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顾茉莉阻拦,秀宁亲自出来迎接心兰,并邀请她和自己共进晚餐。
“感谢秀宁殿下的厚爱。”
和热情的秀宁不同,心兰表现得彬彬有礼,隐约间透着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
但秀宁对此早就见惯了,别的不说,宫里的侍卫和自己交谈时无论表面多么威武认真,总会给她一种拘谨的感觉。
心兰的确是为了保持一定的恭敬才如此行事,但更重要的是,她有些不好面对秀宁。毕竟未婚妻这种东西,实在太没有实感,而且她是女生!耽误秀宁的终生幸福就不好了。
心兰其实已经猜到秀宁找她的目的。秀宁作为皇家公主之前,其实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女,如今的剑圣为了不暴露身份,肯定不会和她多做接触。秀宁要了解剑圣,唯有靠传闻,而那些传闻,心兰光是想想都觉得羞耻尴尬。
玉树临风,潇洒倜傥……凡是能想到的好词世人都往剑圣身上套,这种情况下,一个仍处在懵懂无知,憧憬英雄人物的少女怎会不春心萌动?尤其别人还告诉她那是自己的未来夫君。
因此,在来皇宫的路上,心兰已经想到了至少一百种抹黑剑圣的说辞,有理有据,真实可靠。
“心兰姐姐,杨宇殿下有没有和你讲过关于剑圣大人的事?”
果然,刚吃完饭,秀宁便迫不及待地坐到心兰身边。
“秀宁殿下应该比我更清楚剑圣大人是怎样的人吧?”
心兰把问题扔了回去,抹黑剑圣之前她还有一件事要确定。
秀宁热切的美丽双眸一下子黯淡了许多,俏丽的面庞上浮现出飘忽不定的表情。
“我没怎么和剑圣大人说过话。”
印象中,剑圣大人总是在居所里养伤,偶尔出来,不是在指导小治,就是在和父皇商量国事,她只能偷偷躲在柱子后面偷窥他。
“秀宁殿下为什么喜欢剑圣大人?因为婚约吗?”
秀宁身子微微一颤,她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这么问,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平心而论,秀宁已经十六岁,就算再无知,身在皇宫,耳濡目染也能明白不少事理。
后宫那些妃子对父皇究竟有多少情分,秀宁不想评价,但她一直告诉自己,剑圣大人不同,剑圣大人值得自己去爱。
但她一点都不了解剑圣,连结两人的唯有婚约……在作为公主之前,她是一名对美好爱情充满幻想的少女,她渴望自己能像故事中的女主人公那般轰轰烈烈地爱一场。政治联姻?她不能接受这种说法,她只不过是恰巧和自己喜欢的偶像有了婚约。
“你觉得我在自欺欺人?”秀宁轻咬贝齿。
“不,我只是想了解有没有必要回答你之前的问题。”
若秀宁只是为自己接受婚约找借口,那么心兰自然没必要抹黑剑圣,如果不是……
“不是的……我喜欢剑圣大人。”秀宁的手中浮现出一把红色的拂尘,她紧紧将其抱在怀里,“喜欢就是喜欢,没有理由。”
“这个帝具是剑圣大人送给你的?”心兰微微一愣。
“没错。”
皇家的孩子都喜欢偷跑出皇宫,而秀宁和小治算是当中最倒霉的两个人,但秀宁有幸被剑圣救了回来,之后剑圣还把这个帝具送给了她。从那刻起,她就喜欢剑圣了,之后多出来的花花心思和纠结……不提也罢。
心兰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想当然了,对少年少女来说,爱更多时候只是一时冲动吧。在大人看来,这种不考虑地位家世性格的爱情是幼稚可笑且不能长久的,但不能否认的是,这是最淳朴单纯的爱恋,即使十有八九都不能走到最后,但心兰决定成为一名祝福者,而不是阻拦者。
“秀宁殿下,能让我看下这个拂尘吗?”
秀宁虽有些疑惑,但还是把红拂递给了心兰。
手中触碰到红拂的瞬间,大量思绪涌入心兰脑海。
是你啊。
她之前一直担心这个剑圣是别人,那意味着他也许已经凶多吉少,还有可能是被皇室迫害的……直至今日,她心头那块大石才得以落下。
心兰知道他一直为自己逃跑的事耿耿于怀,但心兰对他的信心从未减少过,所以才把剑留下来,希望他能好好振作。
知道剑圣依旧存在是两年后的事了,心兰不止一次后悔自己当初为何不支撑得更久一些,但说什么都晚了。
他仿佛消失在世间。
杨宇去了一趟北平,却没有见到剑圣。她的赞颂师能力也感应不到他,原因只有两种,一是他拿着圣物,二是他已经……
心兰无法得知真相。恐怕世上没人比她更害怕无知了吧?以全知的状态出生,每长大一岁,世界就变得愈发扑所迷离。
她开始逃避。
曾经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用“自己要成为圣女,等自己拥有足够实力再去改变一切”来当借口,什么都不做。
这个理由听起来很理智,但实际她只不过是害怕失去罢了。
别人骂她,她不生气,但她看见别人称赞剑圣,心中却在暗暗窃喜,这也许就是传说中的扮猪吃老虎吧?
但她已不是剑圣,她只是一个弱不禁风,在学校还会被人欺负的变态。
然而当她听见大家称赞自己时,她第一次感觉到“谢心兰”真实存在这个世上。
无论过去多么辉煌,哪怕曾经万国来朝,皆已烟消云散。
如今即使只有一声赞叹,那都完全属于她,都是她努力的证明。
明白这点,她决定了——
杀死众人……不,是杀死自己心中的剑圣,然后以谢心兰的身份活下去,以谢心兰的身份去超越过去的自己!
“好吧,我告诉你关于剑圣大人的事吧。”
“心兰姐姐,谢谢你!”秀宁很是开心。
心兰微微一笑,开始向秀宁讲述他们的故事。
“你应该听说过吧,剑圣身边有个影子。那是个非常笨拙的家伙,名叫李药师……”
既然没有剑圣,那么影子自然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心兰要把幸福亲手交到名为“李药师”的人手上。
……
三个小时后,心兰向秀宁告辞。
“心兰殿下,我送你出宫。”寝宫外茉莉恭敬一礼,准备为心兰带路。
“麻烦你了。”
只是走着走着,心兰突然停下脚步,望向文华殿方向。
“谁在那边?”
茉莉沿着心兰的视线望去,当即被吓得惊慌失措。
“心兰殿下,请慎言!现在那里除了陛下还会……”
说到一半茉莉便愣住了,如果是平常,答案的确唯一,可今天她打听到某个大人物正跪在文华殿外。
“抱歉我去去就回。”
茉莉想要阻拦,但心兰意志坚定,根本不听她劝说,她不禁想起那个宫里著名的传闻——敢在皇宫里胡闹的人,除了陛下,肯定就是那群姓杨的家伙。
“惨了惨了,得快点告诉秀宁殿下……”茉莉转身便往回跑。
心兰一路畅通无阻,偶尔有人上来质问,在弄清她的身份之后,立刻脸色大变跑开了;偶有愣头青上来拦截,心兰便用真意让他们不能动弹。
文华殿位于三大殿东侧,是皇帝用来休息的便殿。
殿外,一名青年跪在以他为中心的小块雪地上,浑身积白,手脚发紫,却始终一动不动。
自古以来,为表诚意,在上位者尤其是君王面前下跪,都不能施展任何魔法以及运转魔力。
只可惜青年跪了半天也没能打动皇帝,不仅是他,历史上许多人甚至跪到晕倒在地,也没能改变君王的心意。
君无戏言,说的是君主绝不会改变自己的错误。
这些道理青年都懂,但他认为自己的决心足以感动上天,感动大地,最终打动君王,打破那注定失败的命运。
青年正是抱着这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气势,赢得了天下人的美誉,但据心兰所知,某人最讨厌的恰恰是青年这种人。
心兰轻轻走到青年身边,带着和煦之风,消融他身上的冰雪。
青年一言不发,视线依旧向着宫殿。
“你现在做的事,没有任何意义。”
青年没有任何反应。
“他不在里面,恐怕是看着你感到心烦,所以偷偷跑掉了。”
依旧没有反应。
“……”
心兰深吸一口气,走到青年前方,甩了他响亮的一巴掌。
“愚蠢的家伙!”
无视嘴角流淌的鲜血,青年重新把头转回来,恢复到和刚才分毫不差的位置。
“哦,你只是想扮演一名勇于谏言的忠臣?”
“不是。”青年第一次做出回答,事关自己的理念,即使是他也不能就这么淡定下去,“我为的是申城百姓。”
“你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吗?”
“身份并不能成为我退却的理由。”
青年不认为自己是谢家王子就必须像别人那般漠视民众的生死,如果说这么下跪就是给家族丢脸的话,他宁愿不要这个王子身份。
“你就不能试下利用自己的王子权力去帮助申城百姓?”
青年身子一颤,随之却是摇了摇头。
“家主不会允许我这么做的。”
“那是因为你从不把自己当成谢家人,如果你是谢家名副其实的继承人,你觉得他会不允许吗?”
青年一时无言以对。
“既然你肯为百姓跪在此地,为何不肯为了百姓放下那无谓的坚持?”
片刻之后,青年站起来,朝心兰重重抱拳。
“感谢忠告,他日我一定上门拜谢。”
说完,青年一剑破开皇宫的结界,冲天而去。
望着被破开一个大口的结界,后宫传来一声惊天怒吼:
“该死的二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