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无边落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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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年底聚餐

这天中午丁海刚上往厕所回来说,哎呀,咋个这么安静,他们都搓麻将去了?

官海潮说,接着睡嘛,睡到天黑就去聚餐,今天不开伙,都在腾肚子,晚上好抖起八字脚吃贼。

丁海刚重新躺下来,闭上眼睛,梦里的月色如潮水一样涌了上来:好像是过封锁区,丁海刚和好多人匍匐着要穿过岗楼,流弹呼啸从头顶飞过,鬼子大吼花姑娘的站住。诸葛香兰从后面冲上来抓住丁海刚说,鬼子想吃我豆腐。丁海刚狠狠打了诸葛香兰的一巴掌,招来了探照灯和一阵机枪扫射。丁海刚一把把诸葛香兰按到在木吊桥下面,诸葛香兰翻过身来嘻嘻笑道:你呀,太聪明了,我三弟说,因太聪明就胆小,所以没挣到钱。丁海刚被激怒了,翻身压倒诸葛香兰。诸葛香兰却嬉皮笑脸地指了他背后,丁海刚一回头,凶神恶煞的二掌柜就说,丁经理,你娃咋穿着开裆裤,你们在干啥子?丁海刚说我们在凉快,说完就往麦子坡上跑了。感觉甩掉了尾巴,抬头一看,诸葛香兰却坐在前面油菜地的田埂上,奶奶搭到肩后喂崽儿。丁海刚走过去说,乖乖,你饿了吃,吃了睡,睡了屙,还穿米国尿不湿,好幸福哟。诸葛香兰说我也夹了的,丁海刚抓了一把说,你看那坡上的麦子多好,都是我家的。山窝里那栋大院,房顶雕塑的神仙菩萨,金刚妖怪,水浒三国,孝子贤孙,贞洁烈女,家畜五谷……我爷爷是渠河三十六水码头、十八旱场的袍哥舵爷。诸葛香兰换了个姿势,用手搓搓头上的灰说,我爹是生产队长,还会治脓疱疮,我俩是门当户对嘛。丁海刚,你赶紧蹲下来,小声点。你老婆长了千里眼和顺风耳,千万别让她晓得了。要不,你把我绑在树林里,我一抬腿你就抽,用牛皮鞭沾清油抽。丁海刚说不行,还要去古庙操场陪黑白无常打篮球,我有点怕。诸葛香兰说莫怕,你是有法力的,密斯脱丁,你是浪博碗!丁海刚果然感觉到力大无比,飞了起来,穿过青麻地,飞过了蛤蟆群,飞上了大木船。船老大忽然把草帽揭开哈哈大笑说,鄙人诸葛向西!绰号二掌柜,你以为你躲得了我,你以为你干的事瞒得了我,哈哈,我都晓得了,你得赶紧娶了何金花这匹大黑马,要不然啊,哼哼!丁海刚说我没有逗何金花,诸葛香兰可以证明。邓二排忽然拱出来,吐了丁海刚一脸的甘蔗渣说,我都看到了,你还抵赖?丁海刚却笑道,祝二掌柜生日快乐。

睡到下午,丁海刚说半边身子都麻了,老婆,求你来把我解放了吧,求你踢我一脚下御河桥。

啥子翘?

哎呀,丁海刚苦笑道,是御河桥,76年我第一次在酒厂楼顶看的黑白电视,戏曲片,才子佳人被父母阻婚,最后女主角柯宝珠跳河殉了情。

哎呀,怪不得你那么骚,六七岁就看那种片,水深哟。

老婆,我饿。

大箩篼在窗子上贴了个鱼尾巴,你吃不?昨天她叫我杀鸡,我说蚂蚁我都不敢杀,哪里还敢杀鸡,杀鸡毛差不多。她和何金花就扯起口口笑。

你又在撒谎了,我的鸡你没杀过?

呸,骚棒,肯定又做春梦了!

是呀,我梦见把你按在办公桌上,一对兔子压得像磨盘。

你说的是大箩篼吧?这几天她老夸你,说会计出纳催了两个月的款都没戏,你一出马就成了。老公,这次老板可能要给你包个大红包呢。哎,你是咋弄的?

耍了点小聪明,我去城发公司,有人问我任老板打桩挣钱没有,我说挣个卵钱,农民经常阻工,还不够油钱,我帮任老板打了埋伏。刚好被车总听到了,一个电话把我叫去就签了字,还骂了一顿诸葛向北,把我的业务烟也解决了。

多少?

一天一包软中,我想好了,买硬中,这中间就有六百的差价,我们俩的电话费和零食就出来了。

你呀,终于攻下了一个小山头。

过了年就攻打摩天岭。

你是说诸葛香兰吧?她那阴阳兔,沾了要倒霉的哟。

乱说话你不怕嘴巴长火疮?

哼,她就是头脏猪,屙了尿不洗手就切菜,指甲黢黑,肉不洗就切,肥肠里油花也不扯,蔬菜冲几下就下锅,她的泡茶是用塑料袋泡的,抓出来滑叽叽的,肯定是工业盐泡的。

老婆,你这么恶心我,是不是想饿死我?

上街去吃嘛。

对了,昨天拨款,我去看了幺儿的学校,感觉到幺儿随时就会背着书包蹦跳着出来,你不晓得,我吃一口就看对面一眼。我在市中对面吃的炖鸡面,那个面馆叫“向左走”,吃完出来向左走就是公厕。这个老板真有创意,吃喝拉撒一条龙服务。

官海潮蹲在屋里给丁海刚擦皮鞋,丁海刚说你待会还是穿好点,化一下妆,再出去聚餐。

晓得,自己给自己面子才值钱。

聚餐地点定在金融大厦二楼餐厅,几个项目的管理员都来了,诸葛家的人足足坐了十桌。诸葛向北坐在首席感叹道,五年前姑父给我三千一月的高工资,但我还得靠打小麻将来补贴家用,后来我急啊,借钱起本搞起了工程,谁想到我会有今天?哈哈——哈哈哈哈——

几个年轻人,好像葵花朵朵向太阳,望着北总,羡慕之极。角落里的丁海刚很厌烦这种炫耀的把戏,借故上厕所到楼上去走了一圈,但他还是没找到诸葛向北的办公室。下来遇到二掌柜,他朝丁海刚直笑,为啥笑?人家挣到钱了嘛。通过吃卢员外的佣金和卖砂石材料他起码赚了几十上百万,赚笑了嘛。

聚餐后,会计出纳发了工资和红包。何金花拿到钱对官海潮嘀咕说太不公平了,工资差一大节,红包还不及赖皮一半。官海潮问赖皮是多少,何金花说我看到了是一千二。官海潮正要说话,诸葛香兰在背后忽然说,男人拄的文明棍,我们女人戴的文胸,公平得很呢。要说不公平的是我,梦见仇人,想打打不得,想骂骂不得,还得笑脸相迎。你看,海潮姐就不像你,她没怨言。

今天,诸葛香兰穿的挤币裤,官海潮悄声叫老公看,丁海刚说我才懒得看,我的女人三拱山翘,她却是七拱八翘,腰杆上还有游泳圈,丑。

吃饭了,大家都去向老板敬酒,丁海刚也去了。这个聚餐会反差太大了,要是以为在单位上,更多的是别人来给他敬酒。旁边的官海潮看出了老公的心思,她主动端起高脚玻璃杯给老公敬了一杯酒,丁海刚端起来一饮而尽。

吃完饭,走出大厅,赖皮他们拉着丁海刚要去唱歌,丁海刚就装呕吐,官海潮赶紧过来扶着老公。忽然飘雨了,众人一哄而散。官海潮握住老公的手说,别郁闷了,我找电脑算过命,你的手机号是草木逢春,枯树沾露,稳健者必得人望。我们要坚持住,会有希望的。

哄鬼!

只要你心好,对老婆娃儿好,老天爷也会关照你的。

关照?我十八岁就出来打石头,老天爷天天出大太阳晒是个人,下雨了本以为可以休息了,他们的工班又组织学习,上午学习,下午讨论,不发言还扣奖金。

丁海刚刚走,费标打来电话说,哥,你走了?咋不打几把麻将?丁海刚说没走呀,我会站好最后一班岗的,我要等大家都走了才走。老弟,今天的聚餐会你看到了吧,诸葛家的人满脸红光,斗来斗去,最终赢家还是他们呢。费标马上打岔说,红包拿到了吧。丁海刚说拿到了,我顺手就交给了老婆,谢谢老板了哟。费标直是叫哥,说客气啥呢,红包是北总包的,是你正该得的。

丝厂宿舍一片寂静,大家都寻欢去了,焦国舅那边也是黑灯瞎火的,说不定人家早就回家和亲人团圆去了。

老公,我们咋这么傻,不打麻将也应该出去逛逛嘛,何必帮老板守空屋?

回到寝室,丁海刚把红包交给官海潮说,这个就给幺儿,以后她会加倍发给我们的。

官海潮打开牛皮信封尖叫起来,怎么才四百?我听何金花说赖皮的红包是一千二,难道我们比何金花还低?

丁海刚一楞,抓过一看脸都气白了,辛苦一年,诸葛向北你在打发叫花子呀?

官海潮盯着那几张钞票,沉默半天才说,老公,你不能再和老板对着干了,你看闻总工,见谁都笑,八面吃糖。

丁海刚无言以对,转身去打了一盆热水回来,硬让老婆坐在藤椅上,给她洗脚。他细细地给官海潮搓洗着脚哽咽起来,官海潮的眼泪直往下淌,老公这么努力,可命运之神却老是折磨他。水冷了,丁海刚又跑出去换了一盆,官海潮赶紧擦干脚,起来把丁海刚拉到藤椅里坐下,她蹲下来给丁海刚搓洗起来。

上床来,官海潮去把耳机打开,他俩一人塞了一个耳塞,听藏族锅庄。听到了动情处,丁海刚大声说,天籁啊,我好像坐上了宇宙飞船,飞向了苍穹,飞进了黑洞。老婆,你晓得不,我爷爷他们出去做生意为什么贴身要带一块银元,即使饿死也能动它?因为那是预防万一的,如果客死他乡,栽倒在路边,这一块银元可以请人把他安葬了。

哎呀,要过年了你咋说这么晦气的话?你爷爷真是的,还把银元打个长命锁,我看不吉利,你不要戴了。说着官海潮就来抓丁海刚脖子上带的银质长命锁。

丁海刚往后一仰说,别动,你难道想我死无葬身之地?

官海潮生气了,双手使劲敲打着脚盆,洗脚水溅了一地。

老婆,如果哪天我死球了,你找个棒棒把我背到山顶,让秃鹰啄,让太阳晒,让风雨雷电来招呼我……我愿意天葬。

官海潮哇地一声,抱着丁海刚的双脚,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