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一早。
谭晓如约来到汪恬姑姑家。
“叮咚——”开门的是叮咚。
“啊……你好!”谭晓打招呼。
“请进。”叮咚却扭头就走了。
“那个,”走了两步叮咚又突然回过头,“那天是我不对,你别往心里去。”
谭晓一下子受宠若惊:“没有啦,我没用往心里去,你……”
叮咚却已经上楼了。
“你其实没错……”谭晓将剩下的话说完。
“谭晓?”背后一个声音问道。
谭晓转身,是汪恬的姑姑。
“阿姨好。”他礼貌的打招呼。
“你好,常听恬恬提起你,今天总算见到了。”
谭晓腼腆地笑笑,心里美美的:她经常提起我吗?
片刻后,汪恬和叮咚走下楼。
“不好意思啊,”汪恬说,“今天我妹妹还是要跟咱们一起补习,她的补习老师生病了。”
“这次是真的,”说话的是姑姑,“她老师真的生病了。”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谭晓说,“我挺喜欢你妹妹的,再说多个人更有氛围。”
“你们忙你们的,”姑姑说,“我有事先出去一下,中午回来给你们做饭,谭晓,这次一定要在这儿吃饭。”
姑姑说完就出去了,留下三个人,气氛有点尴尬。
“那个,”汪恬说,“去我房间里吧!”
一张低矮的桌子,三人席地而坐,各自专注于笔下的习题,汪恬不时指导一下眉头紧皱的两人。
突然,叮咚将笔一摔:“我受够了!”
另外两个人愣住:又怎么了?谁又得罪她了?
“这根本不是学习,”叮咚抱怨,“这就是背书和做题罢了!”
两人长舒一口气:原来是因为这个。
“那你认为什么才是学习呢?”汪恬问她。
“不知道,但肯定不是现在这样,你看,”叮咚指着习题说,“游泳池为什么要一边进水一边排水?管理员白痴吗!鸡和兔子干吗要放在一个笼子里?主人变态吧!还有这个疯狂的司机,从甲地到乙地拉着货所以走了8小时,回来时心情好,所以4小时就回来了,中间都不用休息,你不困吗?这不是疲劳驾驶吗?”
“那么认真干什么?”谭晓说:“习题而已,又不是来真的,不用那么较真。”
“那做这些题的意义又是什么呢?这不是成了为了做而做吗?出题人也成了为了出题而出题!这不是在浪费大家的时间嘛!”
“说到浪费时间,你们小学才到哪儿!”谭晓说:“看看我们的习题,函数,各种变态的立体几何题,明明知道以后不可能用上,但现在还是得做,上哪儿说理去!”
“我听说按这种学习法,整个中国的学生都没有想象力和创造力了!我们国家学生的创造力在全世界排名都是倒数的!”叮咚已经有点激动。
“没错,”谭晓也按耐不住了,“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用来重复地做同一件事,最扼杀人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了,我们就是因为背了太多书、做了太多题,中国的学生才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还有如今的大学生,”叮咚越来越激动了,“许多人都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男生整天窝在宿舍里打游戏,女生只知道打扮,再谈些幼稚到可怜的恋爱,要能力没能力,要见识没见识,如果这就是大学,那这大学我是不想上了。”
“同意!”谭晓附和道:“中国的所谓大学生,大多徒有虚名,其实不光是学生,老师也是如此,从小学到大学,其中的大多数人不仅徒有虚名,还欺世盗名!至于打游戏和打扮,则要完全归功于从小学到高中的应试教育,以前大家一直按老师的安排,今天做什么题,明天背什么书,都是安排好的,学生像机器一样,听老师的话就行了,不需要独立思考,可是后来一进大学,没人管了,人家告诉你,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了,这时候你才发现,你根本不知道要干什么,因为你根本不会独立思考,再加上以前把时间都贡献给一套套的卷子了,也没培养一个像样的爱好,所以只有去打游戏和打扮,不然还能干嘛呢?不出去祸害社会就不错了!”
两人越说越激动,完全忘了旁边还有一个人。
“哎,”叮咚终于想起姐姐的存在,“你不想说点什么吗?”
“我?”汪恬摇摇头:“我没什么想说的。”
“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气愤吗?”叮咚不甘心。
“以前会,现在……”
“现在不气愤了?”
“也不是,”汪恬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么说吧,我刚刚问你你认为什么才是真的学习,你说不知道,我觉得我大概知道点,我以前看过柴静的一本书叫《看见》,里面有一篇文章《无能的力量》,讲的是德国人卢安克,他小时候从没有像我们一样被逼着学习,无论学校还是父母,都秉承着自由发展的原则,对孩子的成长不加干涉,学生的课本都是自己写的,卢安克后来辍学去做自己感兴趣的船帆模型,又凭借这些模型不通过高考就上了大学,面试他的教授说:已经有知识的人,缺少的是创造力,但给卢安克这种有创造力的人以知识,就能实现他头脑中的东西。我觉得这就是真正的学习,这是真正好的教育,它可以发掘学生的天赋兴趣所在,并帮助学生发展这些天赋和兴趣,是培养他们的创造力,而不是扼杀,而且,它不以死板的分数作为衡量学生的唯一标准,给每个人平等接受教育的权利,我也一度愤怒中国的教育为什么不像德国一样,直到我意识到,原来比起应试教育的扼杀,教育不公更为严重。”
“教育不公?”谭晓问。
“嗯,教育不公,比如说高考,咱们俩都考了五百多分,你可能上一个普通的二本院校,但我就可以上北京的一本院校,就因为我是北京户口,就因为我当时投胎到了北京。”
“太不公平了!”叮咚气道。
“还有更不公平呢,有些人就因为家里有钱,考雅思、托福、SAT,出国留学,但是像这种小镇的孩子呢,可能连什么是雅思都不知道,就因为他们没有生在有钱人家里!大城市的孩子所享受的优质教育资源,是普通中学的学生根本无法想象的,我也是到了这里之后,才体验到了这种巨大的差距,这就是为什么,我以前也成天抱怨应试教育怎么怎么不好素质教育怎么就实行不起来,但是来这儿之后就不抱怨了,因为我发现,别说素质教育了,我们甚至连应试教育都搞不好,都是社会主义的接班人,都是一个国家高中的学生,差别怎么可以这么大!”
“唉!”谭晓叹口气:“而且现在不再是靠学习就能改变命运的时代了,假如,我学习特别用功,考了六百分,终于和考了五百分的你进了同一所大学,学了同一个专业,这就能说我们站在了同一条起跑线上了吗?不能!穷人家的孩子在那种情况下,首先考虑的只能是钱,家里有钱的同学出去吃饭、娱乐,互相送生日礼物,这些在他们看来稀松平常的事,在穷人的孩子看来,都是一大笔开销,人一旦做某件事首先想到的是钱,他的格局就会变小,眼界也宽不起来,更不用说穷人家的孩子为了奖学金要埋头苦学甚至还要挤出时间打工,而有钱人家的孩子则可以用这些时间让自己的格局和眼界变得更大,从事更多创造性的活动,这样毕业以后,再靠着家里的资源,做老板的还是有钱人家的孩子,穷人家的孩子最多为其打打工。原本以为考上大学就是鲤鱼跳龙门,人生从此会发生质变,没想到,跳过去之后,自己还是一条鲤鱼,而且比以前更不起眼,更让人灰心丧气。”
“唉!”三人都叹口气。
“这是什么世道?”叮咚望着天花板问。
自然没人回答。
良久,叮咚对谭晓说:“没想到,你还挺有思想呢,我以前以为你就是个闷葫芦!”
“我确实是个闷葫芦,”谭晓说,“但我并不傻,许多事,我还是看得挺透彻的。”
“好吧,”叮咚说,“我决定了,以后你就是我的好朋友!”
谭晓没反应。
“咳……”汪恬说话了:“我表妹挑朋友可是很苛刻的,你能被她当作好朋友,真是太有福气了!”
“哦,是,是吗……”谭晓这才反应过来,“那我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闷葫芦!”叮咚笑了。
三人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