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捺钵王朝之辽景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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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死守待援

人群中一阵骚动,一队士兵从后面冲进去,乘人们纷纷躲避,冲出一条通道。这条通道的尽头就是那个矮小的汉子。他身边站着一个女人和两个毛头小子,三个的手里都挎着包袱。士兵们二话不说,上来架起那人就走。那汉子挣扎着,就像落入鹰爪里的小鸡,很快就服帖了。人群被这突发的事件打乱了气氛,几乎忘记了到这里是干什么来的。都用目光追着这群人,想知道发生了什么。过了一会儿,老鹰和小鸡都出现在城头上。

穿灰棉袄的人低着头缩成一团。

“抬起头来。”张师喝道。

此人颤抖着抬头来。

“果然是你,我就说嘛,老百姓怎么在梦中就知道辽兵来了。”张师冷笑道。

原来此人就是昨夜府衙中轮值,今早给邱指挥开门的那个班头。他姓赵,是府衙里的老吏,手下带着几个皂役专门负责日夜看守州府大门。他得知辽贼大军来攻,知道城中军队不过两千来人,全城军民加起来可能都没有敌人多。心想雄州无论如何守不住,还是逃命要紧。而且要逃就要快,要在戒严之前想办法溜出去。他跑回家卷起一些细软带着媳妇和孩子就走。忽然想起有个街坊的儿子是守城的一个都头。两年前这家人追随儿子到雄州居住,赵班头给过他们一些照顾。两家都姓赵,一来二去认了本家。他想这个时候出城没有人不行,不知那都头是不是正好在南门当值,不如叫上他们一起走。即使这个都头不当值,他和其他守门将校应该也有一份袍泽之情,加上自己的面子,就说他的家人有急事出城,应该能够蒙混过关。

可惜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个都头的老娘是个要钱不要命的财迷。听到此信,慌乱之中只顾收拾财物,急得班头直跳脚。好半天却见他们家赶出辆车来,连鸡笼都放在上面。

这还不算,赵婆的儿媳妇,就是那都头的浑家是当地人。心里想着自己的娘家,趁着收拾东西的当儿,让小丫鬟悄悄溜到隔了一条街的娘家报信。让家人到城门口会合,想办法一起离开。这个小丫鬟也是当地的孩子,顺路又跑去告诉了自己的爹娘。

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兵如水火,家家都心急如焚,都想带着家人亲戚一起逃命。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开了,而且越传越邪。有的说知州一家都已经逃了,有的说城里已经没有人管事,当兵的也都逃了。

等到赵班头和街坊本家赶着马车来到城门口,不仅晚了一步,守门的已经接到落锁的命令,而且这里早就聚集了好几家人,并越聚越多。班头心知不好,出不去了,悔得直想把马车踹翻。他想要抽身回去,可是老婆却哭着喊着不肯。女人家没见识,以为这么多人施压,没准还能让当兵的打开城门。他惶急中也没了见识,竟然也以为可以撞撞运气。就这么一耽误,便被张师发现抓了上来。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道:

“府尊饶命,小人贪生怕死,擅离职守,我知道错了。请大人看在苟且偷生也是人之常情,小人只是一时糊涂,饶了小人吧。”

张师不动声色道:“平时可以饶你,今天却不行。”

班头看知州的眼神,知道他动了杀机。在这个非常时期,他想杀谁就可以杀谁。索性豁出去大喊起来:

“辽贼几万人马,援军根本来不了,雄州顶不了几天的。你们当官的狗东西要殉城,别让咱们小百姓陪着死,……”

张师喝道:“还不动手!”

班头一下被掀翻在地,手脚被当兵的按住。他抬起头来大叫:“混账王八姓张的,我在下面等你!……”

士兵们上来一刀剁下他的脑袋,灰白的朝辉中血光喷射成万朵桃花。随着一声女人的凄厉尖叫,下面的人群中噗通噗通倒下好几个人。不一会儿,一个装着人头的笼子就被高高挑起在城门前。

嘈杂的喊声戛然而止,人们不再拥挤,有的怔在当地,有的悄悄开溜。但是知府派人拦住了去路,南城门下上千人被围了起来。这里正好是个广场,知州有话要对民众讲。

张知州和段通判一起走下城头,站在用做马道的斜坡上,张师大声说道:

“百姓们,你们不用怕。这个人是州府的赵班头,他是辽人的奸细。现在辽贼要攻城,他造谣惑众动摇民心,本府用他的人头祭旗,向辽贼和所有人宣告,雄州绝不投降!本府和雄州的官员一个也不会离开这里,我们要和全城百姓坚守到底。朝廷绝不会放弃雄州。雄州城墙坚固,军备充足,一定能守到援军到来。”

人群中有人喊道:

“援军什么时候来?辽兵几万人,你说守得住就守得住吗!”

“你们吃朝廷俸禄当然要守,放百姓出去吧!”

有人小声道:“好好的见鬼,打什么幽州,惹得辽贼来报复。就这几千人打得过人家吗?援军在哪?明知打不过还要关起门来让我们等死,真是混账王八蛋!”

一个女人骂道:“死鬼,你嫌投胎慢吗!想当奸细被砍头吗!”

段起这时也喊道:“在城里有城墙壕沟有军队保护你们。出去了你们的两条腿能跑得过契丹骑兵吗?只有守住这座城,大家才都有活路。”

这时知州的亲兵走上城头,他的身后跟着两个女子三个孩子。最大的男孩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看起来十五六岁的样子;一个七八岁的女孩穿着花棉袄生得眉清目秀,怯生生地牵着一个女人的手;最小的一个也是个男孩,被另一个年轻的女人抱在怀里。一个手指头含在嘴里,乌溜溜的大眼睛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众人。他们走到知州的身边,小男孩喊着“爹爹”朝他伸出两只手。

张师伸出手摩挲了一把男孩的头,觉得眼睛有些发酸,向众人说道:

“这是我所有的家人,他们都在雄州,而且会一直在这里。本府发誓,为了朝廷和所有百姓,一定守住雄州!”

看到此情此景,下面的人们心里明白:万一城破,百姓或许能活,但知州只有举家殉城。看来这城是一定要守到最后一刻了。

张防御说这番话的时候心里充满了悲哀,他其实一点也不想让一家人都置身死地,连一个后代都留不下。

张师十年前考上进士,在雄州做了两任通判,今年五月接了被调走孙全兴的知州之职。他和所有走读书做官这条路的士大夫一样,想的都是像这样一步一步出人头地,上报朝廷下报父母,封妻荫子功成名就。边关凶险莫测,他并不想将全家一起迁来雄州。但在这里一呆六七年,身边不能没有人照顾,于是就娶了个小妾。本来安排得好好的,小妾在身边照料自己的起居,妻子在老家大名府带着一儿一女安生度日。他由于公务繁忙,回家很少。妻子不甘心独守空房,让小妾专房独宠,尤其是见他和小妾日夜厮守,还生了儿子,更加妒火中烧。死活要来雄州,甚至发誓说一家人死也要死在一起。他拗不过只好答应,一双儿女自然也一起带了来。

去年夏天宋辽开战,雄州形势也陡然紧张起来。他曾想将家眷送回老家。如果妻妾儿女一起走,一定会引起人心不安和御史弹劾。最可行的办法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妻子或小妾走一头。无奈两人谁都不肯。一耽搁就到了现在,这下好了,想走也走不了了。真的是一语成谶,全家人真的要死在一起了。

既然如此,他就索性叫把一家人都叫来,向百姓宣誓死守的决心。

“从今天开始,全城上下要齐心协力一起守城。军队的士兵不论禁军厢军都要日夜轮番作战。本府是城里的军事统帅,我会日夜守在城头。城中的青壮要集合起来维持警戒并协助军队;老人和妇女们身体强健的也要组织起来做后勤。这些由段通判负责。我的家眷将会带头参加。大家快回去做准备吧。”

这时天色已经大亮,城外响起隆隆砲声和呐喊声,敌人的攻城开始了。

张师说完这番话扭头返回城头,段起则朝城下走去。

“段叔,我跟你去,需要做什么请你安排。”张师十五岁的大儿子对通判说道。

“我也去。我可以煮饭,也可以照顾伤员。”张师的小妾也爽朗地说道。

她将孩子放在地上让女孩儿牵着,走了过来。知州的妻子动了动嘴唇,什么也没有说。百姓们纷纷离开,人群中有几个老头和女人也走到段通判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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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州以南一百多里的滹沱河西岸,伫立着一座规模浩大的军城。说它是城不如说是军寨,因为这铺陈数十里的城垒几乎全部都是由兵帐组成。大门处建有两座高大的望楼,楼下一百多士兵持枪站立。北风呼呼地吹,守门的士兵两只脚来回在地上跺着。

暮色初降,营中升起袅袅炊烟,柴草燃烧的气味弥漫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