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华暗自吐了吐舌头,刚想回答,远处忽响起一阵脚步声,听上去人数不少。一名仆人先行小跑着来到茶厅,躬身行礼,随同厅外留侍的仆从将他们引至正堂。廖文灿和姜华两人刚刚站定,便有一青年转过屏风,从侧门大步跨进,微笑抱拳致歉道:“有劳二位久等!请恕失迎之罪!”
因在门房处递的是借闲堂主人的名刺,廖文灿忙上前一步回礼:“不敢当,不敢当!在下处州府借闲堂廖文灿,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久仰廖先生大名,在下姓吴。”那青年虽面带笑容,神情却有些焦急,“实不相瞒,在下现在有要事急着去办,恐怕不能陪二位久坐,还请长话短说。不知二位前来,所为何事?”
姜华原在一旁仔细打量这青年,耳听正堂两旁脚步声声,有许多人通过夹道往院子外走,大门处传来阵阵马嘶,似乎是一群人在门前聚集。想到适才这吴姓青年所说有事要外出的话,急急抱拳问道:“吴大哥,请容小妹冒昧,能否再请教您的大名?”
那吴姓青年瞥她一眼,笑着回答:“在下单名戈,这位姑娘有何指教?”
“我是威正镖局的镖头姜华,吴大哥,这是龙大哥指名要我带给您的。”姜华拿出龙峻托她转交的信件,双手持着递过,嘴角含笑,“您想必急着进城,不过,还是先看了这封信罢。”
吴戈一听她说龙大哥,扫了眼封皮上的字,马上伸手接过信件,顿时满脸喜色问道:“我家大哥在姜姑娘那儿?请问他现下可好?”
廖文灿笑答道:“龙爷一切都好,就在高升客栈,还请不用担心。”
吴戈长长舒了一口气,吩咐身边的仆从出去叫住正待出发的众人,边拆信边道:“昨日大哥外出,三哥也在城里办事,晚上都没回来,我还以为都住在城里了。早上忽听到传言说,昨天常州城内一大群黑帮的总瓢把子看上一个富家子弟,想打劫绑票。听人描述那目标很像大哥,可真是吓坏我了!这不,我正要带人去城里寻找,可巧姜姑娘就送信来了,真是谢天谢地!”他双手合十望空拜了拜,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在酬谢哪路神仙。
廖文灿冷眼旁观,此人言语情真意切,关切之情自然流露,看起来不似作伪,也不知是彼此间真的兄弟情深,还是这些人太会演戏。见吴戈拿出信纸踱到一边观看,他便向姜华使了个眼色,上前拱手道:“吴兄弟,信已送到,差事已了,我和姜少镖头还有要事,不再打扰。局时请多带点手下,去高升客栈迎接龙爷和朱三爷。”
(苏白我可写不来,上次写几句常州话我都要抓狂了,大家就权当小花和老廖两个在讲苏州话好了……不要说苏白,话说处州府方言,真要写出来,大家也要弄弗拎清……)
施礼告辞之后,廖文灿和姜华上马前往下一个目标——常州内城府前街上的“悦来客栈”而去。因两人出来得早,办完第一桩事,离卯正还有较空余的时间,便策马在大道上缓缓而行。双方都有心事,骑在马上各想各的,默然走了一段,姜华开口问道:“廖叔叔,明天就是元宵节了,这次生奠,能为赵伯伯一家找到生路吗?”
“我昨天去常州府衙和锦衣卫衙门跑了一趟,那知府和锦衣卫的把总都在言辞间透露,这几日城里会来一位大人物,或许形势有变,叫我多加留意。”廖文灿伸手抓了抓鼻子,嘻嘻笑道,“小花,昨天从关外来找你的那位,算不算大人物?”
“算是吧。”姜华闻言皱眉,笑得勉强,“可他对生奠兴致不高,只说是奉命替他义父去赴裕王寿诞的,听到我们镖队也在常州,就过来结伴同往,免得路上无聊。”
“你可曾把白帖给他?不管怎样,他义父也是当今身边的红人,虽说离京城远了些,好歹也是棵大树。”
“我送了,他却瞧都不瞧上一眼,随手就丢给身边的下人,谁知道他会不会去。”姜华言辞间并无喜色,反而略带懊恼,想必是有人说话很不客气,只怕还颇为难听。
见这丫头兴致缺缺,廖文灿斜睨笑道:“小花,你要是真看不上他……也好办,考虑一下我在茶厅说过的话。”
姜华眨了眨眼:“您在茶厅说了很多话啊,我要考虑哪句?”
“你果然没听清楚我在说什么!”廖文灿皱眉摇头,大大叹了口气。
“听清楚了,可是不明白。”姜华侧头笑道,“龙大哥身体好不好,与我有何相干?”她耳根微微一红,忙接着道,“至于那位小哥,我昨晚知道了,他不姓叶,姓唐。”
“他姓唐?唐家?片叶不沾身?……”廖文灿一惊,心念电转,沉声问道,“小花!你确定?”
见姜华忽闪着大眼点了点头,廖文灿追问道:“你怎知道那跟班小哥姓唐?”
“昨晚……客栈不是有人闯入吗?”姜华顿了顿,轻咬下唇道,“我听到那人临走之时骂了一句,‘唐小二,你坏我好事。’”
“唐小二?”廖文灿猛地勒住缰绳,继续问道,“昨晚闯入那人,和那位龙爷认识?”
姜华也收缰停步,斟酌着回答:“龙大哥当时在门外,我不确定他们认不认识,但那人的确是认识那位跟班小哥的。”
“你岳叔叔和包叔叔可知道?打算如何行事?”
“东西没丢就是万幸,江湖上的人,互相认识的可不在少数,兴许只是碰巧。我觉得,在这节骨眼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姜华微微一笑,“两位叔叔都听我的。”
廖文灿想必还不放心,又再仔细确定一次:“你真没听错?那小哥……真的叫唐小二?!”
“不独是我,包叔叔也听见的。”姜华肯定地点头,“我还听他说了‘醒醉散’这三个字。”
廖文灿双眼顿时发亮,急急道:“小花!悦来客栈的拜帖,你一个人去送有没有问题?廖叔叔忽然有急事要回客栈。”
“那帮**朋友我都一个人去拜访过了,送个拜帖能有什么问题?”姜华把头一扬,笑容略带傲意,“廖叔叔,你可别小看人!”
廖文灿哈哈一笑,伸手竖了竖拇指,也不多话,策马扬鞭向“高升客栈”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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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镖局驻地夜里闹过一阵,导致大家休息的时间不够充分,但习惯使然,寅时未到,朱炔便已起身。他那里一有动静,唐稳也跟着惊醒,双眼大睁看向帐顶,想到早上有约要赴,忙不顾睡意翻身坐起。伸出脚正待往上套靴,又担心龙峻未醒,迟疑间抬头,见朱炔盘腿坐于床沿,也是手提靴子发呆,显然都在烦恼同样的问题。
好在因为今天约见温三小姐需要作些准备,指挥使大人也起得早,没有让他们久等。用完早饭才到寅正,距离约定的时间尚有一个半时辰,去“积庆楼”布置还算空余。二人进房同龙峻商议片刻,朱炔先行出去向随侍小校交代安排任务,然后挑选两名能手,托付威正镖局,请镖师护送前往“积庆楼”。明为早些点菜布置好雅间招待客人,实则同酒楼里早就潜伏的锦衣卫暗桩联系,并和接信前往布防的吴戈碰头。
唐稳留在房中,与龙峻商讨如何防范温家层出不穷、花样翻新的药物,心里虽然不大情愿,可毕竟身不由己,只得多多求告指挥使大人,千万不要伤了温晴。几次三番,惹得龙峻不满斜睨:“二公子,温静侯素有‘瘟神’之称,她的女儿能被刘督公收为螟蛉,必定有其过人之处。你是不是担心错了对象?”
唐稳一时语塞,心想指挥使大人计谋百出,怕是任谁遇上都需要小心提防自身,自家娘舅的败绩时间久远且不说它,昨晚温晴不就在你手里栽了跟斗?但这话肚子里腹诽可以,嘴上却不能这么讲,只得嗫嚅道:“龙爷,温唐两家以前势同水火,经过几代多方努力,好不容易才成为世交,若是在我手上毁了交情,我娘非揭了我的皮不可。”
龙峻看他一会儿,摇了摇头不再多说,只坐等朱炔回转。唐稳抄手瞪着桌面,想到夜间的变故,还有早上匆匆前来,陪着姜华外出的那位借闲堂主人,不免有些头痛,开口问道:“龙爷,如今我姓氏已被人知晓,那廖文灿必能猜出我是唐门的人,会不会对您要做的事有什么影响?”
“不会。”龙峻淡淡一笑,“他在等我,我如他所愿。双方各取所需,彼此都有好处。”
龙峻没有等多久,卯初刚过,廖文灿果然匆匆而来。进屋见了龙峻先微笑深施一礼,上前一步小声询问唐稳:“请问这位小哥可是唐稳唐二公子?”
唐稳正盘算着冒用哪个唐门内家弟子的姓名,被他突如其来一句,问得一时发懵,正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却听廖文灿转向身旁低声道:“龙爷,在下有要事相商,能否单独一叙?”
龙峻默然不语看他一阵,忽笑道:“二公子,请在门口代为把守,别让其他人进来。”
唐稳稀里糊涂站起身往外走,廖文灿则笑得一脸歉然送到门口,弯腰施礼轻声道:“廖某实有要事,烦劳二公子了。”接着便在他身后将门窗俱都关起,走到龙峻跟前,双膝跪下伏地而拜:“草民廖文灿,拜见锦衣卫指挥使——龙峻龙大人!”
龙峻莞尔道:“廖先生好眼力,却不知我是哪里露了破绽?”
“大人并无破绽,只是草民瞎猜而已。”听他坦然认了,廖文灿长出一口气,抬头笑道,“草民与那锦衣卫常州卫所新任把总有些交情,来的时候曾去拜访,得知指挥使龙峻遇刺案件,皇帝已经下令交由锦衣卫全权处理。这段时间常州被全面控制,局势紧张,若不是有意放行,寻常人绝进不了城。我看您身边那四个手下不属江湖草莽,不像家丁护院,又非兵非军,更加不是刑部的捕快差役,想来想去,只能是锦衣卫。”他昨天走得早,今天来得也早,都未和朱炔碰面,是以观察的只是最早那四名装作仆从的小校。能从那几人身上瞧出端倪,眼力也算厉害。
“果然还是我这几个兄弟不够老练。”龙峻抬手示意他起身,“廖先生看人猜谜的本事可算了得,人缘交情也真宽广,连我锦衣卫里都有你的朋友。”
指挥使大人面上眼中俱都神色淡淡,廖文灿察言观色,实瞧不出有什么情绪,细辨他话语里没有责怪的意思,遂站起身来垂手肃立一旁笑道:“雕虫小技,微末之道,实在汗颜,不足挂齿。”
“廖先生何必太谦。”龙峻往旁边的椅子一指,示意他坐下说话,“你又如何能断定我便是龙峻?”
廖文灿称谢告罪入座,抬眼略带得意一笑:“实不相瞒,将唐家二公子送到您身边为质的馊主意,就是草民出的,所以,您是什么人,不言而喻。”
龙峻微怔,随即大笑轻一抚掌:“原来如此,借闲堂主人果然名不虚传。”
门外唐稳似乎听到屋里交谈,喃喃骂了一句什么,想是知道自己卖身的始作俑者居然就在房内,心里很不痛快。
“龙大人谬赞。”廖文灿只作不知,拱手笑道,“草民斗胆,不曾上门拜访,还要劳动大人亲自前来,诚惶诚恐,望大人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