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马大鞭震山河
第三回好酒好菜水曲柳大鞭
承德,火神庙,“康熙大帝”手扶佩刀端坐在马上,朝阳下更显威严肃穆。杨景晔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想:‘可惜雕像没有灵性,要不然圣祖皇帝神灵驾临,看见眼前这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真不知道会生出怎样的感慨—
南营子大街,车辆行人跟穿梭似的,高楼大厦一座挨着一座,人行道上的小姑娘个个儿都比农村的水灵。杨景晔又想:‘还是市里好!要能在这儿找个好工作,先买楼再买车,把小河儿往过一娶,两家老人儿往过一接,那可得多美呀!!!
下午三点,杨景晔把人才市场跟几条大街都转遍了,也没找着工作。夕阳西斜,南营子大街依旧车水马龙,杨景晔走在人群里,只觉得嘴里的又苦又干,感觉就像走在无边无际的茫茫沙海里,孤独、无助……
河阳东村,乡下最大的好处就是空气比城里好;夕阳落山,蜻蜓满天飞,白翅儿的,花翅儿的,红肚儿花翅儿的;九梁顶,王帽山,老公山,大滦河,稻池,棒地,自留地……
村长家门口儿,水曲柳大车还停放在那儿,黄檀大鞭插在鎏金的鞭库上,莹润如玉的鞭座在夕阳下光彩熠熠;大车没上挡板儿,那把大号儿铲锨扣着放在车厢里,锨把也直放亮儿,跟大鞭鞭座相映生辉,杨景晔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院儿里,黄花梨的八仙桌旁,村长光着膀子靠在那把椅背儿上雕着两条龙的太师椅上晾汗毛。老爷子眼角儿余光看见杨景晔,坐起来笑着招手儿,“小子,来来,进来。”
杨景晔可还没忘了昨儿个的事儿呢,看老爷子这样儿,村委会大印也摆在桌儿上,自然心里没底:‘他不是把我哄进去要踹我呢吧?!’章永禄见他站着不动,就收了笑脸儿,“兔崽子,我吃不了你,给我滚进来。”
杨景晔挺歉疚的笑了一下,靠墙边儿进院儿,一眼看见西屋玻璃窗里头红布蒙着什么东西:差不多能有两米长,一巴掌宽,一头儿高一头儿低。
杨景晔知道西屋既是心上人睡觉的屋,也是村长跟班子成员处理村里一些不方便让太多人知道的大事儿的“密室”,这红布底下的玩意儿以前在村委会里村长办公室里搁过,前些年在村长家“密室”里也搁过。
‘不会是枪吧?’杨景晔想起很小的时候每年冬天都看见村长拿过一杆一人多长的大猎枪打兔子,非常吓人,‘不可能,现在枪管得这么严,谁敢大明大摆的搁家里呀。那到底是啥玩意儿呀?’
章永禄忽然一声咳嗽,杨景晔吓了一跳,赶紧笑着问:“二大爷,吃饭了—刚吃完啊。”章永禄乐了,“小兔崽子!”看看他手里拿的小包儿,“瞅你这样儿,是找工作去了吧?”
杨景晔忙点点头,“是是,昨儿晚上我们同学给我打电话,说承德人才交流中心有个招聘会,我去瞅瞅。”章永禄问:“怎么样,找着好工作了么?”杨景晔摇摇头,“没有,我是专科儿,专业又挺冷的。”章永禄道:“你不学法律的么?公检法司不都能进么。”杨景晔道:“那样儿的好地方儿没钱没门子进不去。二大爷,我听小河儿说,姥姥家我六舅—”
章永禄忙道:“老六用不了几年儿就该退了!你也知道,要退的人,说话也不好使。你也甭着急,慢慢儿找,你不自学着本科儿呢么,等毕业证儿拿到手,我给你托托人儿,这么些年书不能白念了呀。来来,过来,坐这儿,好酒好菜,跟二大爷喝两盅儿。”
杨景晔一看八仙桌上一共八个大盘儿,四个凉菜:蚕豆、片咸鸡蛋、黄瓜拌粉丝、片猪肝儿;四个热菜:豆角儿炒肉、蒜毫儿炒肉、西红柿炒鸡蛋,还有一盘儿虾,个个儿都两三寸那么长。老爷子面前一瓶酒,一个酒杯,白玉食碟儿,象牙筷子撂在小碗儿上;旁边搁着村委会大印跟他的印章、印泥,估计是席间有人来办事儿。
杨景晔心道:‘菜是真叫好,就是都是你吃剩下的,我怎么吃呀?’章永禄把自己面前大半杯酒拿起来放在他前边儿,“坐下,尝尝。”杨景晔道:“二大爷,我不会喝酒。”章永禄不乐意了,“扯蛋!会弄娘们儿不?会弄娘们儿就会喝酒,坐下。”杨景晔挺不好意思,“二大爷,我真不会喝。”
章永禄道:“不喝拉倒,我自个儿喝!”端起酒杯自己喝了一大口。不过老爷子却没咽,忽然起身左臂一伸把杨景晔搂进怀里,大连鬓胡子里的嘴唇贴上他嘴,右手抬起他下颌,两指一捏颌骨—
杨景晔不由自主的张开嘴,就觉得一股热辣辣的液体从村长嘴里流到自己嘴里,舌头也说不出来怎么就那么难受。惊恼慌乱之际,不自主的就咽了下去,胸腔肚子里头立刻一大片热乎剌剌的。章永禄嘴唇动了动,又送过来一口,比刚才还多。
杨景晔忍着不咽,章永禄就不松开,他左臂被章永禄压着,右手腕让他左手攥着,一点儿都动弹不了。章永禄右手使劲儿一捏,杨景晔又咽下去了。章永禄又送过来第三口,过了好几分钟,才右手一捏,杨景晔又咽下去了。
五口酒,三口带着咸味儿残渣的口水儿,二十多分钟,章永禄松开手,得意洋洋的坐回雕龙太师椅上,“小兔崽子,敢摸我闺女裆,朕宰了你!怎么样,村长的口水儿香不?嘴对嘴儿长流水儿,二大爷给你对了水儿,你就是家里人儿了,坐这儿,吃点儿菜。”
杨景晔一嘴的味儿,瞅瞅他那连着鬓角儿的大胡子,满心不乐意,可听他这么说,马上想起昨儿个的事儿,就觉得也不冤;再说小河儿都那么大了,老爷子还跟她脸脸儿对嘴儿呢,‘二大爷没准儿真拿我当家里人儿了!’
“哎!”杨景晔过来坐在老爷子旁边的太师椅上,章永禄递过来自己刚使过的筷子,筷子头儿上还有油腻。杨景晔胸膛肚子里就跟开了锅似的,也顾不上卫生不卫生了,拿过来夹了一大块儿炒西红柿里的鸡蛋,放嘴里嚼两下赶紧咽了下去。
章永禄更乐呵了,拿起酒瓶,“小子,瞅瞅,茅台!八百八一瓶儿。小河儿她大舅给我提溜回来两瓶儿,老子把你当个人儿,才叫你进来喝点儿,你他妈还敢不喝,敬酒不吃吃罚酒!吃个虾,你们梁老师焖的,香着呢!”
“哎。”杨景晔夹起个大虾就咬,章永禄忙大声道:“嗨!扒皮儿呀。”杨景晔却不会,章永禄拿过来给扒了皮儿,“张嘴。”杨景晔忙道:“二大爷,给我吧。”章永禄又沉下脸,“吃得了!要不我搁嘴里嚼碎了再喂你呀?”杨景晔忙张嘴吃了,一嚼就觉得还真是香。
“好吃吧?”
“嗯!好吃,真香!”杨景晔自己吃着喝着,章永禄又靠在太师椅上笑眯眯的瞅着,“小子,村长的茅台喝着过瘾吧?刚才我们家你三叔路过我都没叫他。都喝了,菜也别剩下。”
“哎。”杨景晔看看这满桌的好酒好菜,再看看鲜红的村委会大印,‘这就叫吃香的、喝辣的吧,真他妈过瘾!’再一看老爷子,章永禄已经闭上眼睛养寻思了。
杨景晔看了看桌上的村委会大印跟村长自个儿的枣木方章,想起心上人跟自己说想让他接老爷子班儿的那些话,‘我要真能混成这样儿,这辈子就没白活!’
多半杯茅台酒喝完,杨景晔轻轻的把盘碟家什都收拾回屋,刷干净放回碗橱,又把那半瓶茅台酒拎回去,再回到桌边,想了想,把手伸向村委会大印。
章永禄忽然一嗓子,“嗨!村长大印是你随便儿动的么?小兔崽子!”抬手一指,“把窗台儿下边儿那盆儿洗脚水给二大爷端过来。”
“哎哎,我去给您端过来。”杨景晔赶紧过去把那盆晒了一天的洗脚水端来放在老爷子脚前。章永禄一起身,“哎哟!嗬,还上头了。你回家吧,待会儿我自个儿洗。”
杨景晔看着村委会大印,想想找工作的艰难,想想昨儿黑夜老爷子“君临天下”的威风,再想想漂亮可心的村长千金,弯腰蹲下,“二大爷,你歇着,我给你洗。”先后抬起老爷子一双大脚脱了拖鞋给放进水盆儿。章章永禄睁开眼睛瞅瞅他,“好小儿!二大爷没白疼你!肥皂在花墙儿上呢。”
洗完脚,章永禄穿上拖鞋又要起来,却更起不来了。杨景晔忙道:“二大爷,你歇着吧,还有啥活儿你说,我干。”章永禄瞅着他,“好小儿,那你就再给二大爷干点儿活儿。”杨景晔道:“行,啥活儿呀?”章永禄道:“你们梁老师有点儿卷子没判完,你帮着判判行不?”
杨景晔吓了一跳,“我?我能判么?!”章永禄道:“你怎么就不能判呢?小河儿都能帮她妈判,你比小河儿文化高,怎么不能判呀?二大爷让你判你就判。卷子都在东间儿屋写字台上搁着呢,判去吧。”
杨景晔挺高兴,“哎,那我就过过瘾去。”又看看那枚村委会的公章,“二大爷,这大印—我给您拿屋去吧,行不?”章永禄闭着眼睛道:“那就给我拿回屋先搁你们赵老师那写字台大抽屉里去。”
“哎!”杨景晔才小心翼翼的右手拿起村委会鲜红的大印,左手虚托着拿回屋,再出来右手拿起那枚方章左手要拿印泥,章永禄不乐意了,“朕的玉玺也托着点儿!”杨景晔吓了一跳,“哎哎,哎!”赶紧再次左手虚托,把“玉玺”拿回屋,又出来一趟拿印泥。
东间儿屋,杨景晔第一趟还没进门就隔着草珠子串的门帘看见炕上搁着一把大鞭,鞭杆子从炕头儿西北屋门旁到炕梢儿东南角儿被垛旁;大鞭鞭座能有鸭蛋那么粗,从把端往上渐细,握把还搭在炕沿外,亮得真跟镜子似的!
第三趟把印泥放好,杨景晔来到炕沿边仔细一看,认出这可是小河儿她爷爷那把水曲柳大鞭,自己只在上小学那会儿见过村长拿这把大鞭赶着八匹骡马牲口拉的大车从榛子沟老仟儿顶往回拉大柴火,再就是朦朦胧胧还没完全记事儿那几年谁家修房盖屋请老太爷从石条沟给往出拉块儿石、石条。那老太爷可是天神似的人物,人称“神鞭章寿山”,那手艺,十里八乡没人不挑大拇指!
‘这把水曲柳大鞭可有年头儿没见着了,老爷子怎么想起来把它给请出来了?他让我给他洗脚,是不是想把这把大鞭传给我呀?要真是这样儿,那我跟小河儿的事儿肯定也成了!今儿老爷子是怎么了?’
一阵心跳之后,杨景晔颤抖着伸出手,刚要摸上大鞭握把,外头章永禄却又道:“嗨!兔崽子,啥都敢摸!好好儿帮你们梁老师判卷子,判错了我拿这把水曲柳大鞭抽你!我在外头凉快会儿。”
杨景晔看看写字台上,一叠一叠对折的卷子摞了两摞,没有一尺高也差不多,过来拿下一叠打开一看,是初二的历史。外面章永禄又道:“你照着你们梁老师那标准答案判判选择填空儿就行,名词解释跟大答题明儿个让小河儿回来跟她妈一块儿判。”
杨景晔一看那红字儿的标准答案,认出是梁老师的笔体,后面儿名词解释跟大答题每条儿要点的分值跟能加分儿的拓展知识点也写得很清楚。
卷子旁一管通红通红儿的陶瓷钢笔,小巧纤细,杨景晔一下想起心上人的小红嘴唇儿,‘这钢笔是梁老师的,小河儿也使过!’伸手就拿了起来,跟着又想到这也是梁老师使的,‘判卷子可是老师的工作。’“二大爷,真让我判呀?”章永禄道:“怎么着,二大爷支使你干点儿活儿还支使不动呀?”
杨景晔知道准是章鸾河推给父亲的,“不是不是,我这就判。”他也无数次见过小河儿帮母亲判作业判卷子,自己上小学那会儿也帮梁老师判过好几年作业,就坐椅子上拔出红笔照着标准答案判了起来,‘我把名词跟大题也判了吧,让小河儿跟梁老师轻省轻省。’
判完一个班的,杨景晔又拿下来一叠,章永禄从外边儿进来,拽灯绳儿拉着电棍儿的日光灯,“小子,酒量儿行啊,没迷糊呀。”杨景晔道:“也有点儿迷糊,我喝的少,没大事儿。”
章永禄挺乐呵,“好小儿!那可是茅台,度数儿也不算低,你还行不?不行明儿个让她们娘儿俩回来判。”杨景晔道:“行,我再判点儿。”章永禄道:“那你在家判吧,我上大队一趟,待会儿就回来。”过来打开抽屉拿上两枚印章跟印泥,“小子,你可别给我判错了!”
杨景晔听村长说在“家”,挺高兴,“哎哎,我肯定好好儿判。二大爷,您去忙吧。”章永禄走到炕沿边要拿炕上的水曲柳大鞭,杨景晔忙仗着胆子求道:“二大爷,我、我想攥攥爷爷这把大鞭的鞭把子,我就摸摸,不练,行不?”
章永禄瞅瞅他,“兔崽子!蹬鼻子上脸。就在屋里摸摸得了,不行拿院儿里去,听见了么?”杨景晔连声答应,“哎哎哎,我就在屋里摸摸,就在屋里。”
“好好儿给我判卷子,干完活儿再玩儿。”章永禄哼着小曲儿走了。
杨景晔见老爷子出了大门,等了十多分钟也没再回来,估计准是趁梁老师不在家、找哪个相好儿的小媳妇儿去了;再不就是又上大队让刘老四给他磕头、当“皇上”过瘾去了,反正一时半会儿肯定回不来。
杨景晔赶紧起身来到炕边伸手攥住大鞭握把,‘怎么这么老壮呀?!’右手也紧紧攥住,端起来,‘怎么这么老沉哪!好使么?’左手紧紧,右手慢慢滑握,‘真叫光溜,铮亮儿,真叫好!!!’
握把一攥,大鞭一端,杨景晔更舍不得撒开了。天微微有些暗了下来,杨景晔瞅瞅写字台上两大摞卷子,不敢再耽搁,拿着大鞭过来坐椅子上,把大鞭鞭座把端戳水磨石上,鞭杆子斜靠在左腿内侧和左肩,把脸颊轻轻挨在鞭杆子上,侧着头判卷子—
晚上十一点十分,杨景晔才把这一大堆卷子判完。刚插回钢笔放桌上,大鞭第三遍擦拭完放炕上,章永禄就从外头回来,“小子,还没走哪!都判完啦?”
“嗯,都判完了。”
章永禄过来打开几叠卷子看了看,“嗯,不赖。大题都判完啦,嗯,行,行,不赖不赖!”指指自己身上,“小子,瞅瞅,赫亮不?”杨景晔早见村长穿了一身儿崭新的警服,知道准是章鸾河的六舅给的,忙道:“赫亮!真威风!”
章永禄挺乐呵,过来坐椅子上,“小儿,碗橱儿里还有半斤蚕豆呢,再片盘儿猪肝儿,咱们爷俩喝两盅儿。”
“哎。”杨景晔去厨房把炕桌儿搬来放炕上,碗橱儿里拿来盘子跟那半袋儿蚕豆桌上倒上,回去把猪肝儿片好装盘儿,也给先端上来了。章永禄从地下小酒柜儿里拿出酒瓶,“小儿,今儿个村长高兴,咱们爷俩再开瓶儿茅台!这瓶儿可是真的,八百八十八一瓶儿,小河儿他姥爷给我的,我跟你们梁老师都没舍得喝!”亲自倒上两杯。
杨景晔受宠若惊,也不敢相信,“二大爷,这么好的酒!您干啥对我这么好呀?!”章永禄一乐,“对你好点儿还不行啦?骂你你就舒坦了是不?上炕坐那儿。”杨景晔上炕坐在盘腿儿坐在老爷子左首,“您是长辈儿,骂我也是应该的,您哪回骂我都是为我好。”
“哎,二大爷,不是,父皇,儿臣敬父皇一杯。”章永禄挺乐呵,“小兔崽子!今儿个怎么这么会说话儿了?”杨景晔赶忙起身跪下,“父皇,您是村长,是咱们村儿的父母官儿,父母官儿就是父母,咱们村儿所有人都是你的儿子孙子;您就是咱们村儿没穿龙袍的皇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也不例外。皇上,微臣叩见皇上,”恭恭敬敬的跪下,“吾皇万岁、”咚的磕个响头,“万岁、”又磕了个响头,“万万岁!”
章永禄更是高兴,“好小儿!快起来。你下地,打开大衣柜,把朕的龙袍给朕拿出来。”“是,父皇,儿臣遵旨。”杨景晔下地打开大衣柜,一看里头果然挂着一身儿黄澄澄的龙袍,小心翼翼的取出来回到炕上,“父皇,这—这是真龙袍不?!”章永禄乐了,“这年头儿哪来真龙袍呀?我一相好儿的给我买的戏服。”
“这跟真的也差不多,儿臣服侍父皇更衣。”
章永禄喝了一杯酒,站起身脱下警服,杨景晔服侍老爷子换上龙袍。章永禄坐到东首炕沿边,吃了几口菜,“小儿,走着!你干了,我一半儿。”
“啊?我真干不了,我今儿个头一回喝白酒。”
章永禄一瞪眼,“怎么着,还想让朕嘴对嘴儿灌你呀?干了!师徒如父子,你好好儿听师父话,师父亏不找你,明儿我让你拿你爷爷那把水曲柳大鞭练手艺。”
“真的啊?二大爷,您又哄我玩儿呢吧?”
“我哄你干蛋,二大爷是谁呀?河阳东村儿的皇上,朕!朕张嘴就是金口玉言。怎么着,还得朕给你下圣旨呀?拿玉玺!”
“不不,不用不用。那我就干!”
“好小儿!像个带蛋的。”
爷俩酒过三巡,满满三大杯茅台酒下肚,杨景晔真受不了了,‘这大半夜的,往天早睡觉了。那娘儿俩怎么今儿出门儿呀。’“师父,小河儿跟我们梁老师干啥去了?”章永禄道:“今儿不是小河儿她三舅过生日么,上她姥姥家了。”
“那,您怎么没去呀?”
“我不待见她三舅,当个县城里的破局长就不知道自个儿姓啥了,副省长都请我喝过酒!小儿,今儿师父高兴,不拿你当外人儿,今儿晚上好好儿给你上一课。”起身过去到桌上打了个电话,“哎,过来玩会儿来。”
章永禄回来上炕,解开龙袍往后一撩,露出浑身上下的汗毛,胳膊,大腿,两侧延伸到后背。杨景晔一下想起电视上的黑猩猩,又想起听很多人说过的一个事儿:村长是青龙!
青龙就是**特别茂盛的男人,**也极其旺盛,唯一的缺点就是克妻,可要是能跟白虎相配反倒能天人合一,大吉大利。杨景晔又想起小时候听几个调皮的男同学说的梁老师是白虎,还有那回在厕所无意间从砖缝儿里看见梁老师那儿真不黑,‘怪不得村长家这么兴,原来—’
不一会儿,来了仨小媳妇儿,“老牲—景晔,你在这儿干啥呢?”杨景晔知道这三位和村长的关系,“啊?没干啥,我找二大爷办点儿事儿。那啥,二大爷,我先回去了。”
“哎—你回来!完蛋玩意儿!!!”
第二天,天还没亮,杨景晔就起来了,跑出去一看,村长家那大铁门却锁上了。
白天,杨景晔拿着自考书上火车道,找个树荫凉儿坐钢轨上,一会儿抬头瞅瞅,一会儿抬头瞅瞅,村长家门口儿水泥板儿上真能拿筛子扣家雀儿。杨景晔心想:‘这老爷子,又干啥去了?我又给他洗脚,又给他磕头,他这不耍我呢么!’
村子后,火车道上,远远的就能看见章永福在院儿里练剑,四尺长的大宝剑剑刃雪亮,阳光下华彩熠熠;老头儿剑势行云流水,颇有点儿一代武学宗师的风范,杨景晔想起章鸾河说过老爷子这把剑是开了刃的真东西,不禁看得痴了—
晌午,梁骏华才骑着家里驾辕的白马回来,先开大门,再给牲口填料填水,进院儿没一会儿房顶儿烟囱就冒烟儿了。杨景晔看梁老师骑马回来,就知道准是老爷子早晨骑马去老丈人家、而且给留下喝酒了。
果然,章永禄那天下午也没回来,晚上也没回来;第二天,第三天,老爷子还没回来,杨景晔去问,“梁老师,我二大爷干啥去了?”
“跟小河儿她大舅上坝上玩儿去了。有事儿呀?”
“那个,也没啥事儿,没事儿。小河儿也去啦?”
“去了。”
“哪天能回来呀?”
“没准儿,他大舅还让你二大爷领他上围场套马去呢,怎么也得十天半拉月回来吧。”
7月上半月,正是天长的时候,晚上还热的睡不着觉,当真是度日如年。好容易熬到15号儿,天刚蒙蒙亮,杨景晔又早早儿的出去跑步,其实就是到村长家门口儿,趁着大门没开拿黄檀大鞭坐上那挂大车驾驶座儿上过会儿瘾。
不想这天那两扇大铁门却开了,章永禄穿着白衬衣黑西裤,脚上还穿着那双亮面儿马靴,骑着匹更高大的青马出来,“小子,起这么早,干蛋去哪?”
杨景晔可高兴了,“二大爷,又接回来匹马呀,真好!”章永禄挺得意,“那是!这叫踏雪,全身都是黑的,就四个蹄儿是白的。”杨景晔也听心上人说过相马经,知道这可是宝马,“正好儿,二大爷,你也教教我压骡子!”
章永禄立刻变了脸,“那就行啦?!这马不上道儿,吁—吁吁,吁!瞅见了么,我可不敢让你上。你吃饭了么?帮你们梁老师判判期末卷子去。小河儿,”
“哎—”章鸾河掐着木梳笑嘻嘻的出来,“好小儿,来来,快上屋来。”章永禄笑着抡起马鞭,“臭丫头,我抽你啊。”
章鸾河把杨景晔拉进东屋,杨景晔一看写字台上六大摞儿卷子,边儿上一小摞儿,估计是已经判完的,旁边放着那管红钢笔。章鸾河把他拉过来,“语文你就判选择填空儿,历史都你判,计算机判得了不?判不了跟语文阅读理解、作文儿让梁老师判。”
杨景晔问:“那你呢?你不判呀?”章鸾河道:“我腿怪疼怪疼的,待会儿跟爸爸骑马去。”杨景晔道:“腿疼还骑马去呀?”章鸾河道:“那马烈,练手艺。”杨景晔道:“小河儿,我也想试试,你跟爸爸说说,行不?”
章鸾河一指,“先干活儿,完不成任务不行吃饭,待会儿跟你说点儿好事儿。”外面章永禄连骂再吆喝,蹄声渐远,章鸾河忙叫:“爸爸,等会儿我啊!”转身跑了出去。
早饭后,章永禄跟梁骏华夫妻俩在东屋收拾,章鸾河把杨景晔叫到院子里,“学校组织优秀教师去旅游,我妈带队,能带家属,爸爸跟我都去。我把我屋钥匙给你,你替我看几天门儿,行不?”
杨景晔知道西屋不仅是心上人的房间,老太爷那把水曲柳大鞭也在那屋放着,还有那杆镶夜明珠的紫檀雕龙马鞭,那银镫鎏金马鞍,“行行行,当然行!”就伸出了手,“你们哪天走呀?”
章滦河却是一笑,“后个儿才走呢。我得先让我大爷过来,我跟他说让他待会儿就走,等大爷走了你再过来,别忘了自个儿带铺盖啊。”杨景晔忙道:“行,我保证不乱动屋里东西。”
章鸾河乐了,“不乱动我让你过来干啥呀?玩儿完了原样放好就行。”
“哎!!!”
7月18日,上午,杨景晔拿着自考书刚到火车桥荫凉儿里,小河儿大爷章永福就来找他了,“小子,小河儿跟你说了么?”杨景晔忙道:“说了说了!”章永福道:“那你就早点儿过去吧。好好儿看门儿,别瞎动你二大爷的东西,听见了么?”杨景晔连连答应,“哎,哎哎,听见了,大爷放心,我这就去。”
村长家,一家三口儿果然已经走了,杨景晔快步来到大门前,掏钥匙进院儿,见大车停在东院墙下,苫布苫着。杨景晔先开门进屋,几大步来到西屋心上人门前,掏出钥匙开门,手不由自主的哆嗦起来。
杨景晔深呼吸几下,开门进屋,一看那把水曲柳大鞭果然放在西墙旁专门放大鞭的红松木架上,墙上大鞭握把上方挂着那杆镶夜明珠的紫檀雕龙马鞭;南边儿是张双人儿床,北边儿靠墙水曲柳的两阁儿柜上是那具银镫纯金马鞍。
杨景晔赶忙过来,先抄起大鞭,看看鞭彩儿鞭绳、鞭梃鞭座,却见鞭绳末端的鹿皮鞭梢不见了。再一看墙上马鞭的鞭梢也没在,就知道准是村长猜到女儿心思不放心自己,就都给解下去了,杨景晔不免一阵失望。
外面脚步声响,章永福进屋,杨景晔叫了声“大爷”。“哎,”章永福从裤口袋儿里掏出几根鞭梢儿,“给你。”杨景晔一看是一小把儿狗皮鞭梢儿,“大爷!”章永福道:“我年轻前儿也赶过大车,这几根儿狗皮鞭梢儿给你使吧,拿上大鞭,大爷教教你。”
“哎!!!”杨景晔抄起大鞭,“大爷,你会压骡子不?”章永福道:“会。”“那你也教教我!”杨景晔摘下马鞭,章永福拿起那具银镫鎏金马鞍,爷俩出了屋。
院子里,杨景晔揭开大车苫布,却见右车辕大鞭鞭库后头被大铁链子锁在了墙边的水泥柱子上。杨景晔出大门一看牲口棚的门也上了锁。章永福跟出来,杨景晔问:“大爷,你有钥匙么?”
“有。”过来一看,却摇了摇头,“你二大爷把锁都换了。”
杨景晔失望之极,章永福自然也看出来了,“小子,你也别着急,等你二大爷他们回来,我让小河儿把大车赶出去,我教你。来来,大爷先教你甩鞭花儿。鞭花儿响不响,全靠鞭梢儿好不好,大爷这几根儿狗皮鞭梢儿就不赖,大爷教你系鞭梢儿。”
杨景晔学会系鞭梢,章永福拎着大鞭道:“‘行船靠舵,赶车靠鞭。’要想当好把式,鞭头子上就得有劲,得指哪打哪,才能降住烈马,才能在险路上跑车。看见那盆儿月季花儿了么?顶上那两朵儿,看准了!”说着话儿把大鞭抡圆了,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一对儿并蒂月季花应声儿落。
杨景晔还没看清楚呢,章永福又到花墙伸手拿摘个青苹果,高高扔向半空,一鞭击出,苹果从正中一分为二。章永福落下大鞭,“光有准头儿还不行,还得有劲。”指指园子里一垛红砖,“你去拿块儿砖来。”
杨景晔却不大相信,“啊?这鞭梢儿能有那么大劲么?”章永福道:“你就拿去吧。”杨景晔进园子拿回来一块儿红砖,使劲扔向高空。红砖沿抛物线升到六米多高,刚要往下落,章永福大鞭已经到了。只听一声轻响,红砖竟然齐刷刷断成了两截。
杨景晔目瞪口呆,同时对这个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儿、总是一脸乐呵呵儿的老头儿佩服得五体投地,“大爷,您、您这也太神了吧!”
章永福也不无得意,“这种鞭子里头有太极劲,得下苦功夫。大爷先教你练准头儿,”大车左前沿子上,章永福大往右后坐了坐,“小子,上来,坐大爷怀里,大爷手把手儿教你。”
“哎!!!!!!”杨景晔轻轻跃起,一屁股坐在车座儿上。章永福乐呵呵儿的问:“小儿,美活儿不?”
“美活儿!”
章永福更高兴了,“好小儿!来来,爸爸教你掌大鞭。”抬腿上大车在杨景晔腰后坐下,把他搂进怀里,两手握上大鞭,“小儿,你先跟着爸爸的劲儿走,”
“啪、啪,啪—”三个漂亮的鞭花儿,章永福给杨景晔解释:“掌大鞭最要紧的就是腕子这一下崩劲儿,不能使老了,也不能不到,”带着他抖了三十多个鞭花儿,“小儿,你自个儿练练。”
“哎!我练练!”杨景晔自己端起大鞭,按刚才学的“啪—”的一鞭,觉得真是过瘾。章永福却不满意,“大点儿劲儿。”
“哎!”
练了不到半个小时,杨景晔的鞭花儿就又清脆又响亮了。章永福再教他抽园子墙里的杏树枣树叶子练准头儿,“小儿,回屋找改锥去,咱们把锁撬开,大爷教你‘实战’。”
“啊?!那合适么?”
“有啥不合适的呀?你赶车上五金门市买俩新的换上不就得了么。”
“哎!!!”杨景晔一想到要掌鞭赶大车出门儿,自然兴奋,回屋找来改锥撬开大车跟马棚两把锁,牵出四匹马,章永福教他套好大车,“小儿,抄大鞭,走着。”
“哎,”杨景晔抄起大鞭,一屁股坐上驾驶座儿,“啪—”“嘚,架,喔喔喔,驾!”
大车再次磨过来上路,章永福锁上大门追上坐了左后沿子,“小儿,起车。”
“大爷,你坐前边儿给我把着点儿。”
“把着干啥呀?赶大车就得敢招呼呢,起车!”
“哎!”杨景晔双手把水曲柳大鞭抡圆了,“啪、啪—啪、啪—”四鞭抽下去,“驾!驾驾,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