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捺钵王朝之辽景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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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贼胆包天

初夏的鸳鸯泊湖水湛蓝,碧波荡漾,沙鸥低翔,杨柳垂岸,一派勃勃生机。朝廷在南京度过了一个寒冷的冬天,在百花盛开的季节回到燕山以北的大草原上。这里弥漫着紧张的筹备战争的气氛。去年集结的大军,包括从满城撤退回来的人马都屯聚在这片水草丰美的平原上。二十万士卒三十万战马,再加上钠钵大营的数万人马,和王公重臣们携带的人数成倍的家眷奴仆猪狗鸡羊,就像一座平地冒起的庞大城镇加上附廓的村庄。人们熙攘往来,车马粼粼碌碌,鸡鸣狗叫,一片沸腾景象。

在其中的一座豪华帷幕里,耶律喜隐倒背双手来回踱着步子。他忽然站住,对一直恭敬站立在旁边的一员武将说道:

“麻住,我们的行动要提前进行。”

“王爷,出了什么事吗?”

“可以说是好事,也可以说是坏事。皇帝的病加重了。”

“皇上的病到了什么程度?自从满城战败之后,皇上就不怎么上朝了。卑职一直在派人打探病情,可是太医局那边口风很紧。”麻住道。

皇帝不坐龙庭,百官仍要上朝,不过是在宰相的率领下对着空位拜贺。可是皇帝不上朝不代表一定是病重。前朝的穆宗皇帝号称睡王,就是常常通宵饮酒,到了上朝的时间却在呼呼大睡。其他皇帝没有他这么过分,但也常有懒怠朝政的。当今圣上执政十年,以前一直非常勤勉,现在倦怠了加上身体不好,几次不坐朝算不了什么大事。

“本王原来也不清楚,几次求见他都不见。但是这个月西南招讨副使耶律王六特地来献俘,这是皇帝亲自安排的。这个原本要大张旗鼓的仪式现在却要向后拖延。王六千里迢迢赶来,皇帝总算见了他一面。本王去问了情况,才得知确实病得不轻。是靠在床上召见王六的。”

去年冬天,西南党项再次作乱,朝廷派太尉耶律化哥带兵增援,还带走了喜隐手上的一部分兵马。今年三月捷报已经奏到,并且派了麾下押送贼首到大营献俘。两宫圣上非常高兴。南线战败人心颓丧,二十万大军正在整军备战,正需要这样的喜讯振奋人心。于是便命化哥和招讨副使王六一起回朝,举行一次盛大的献俘仪式。不料二人押送了一批乱首匆匆赶到,却被告知仪式暂时不能举行。

喜隐任西南招讨使两年多,耶律王六一直是他的副手,二人一个是宗室王爷,一个是没有深厚背景的武将,地位悬殊,没有什么矛盾。王六执下级之礼甚恭,喜隐也正想笼络武人,便表现得十分慷概大度。两人相处甚为融洽。这次王六入朝,喜隐顺理成章地邀请他到府里喝酒接风。王六不便推辞,便应邀而来。席间喜隐便问出了皇帝的情况。

麻住面露喜色,道:“这样的话王爷的机会就来了。只是还有皇后在执掌朝政,皇后那么精明,现在动手能行吗?”

“所以本王说是好事,也是坏事。本来想等那个娘儿们临盆,朝廷群龙无首。可是现在却不能再等了。万一因为皇帝病重,立了太子,禅让就又多了一层阻碍。”

皇帝有三个儿子,最小的去年八月才出生,两个年长的在今年元旦大典上刚刚一起封了亲王。按说皇帝今年才三十三岁,儿子们刚刚封王,等几年再立太子一点也不晚。而且好像本来就是这样打算的。可是一旦皇帝病重,立太子的事就刻不容缓了。如果真的立了太子,禅让的戏就难演了。

皇后的预产期在八月,这是喜隐从王妃那里得知的相当准确的消息。病病殃殃、性格懦弱的皇帝不难对付。只要皇后临盆,不能走出来指手划脚,也不能召见大臣,虽然只有短短几天,也足够时间得手了。这种事,往往一天半天就能决定胜负。现在虽然皇后已经大腹便便,可是仍然天天过问朝政,以她的精明,实现计划的难度大得多。

“不过顾不了那么多了。世上之事难有万全,总是会有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不过不用担心。封锁御帐,皇后来了,就一起软禁。她要是不来,禅位诏书一旦发布,量她也无计可施。”喜隐的手握成拳头,重重地击在桌案上。

“如果皇后调集军队来围攻呢?我们最少有一个营的皮室军,一时控制局面没有问题。可是鸳鸯泊有二十万大军集合待发,还有其他的皮室军,都会乖乖听话吗?”

经过几个月的努力,麻住他们已经将乌吉的上司,营将箫大山收买了过来。殿前都指挥使下辖左右皮室军,每军四营,每营五个指挥。箫大山一营统辖着二千多精锐骑兵。他的职责范围正是御帐大营的禁卫。

钠钵大营没有城郭、沟池、宫室,都是以毡车为营,硬寨为宫。但是层层护卫比砖石的皇宫一点都不差。按照钠钵的守卫制度,皇帝身边从内到外有六道防线:“出于贵戚为侍卫,著帐为近侍,北南部族为护卫,武臣为宿卫,亲军为禁卫,百官番宿为宿直。”(辽史百官志)

这其中御前侍卫的作用更多的是皇帝的伴当,近侍是皇帝贴身保镖,人数都不多。南北部族就是南府、北府宰相管下轮番上值的各部族兵,主要负责御帐大营的外围防守。武臣、百官宿卫宿直每班只有寥寥数人。最重要的防卫力量其实是直接控制御帐的作为禁卫的亲军,也就是殿前司辖下的左右皮室军二万人。这些人昼夜轮流值守,每班都有五千人持枪守在御帐周围。这其中最关键的又是守卫寝帐的那一两千人。要是轮到箫大山三营的班,那段时间皇帝的安全就在他的两手掌控之下。

喜隐和麻住原来就计划在这一营值勤时动手,只要将内外隔绝,两千人对付御帐中的御前侍卫、近侍和大太监小黄门完全没有问题。

“不是听本王的,是听皇帝的。有皇帝诏书在,谁敢不乖乖听话。我们连皇帝本人都可以抬出来,让众人看看。要是还不行,那就开战!本王不信那些武将全都会听那个娘儿们的。看看有多少聪明人会投到本王一边。”

“对,到时候,王爷就不是王爷,而是皇上,只要不是傻瓜就不敢犯上作乱叛逆造反。”麻住越听越有信心,精神顿时抖擞起来。

明媚的春光从高高挑起锦帘的窗户中透射进来,照的帐中亮亮堂堂,照在彩绘韬柱、锦绣壁衣和黄龙地障上,显得金碧辉煌,五彩绚烂。

这天用过早膳,喝了一杯热喷喷的香茶,皇帝耶律贤又在床上躺下。皇帝的确病了。其实他的病一直就没有好过,只是时重时轻。自从上一次为了南京被围大大地发作了一次,接连昏迷了好几天,他的身体越发虚弱。现在他坐久了就会头昏恶心,常常需要在床上躺着。

除了每发一次这个病就会变得更加严重的正常现象之外,韩匡嗣的事也给了他重重的打击。在所有的臣僚中,他最信任的就是这个相貌堂堂的汉官。这个人从小就是耶律皇族的奴才,后来成为他的监护人似的随从,再后来又立下拥立他即位的不世之功。他不管天下有多少毁谤攻击,一意孤行地对这个老臣宠信不移。封王拜相,结为国戚,满朝文武,包括宗室都无人能与他相比。而此人也一直没有辜负他,忠心不二,老成谋国,为朝廷的十年安定,改革图治,富民强国做了很大的贡献。此人比当朝的其他大臣更有头脑谋略,在理财富国上尤有一套。虽然错误地估计了战前的形势,对宋人的野心没有足够的认识,导致了南京危机,他仍然认为是整个朝廷,包括他这个皇帝共同的错。直到最后,他给了这个臣子以最高的信任,让他执天子剑率倾国之兵复仇杀敌,结果却一败涂地、丧师辱国,败得连他这个皇帝的都因为用人失误而抬不起头来。韩匡嗣的黯然出局不但让皇帝失去了最后一个开国元勋、砍掉了一只臂膀,而且将皇帝的自信心也打碎一地。精神一垮身体也瘫软起来,大发雷霆痛骂韩匡嗣好像用尽了他的力气,从此变得更多的时间缠绵床榻了。

“陛下,宋王求见。”值守的太监急步走进来轻声报告。

耶律贤闭着的眼皮一跳,生气地斥道:“你是怎么当差的,不知道朕在休息吗!”

“陛下,他,他闯进来了。”太监战战兢兢地说。

“他敢!朕没有召见他,请他回去!他敢闯就叫侍卫来。”

“皇上病了,本王来探望探望总是应该的吧,怎么连见也不敢见我一面呢?”随着一句阴阳怪气的话,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走到床边。

耶律贤本能地意识到威胁,大声喊道:“你,你,你怎么敢擅闯御帐!来人啊!”

耶律喜隐冷冷笑道:“别叫了,陛下的人都被捆了,现在这里都是我的人。”

“你,你想干什么!”耶律贤抓着丝被的角想要遮住脸。

“陛下别怕,本王不会伤害你,咱们好好谈一谈。”喜隐轻轻一拎,将皇帝的上半身抬起,随手抓了一个大靠枕塞在他的背后。他不喜欢皇帝眼望房顶和他说话。

“你,你想谈什么?”耶律贤用被子遮住脖子以下,只露出头来,两眼瞪着这位个头高大的堂叔。

“三十三年前,皇上的父亲夺走了我父的皇位。你已经做了十年龙椅,如今又病得连床都起不了。现在大敌当前,为了朝廷和战争,应该将皇权让出来了。本王是太祖皇帝嫡孙,年富力强,最合适继承皇位。皇上说是不是?禅让诏书本王都准备好了。皇上只要盖个印就行。你就可以好好休息了。”喜隐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绫纸,上面写满了一篇蝇头小楷。

“你,你,你这个胆大包天的逆贼!这儿里里外外都是卫士,你,你竟敢……”耶律贤气得嘴唇惨白,说不出话来,伸出一只手指哆哆嗦嗦指着喜隐。

“陛下,请心平静气好好说话。本王完全可以发布公告,列出陛下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让你身败名裂。这些年你昏庸无能,信用小人,背叛祖制,祸乱朝纲,北汉危难不能救,宋人侵犯不能敌,满城一战丧师辱国,国库枯竭,民怨鼎沸。这些还不足以数清你的无能和恶行。再这样下去,大辽非亡国不可。本王请陛下以一纸禅让诏书掩盖了这些恶名,全都是为了皇上您好啊。”喜隐不急不缓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