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事实证实,我的担心绝不是多余的,北川是重灾区,甚至有人说比震中的汶川灾情还要严重。
大概我们谁都不会忘记那段日子,许多人的深刻印象就是每天看着电视感动流泪,但我除了感动,同时也在担心,我的心始终是悬起的,我几乎没有一天真正进入过深睡眠,每次躺下来就是零碎的梦境,我看到安仲笙满身是血向我走来,然后淡淡一笑离去。我忘记了曾多少次打开邮箱,看他给我的那段留言。
想要得到自己喜欢的,而无望得到,这叫“求不得苦”,从这种苦里解脱出来的唯一办法,就是不再求。不是畏难,不是逃避,只是别无选择。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安仲笙是爱我的!他怕得不到我,因而他主动撤开了!他是希望我对他讲一句:安呀!我不在乎,我是跟定你了!这一生一世我随你苦、随你乐!
我会想你,纯粹的想,只是不再让自己有一丝“机会”,而被这“机会”诱惑成为奴隶,去做无谓的努力,陷于其中,苦不堪言。
——我信了!你是真的想我!虽然离去了,但是你一步三回头,我看出了你的不舍,你的无奈!我好笨呀!我就这样辜负了你……
打你的电话打不通,问过艳红,说你这几天不上班,只好把你电话给了朋友,并在此留言,也一并算是对你留言的回复。
——艳红?艳红接到过安仲笙的电话?那几天她一直和我在一起,她为什么不讲?
听说了编辑部要派人去灾区采访,我自告奋勇强烈争取,但部里还是没有安排我去,一来我到部里的时间不长,二来部里不愿意安排女士前往,我当时一激动,便去找总编,差点要和总编吵架,最后竟急得哭了起来。
是李桦林把我拉到了一边,问道:“你这么急着想去,是不是因为安仲笙在北川?这次不一定是到北川,就是到了北川,你就能见到他?如果他不出事,早晚都会再见,可要是……就是你去了,那又能怎么样?”她将手达住我的肩头,笼着我走回办公室,又说,“要是真的想为灾区做点事情,在这里也有机会,过两天,大批的伤员就要运到C市了,到时要做的事情也是很多的。”
果然,没过几天,C是各大医院都陆陆续续开始接收来自灾区的伤员,在我的再三要求下,总编答应让我单独以志愿者和记着的双重身份前往,并对我讲,一定要带一篇有相当影响力的文稿回来。
我此时已不再是为了能见到安仲笙,我不想他因为受伤被运到医院,特别是当我看到一个失去一条腿漂亮女孩,呆滞的目光望着房顶,一言不发地躺在病床上,我心里在深深地同情的时候,也在暗自祈祷,安仲笙,你要好好的!你一定要好好的!
但是,我的内心深处总是在企盼,企盼那个刚刚送来的伤员就是安仲笙,我也曾多次不由自主地设想过我们见面的场景,他躺在担架上,我扑上去,痛哭……
那么多生命失去了,也有那么多的生命从死亡线上又返了回来!我们惧怕死神,和死神抗争,在强大的死神面前,我们的每一次胜利都让人欢欣鼓舞,热泪盈眶,我们神奇地发现,良知还普遍存在,高尚不断地涌现,我问自己,这就是灾难的正面意义吗?苍天呀!你就不能用别的方式就证明和唤醒这些吗?为什么代价竟然是成千上万条鲜活的生命?
我早已忘记总编给的任务,我默默地加入到志愿者队伍中,我包了两个轻病号的陪床任务,每天早早起来,买早点、做好午饭,陪她们聊天,扶她们上厕所,看她们睡觉……
那天,我们接到通知,说是市电视台要来探望伤员,特别要来看望一个小女孩,她住在重症病房,据说是为了抢救别人,她的头骨被楼板砸裂,进医院后就一直昏迷不醒,后来经过手术,已经清醒了,而且恢复得相当好。当那一刻来临的时候,女孩被推出了病房,闪光灯、摄像机全都围着她,我也跑出病房看热闹,女孩头上几乎包满了绷带,但是一张笑脸却清晰灿烂,我心里猛地一惊,我拨开人群冲了过去,我的举动把摄影记者和围观的领导以及众人惊呆了。
那个女孩是梁家英。
我不敢碰她,我站在她面前,傻傻地看着她,我听到自己的一颗心咚咚地跳着,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周围的人见到我的举动,都断定我一定和这女孩有什么关系,大难之后重逢,必然有着什么故事或者经历,没有人阻拦我、打扰我,甚至没有人问我什么,他们都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等待着下面发生的一切。
梁家英也惊讶地望着我,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她开口了:“姐,你在呀?哦,”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说道,“安叔叔说了,说他在乎你,他还让我祝你幸福……”
“他呢?他呢?”我不由半跪着蹲了下来,两眼紧紧盯着梁家英。
“他……”梁家英双眼一闭,眼泪便从眼缝里钻了出来,在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泪痕。
什么都不必说了!
我只觉得眼前一黑,顿时天旋地转,头顶也像是受到重重的一击,便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