改变都发生在这几年,可以想象你把一个书生丢到一群流氓的世界里一呆就是两年。慢慢的这群流氓成了你的朋友,成了你的兄弟。这不像被人影响而变成什么样的人,其实内心深处永远觉得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很多时候,我们只是觉得做自己会比较自在,别人永远只是改变你外在的表现,等周围放空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自己。
我总是问自己,何以走到这样一个境地,答案却总是模糊不清,就好像自己从未想过要过什么样的生活。从未有过规划,漫无目的。
跟所有的娱乐场所一样,花花世界也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太阳城这一带之前一直由同仁帮控制。后来因为某些词句发展的比较快,完全脱离了本意。几个老大觉得“同仁”跟“同人”没区别,说出去有损帮威,于是齐聚一堂商量着想改帮名。这本来是件好事,但有时候,对于有些事,有些人的脑子是转不过弯来,特别是大家都坚持己见的时候。
那天,几个老大在新的帮会名字之间产生了分歧。然后。。。。。
据说那次帮会最后以悲剧收场,伤了十几个还死了一个。帮会的名字没定下来,反而弄得人心涣散。不得已几个老大各自散,带着各自的小弟组了自己的帮派。还用了自己当初想改的帮派名字。
我高中的时候就常常听夏楚翔吹嘘一些**的事情,在他的脑子里,黑社会就是权力的象征,就跟某党一样。
大部分人对黑社会的理解都很片面,觉得一般当老大的都是些很凶悍的家伙,动不动就拿刀砍人。事实上拿着刀砍人的都混在最底层,俗称马仔。这类人基本属于无组织无纪律无头脑的三无人员,通常做事不计后果,当然被抓的几率也最大。**里面混的好的人其实大部分非官即商,简单点要不就是手上有钱,要不就是有权。这个社会就是这样,不管是白道**,没钱没权你始终成不了大器。这也是为什么三打两建这么多年,贪污犯罪始终不能根治的原因。
我想那时候大部分的男生都对古惑仔抱有一种既恨又羡慕的复杂情感。恨是因为自己成不了他们的一员,羡慕也是因为自己成不了他们的一员。其实跟我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们,很多都当过古惑仔。他们不是单亲就是父母离异。对他们来说古惑仔其实只是人生的一个过程,一个对生活宣泄所有情绪的过程。一旦过了那个年龄,工作,结婚,买房,买车。人流中你根本看不出他曾经拿着砍刀那副伶俐的眼神,只有在偶尔脱下衣服露出手臂上或者胸口那个狰狞的龙头纹身的时候,你才会偶尔记起当年那些热血的岁月。古惑仔?不觉间已经成了酒后谈资。
再见到田螺,有种莫名奇妙的感觉。第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个很随便的人,简单的西装皮鞋搭配,从头到脚一身黑。我想这身黑客帝国的造型倒是蛮符合我的穿衣标准。我看他一个人站在临天桥的栏杆边上,见到我几乎只是瞥了一眼,然后丢给我一支烟。
“你怎么知道我会出来?”我说。
他低头点自己的烟,点完随手把火机扔给我,吐出一口烟,淡淡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太无聊了!”然后抬头看看我,咧嘴笑道:“你看上去也是个无聊的人!”
我点上烟,知道自己无法反驳。有时候我感觉自己是一种真正的无所事事,无所事事到别人以为我一直在谋划的干大事。
“你在哪个部队服役的?!”田螺突然问。
“第一年干执勤,后来调到机动部。”我说,“你呢?”
田螺吐吞吐着烟雾,不紧不慢的说道:“我说怎么跟我一个得行呢,哈哈!”田螺笑道:“我跟你差不多,我在B城机动部队呆了两年,后来调到直属部呆了三年。零八年奥运会的时候出了点事,我就申请了提前退伍,就回家了!
至于出了什么事,我没问。彼此都当过兵,知道有些东西能说或者想说,他自然会跟你讲。
天色渐黑,时间尚早。不管在部队还是在外面这都算是最无聊的一段时间。习惯夜生活的人一般都在九点以后才会出门。这个点,像一些酒吧歌厅,甚至网吧都还是鲜有人在。田螺跟我商量是不是先去哪里逛逛,我说也好。
自从意识到自己能看到未来之后,我再也没看到未来。我不知道自己改庆幸还是失落,很多时候两者都有。毕竟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尚未有个合理的解释。我没把这些事情告诉杨叔,一是不想杨叔担心,二是觉得跟谁说这些东西都好像自己脑子出了问题一样。当然目睹过事情经过的妙姐除外,不过我觉得是个人都无法解释这些东西,不如就让它留在心里慢慢消化。
花花世界的周边本来有个几个废弃的工厂,酒店建成以后,周边市场迅速崛起。工厂被夷平,住宅几乎以拔地的姿态蔓延开来。各种店铺也如雨后春笋逐一破土。花花世界周边有三条主道,形成一个Y字,花花世界刚好镶在中间,如同杯中美酒。
左边的道因为靠近河道被称为临水路,右边则叫黄金辅道,当然,我一直没明白这路的由来。黄金辅道作为夜市最热闹繁华的地段常常会在晚上六七点以后自主实行封道管制,其实不实行也没事,只要你不赶时间,够耐心,一般开个车六点进去,运气好的话,八点就能从一千米之外的另一头出来。黄金辅道这一段有三条岔道,一条朝左,两条朝右。朝左的那条通往临水桥,可以拐到临水路。朝右的那两条,一条通向新世界广场,一条通向高速。花花世界对面的这一条道一直延伸到太阳城中心,于是理所当然的,被称为阳光大道。当然,这个世界不是处处有阳光。很多时候就如同阳光一样,它只是照亮了事物的表面,而有些东西并不能看表面,好比一个你不了解的女人,可能今天还搂着你睡觉,明天就不知道会被哪个有钱人摁在身下。
田螺比我大两岁,比我早出社会,显然也比我还了解这个社会,他觉得这就是个物质加无知的世界。你以为你了解它,可事实并不是这样。成年以后,你会觉得世界突然变得好小,钱跟女人成了唯一操心的两样东西。你再找不回那种感觉,那种因为车子开得太快错过了一闪而逝的那种魅力风景的失落心情。你只是回了回头,然后望着前方,继续前行。
黄金辅道开始慢慢的涌入不知从哪个方向窜出的人群。男人,女人,小孩,甚至老人。我跟田螺抽着烟,慢慢踱步,擦身而过的女人遍体生香,连烟味都不足以将其掩盖。各种霓虹闪烁的招牌,变换着五颜六色。人们说着,笑着,牵着手的,挽着腰的,各种各样的花枝招展。路边水果摊的老板挥舞着手中的刀,削了一地的甘蔗皮,麻辣烫冒着热气,两个女人因为几块钱的差价跟老板争的面红耳赤。理发店里传来节奏强烈的摇滚音乐,几个满脸赘肉的老女人对着各自的发型指指点点。我跟田螺在一个报亭前停住脚步,我看着远处的天桥,田螺看着一个伸手跪在地上的乞丐,我们似乎都在想同一个问题:
好陌生的世界?!
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第一次遇到林雪薇的时候。那时她扎着一个大大的麻花辫,与她小巧的身材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我承认我一开始对这个整天笑容满面的姑娘没有任何的感觉,她是那种任何人看了都不由自主想去保护好的姑娘,当时围绕在她身边的人也是络绎不绝,我又何必去插上一脚,加之自己并不外向的性格,我们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第二年,偶然的机会,我坐到了她的后面。这才是故事的开端,我现在都记得林雪薇第一次回过头看着我露出的那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时间在不觉间总是过得很快,恍惚的我看了看手中的表,时针已经指向九点。我跟田螺的脚下已经是满地的烟头。周围的人群并没有退去的意思,霓虹也似乎越闪越亮。“走吧。”我淡淡的说道。田螺掐灭手中的烟,理了理西装,深吸一口气,似乎憋了很久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