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言,我……”
“你什么都不用说了。”苍言打断我,说:“我告诉你这些,不是想让你愧疚,或者是逼你跟我在一起。我只是单纯地想让你知道,过去这些年我都为你做过什么……其实也不光是我自己,组织中的每一个人,为了找你都付出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我们几乎踏遍了国内的每一寸土地……”
我沉默了好久,才问:“怎样才能加入你们?”
苍言说:“一般人想要加入的话,需要先通过背景审查,确定没有作奸犯科的黑历史,然后还得通过人品测试和能力测试,还有至少一年的见习期。如果表现出色,能让半数以上的正式成员认可,才有机会正式加入。加入以后还得再考察三年,才能被告知出入总部的路线……不过你应该不需要那么麻烦,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加入我们。”
“你们就这么信任我,不怕我出卖你们?”
我问完这番话之后自己都觉得有点傻,且不说为了找我花费的那八年时间,光是后来秘密保护的那五年,都足够他们把我的底细翻来覆去查个十几二十遍了吧?
但苍言给出的回答却是:“你是水语汐以生命作为代价预言的救世者,对于你的人品和能力,我们绝对信任。”
救、救世者?
这个头衔可太重了,我承担不起。
我说:“你要是说我可以摧毁弥纶集团,那我信,救世……这个责任可就太重了,我真的做不到。”
我连法力都没有,我自己被绑架的时候还得等着别人来救呢,有什么能力去拯救世界?
苍言说:“其实找到你以后,我心里也有差不多的疑问。你什么异能都没有,真要是动手的话,你连我都打不过,凭什么能救世呢?可是大哥告诉我,水语家族的语言,绝对,绝对不会有错。”
他一连说了两个绝对,足见对那个预言有多么信任。
“……预言到底说了什么?”我觉得这个问题很关键。
苍言默了默,叹息道:“这个就说来话长了……水语家族以水为媒介,可以看见过去未来的任何画面。但这份能力是以生命力作为代价的,说得通俗一点,就是用一次折寿一回。具体折寿多少年,谁都不知道,只是据说预言内容越重大,折损的寿命也就越多。”
“水语家族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森林里,从来不踏足尘世。南宋末年,守护者在战乱中死伤无数,水语家族第一次派出使者踏入尘世,主动找到我们要求结盟。后来,他们屡次用预知能力帮助我们躲避危险,这才保住了了最后一支守护者。”
“要不是有他们帮忙,恐怕守护者早就彻底消失了。”
“当时的守护者领袖问过水语家族的族长,为什么要帮助我们,得到的答案是他们敬佩我们守护龙朔文明的精神与决心。他们虽然避世不出,却也是龙朔之后,是炎黄子孙,当然要在危难的时候伸出援手。”
“就这样,水语家族和守护者缔结了永世互助的契约,双方都从未背弃过誓约。可以说龙朔文明能够流传到今天,有水语家族的一半功劳。”
“哦不,一大半。他们家族所做出的牺牲,远比我们更多。”
苍言用手指在水中画了一个简洁的图形,口中喃喃诵念。我开始觉得眼前发花,片刻后见到一个妙龄少女的影像立在湖中心。
苍言说:“她就是水语汐,以生命为代价预言你名字的人。我觉得你应该见一见她。”
闻言我心下了然,估计是他用异能影响了我的精神力,我才会看到这样的幻影。
苍言继续说:“由于过度使用预知能力,水语家族的后人越来越少,到她这一代,就只剩她自己了。我们都劝她不要使用预知能力,像个普通人一样平平安安地过完这辈子吧。可是她却觉得自己身为水语家族的后人,有责任预言未来的国运……那是她第一次使用异能,我们所有人都没想到,那一次就让她当场暴毙,连预见画面都来不及完整描述出来。”
“……所以,你们其实也不知道我要怎样才能救世?”我哭笑不得地问。
苍言点头:“是的。未来具体会发生什么,只有老天爷和水语汐才知道。可惜水语汐去得太快,我们只知道弥纶集团会给这个世界带来巨大灾难,而能够阻止这场灾难的人,就是你,沐棉。”
我望着湖中心那个身姿窈窕的少女,犹豫良久才说:“苍言,麻烦你先送我回江城,我得跟弥渊见一面。他是鬼差,应该有办法找到水语汐的魂魄,说不定能得到更多有用的线索。”
其实我是抱着很强的侥幸心理说出这番话的。水语汐已经死了十三年,魂魄很有可能已经转世轮回了,如果要知道当年的预见画面,恐怕只能通过三生石……上次弥渊带我去看三生石的时候,鬼王把他打成了重伤,他要是再带别的生魂下去,说不定鬼王会一气之下直接杀了他。
我当然不会让弥渊那么冒险。
但我还是心存侥幸地想着,万一水语汐没有投胎呢?
万一呢?
苍言直接粉碎了我的幻想:“没用的。水语家族的人一旦使用异能,就会受到天道的诅咒,死后魂魄立即溃散,根本没有轮回转生的机会……水语汐的魂魄十三年前就彻底消失了,否则我们也不会束手无策,只能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你的身上。”
“……我、我可能得需要点时间来接受这件事。”一下子知道这么多事,我真的有点消化不了。
苍言表示理解:“我明白。你先不要想太多了,回去好好睡一觉吧,别忘了用我给你的安魂香。”
“嗯……”
我心乱如麻地逃回住处,点燃安魂香,强迫自己什么都不要再想。睡觉。
香气弥漫,我的精神渐渐放松下来,沉入梦乡。
小小的人工湖边上,少年和少女肩并肩坐在长凳上。女孩长发及腰,发梢和裙摆一起随风扬起,有一种独属于青春的魅力。相比较之下,男孩就有点狼狈了。他的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一条胳膊打着石膏,脸上似乎也有许多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痕。
“……你以后别再做傻事了,这里的医生很厉害,你死不掉的。”女孩望着面前的人工湖,轻声说。
男孩沉默,许久之后才闷闷地说:“你不懂那种痛苦……我宁愿下地狱,都不想再经历第二遍。”
“不,我懂的。”女孩偏过头望着男孩的脸,神色平静地说:“我也进过那间实验室。十五次。我知道那有多痛。”
“十五次?!”男孩震惊得几乎要跳起来,“你怎么能熬得住那么多次?天呐,你、你难道就没有想过……”
“当然想过。”女孩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说:“不光想过,还一次又一次地付诸行动。但就像我刚说的那样,这儿的医生非常厉害,哪怕只剩半口气也能把人救回来。我根本死不成,反而多受了很多苦,所以我才会劝你别再做那种傻事了,不可能成功的。”
她语气平静得就像是在闲聊说“今天的云彩好像有点多呢”,可实际上,她却是在说自己曾经无数次试图自杀,但最后全都失败了。
这样的平静,或许比痛哭更可怕,因为这可能意味着心如死灰,已经完全不再相信自己可以从这个地狱中解脱出去。
哪怕是用死亡的方式,也不行。
该是怎样的绝望,才能让一个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女说出这样的话?
我感觉自己的心口疼得厉害,想哭,却哭不出来。
男孩用没摔断的那只手握住女孩的手,一字一顿地说:“小棉,我们一定能逃出去……相信我,终有一天我会带你离开离这个地狱!”
女孩轻轻地扯出一丝笑容,却终究是不相信的。
我哭着醒来,窗外一片漆黑,不知道是夜里几点。
安魂香已经燃尽,屋内的香气变得非常稀薄,不仔细分辨几乎闻不出来。
我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发呆,心里很想马上再见弥渊一面。
我好想他。真的,好想他。
以前我不是没想过,失忆前的自己是否跟他谈过恋爱,腹中的孩子是不是偷尝禁果的产物。但我真的没想到,我跟他之间的感情,是在那么绝望的状态下滋生出来的。
在弥纶集团的秘密基地里,在那个人间地狱里。
在我们最美好的年纪里,也是在最黑暗、最压抑、最绝望的岁月里。
我们是彼此的唯一依靠,我们互相安慰,互相鼓励,互相扶持……在那样的处境下,产生感情一点儿都不奇怪。
我唯一想不通的,就是他身为弥家的孩子,为什么会跟我一样被送进实验室里,接受那么痛苦的魂魄剥离实验。
难道就因为他的父亲想把孩子变成天才,就不惜那样折磨他么?
我想要找到确切的答案,于是果断下床,借着微弱的月光摸出第二根安魂香,点燃。
再度入睡之前,我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第二个梦可以告诉我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