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长怎么还没回来呀?要不要我去接应一下?”尤银虎对旁边的张全营长说。“别急!我们再等等!”张全故作镇静地回答。其实他比这里的任何人都明白,他们这一百多号人腹背受敌,处境是多么的危险。
张全和很多战士都朝着未名山的方向望去,然而除了黑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除了一种不知名的鸟儿凄惨的叫声,什么都听不见。这些匍匐在敌人阵地前的战士的信心开始动摇了。他们都意识到,如果不能趁着夜色的掩护突围出去,天一亮,他们的处境将更加危险。
在未名山腰,尤银龙和两个士兵走在返回江清海团部的路上,下山相对轻松,但也顶得人的膝盖骨隐隐难受。更让尤银龙难以忍受的是,孙则夫等人把小华的衣服扒下来,把黄正德血淋淋的人头包裹着,目的是带回团部给黄正德看,请功论赏是其一,威吓****是其二。两个战士用一根树棍子抬着黄正德的头颅前进,人头沁出的血染红了那件衣服,衣服下面还在滴着血。尤银龙继续拿着那把带血迹的砍刀开路,只不过没了来时的那般力气。
“长官啊!你莫怪我们啊!我们也是当兵吃粮,千万莫变成鬼来吓我们哦!”走在后面的那位抬黄正德首级的士兵不敢用正眼看人头。
“你瞎说什么呢?还不走快点,如果碰到****,我们的小命难保啊!”走到前面的士兵扭过头对身后的士兵说。
尤银龙不觉得心里好笑,没想到在战场上打起来不要命的士兵,竟然还怕鬼!“我们快点走,赶快把我们此行的战果向团长报告吧!”尤银龙也扭过头来对两位士兵说。“是!”两位士兵马上回答。尤银龙再次体会到当干部的优越感,尽管他只是团部一个没有兵权的参谋,但是相对于普通士兵而言,他已经走在别人的前列了。
“尤参谋,你挺有能耐哦!刚一当兵,就进了团部当了参谋。”后面的士兵又开腔了。“是呀!瞧我们当兵两年了,还是大头兵一个。”前面的士兵又补充说到。
尤银龙并没表现出丝毫的优越感,他说:“两位兄弟,我迟早也要上战场杀敌的。乱世出英雄,时不我待,建功立业就在今朝!”说完,他双手握紧砍刀,用力挥砍着小径两旁的杂草,牙齿咬紧了嘴唇。
“唉!上战场不是那么好玩的。我们能活着就不错了!你看这个当官的红军,还不是被我们营长给砍了。我还等着赚够了军饷,回家娶媳妇呢!”前面的战士低着头,晃了晃手中的树棍子说到。
“你就美吧!如今三天一小仗,五天一打仗,即使不被子弹打死,也得活活累死!”后面的战士吐出了心中的不快。
“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前方马上就到咱们阵地外围了。红军就在不远处,咱们可得小心点!”尤银龙俯着身子,于是后面的两个士兵也低倾着头,向自己的阵地前进。
“报告团长,尤参谋回来了!”通信参谋向江清海团长报告。
江清海正和副团长徐至名,以及参谋长石斌围在一张地图前重新部署兵力。桌上放着一展马灯和三个洋瓷缸,只不过此时放在旁边的不再是行军水壶,而是一瓶谷酒。在高兴的时候喝这种白酒特别起劲助兴,很显然他们已经提前准备庆功了。
“团长、副团长、参谋长”,尤银龙一一叫应,并敬了一个军礼,脚底下挪动着,这样就相当于给每位长官都敬了礼。“你们快看我们此行的战果!”顺着尤银龙手指的方向,在昏暗的灯光下,他们看到了那个血包裹。
直觉告诉他们,这是一颗项上人头,只是他们不知道是谁的首级?“快解开看看!”副团长徐至名吩咐那两个士兵解开包裹。士兵用那根树棍子轻轻挑开了放到江清海团部帐篷门口处的黄正德首级。站岗的士兵也禁不住瞥来了余光。
空气在那一刻似乎凝固了,没有任何人说话,也没有任何人咳嗽。江清海、徐至名和石斌睁大了眼睛。包在头上的血衣被解开了,露出了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头,足有两个篮球拼在一起那般大。
“用灯照着,看看是谁?”参谋长石斌对尤银龙说。尤银龙没有迟疑,也没有惊惧。因为最血腥的砍头场面,他都看到了,还怕这颗死人头嘛?尤银龙也深深地明白,要想成为一名优秀的军人,面对死亡和尸体时,都不应该眨眼睛。这次他快速走到了行军桌前,提起了那盏马灯,慢慢地走近了人头。其他人的目光,也顺着光照着的方向,注视着那颗人头,没有丝毫回避。
尤银龙手上的马灯照到了那颗人头的面部。这颗头的眼睛还大大地睁着,眼神还没有散光,似乎还在观察着远方。尤银龙又转眼看着江清海,只见这位国军团长摘下了军帽。“妈的,你这个黄正德,跟老子打了这么多年,怎么就这样死了,老子还没打过瘾呢?”江清海扭动着脸部的肌肉说。
这时,副团长徐至名、参谋长石斌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他们的死对头,红军第一军第一师某团团长黄正德。石斌还用衣袖捂住口鼻,走近看了看,当确信无疑后又点了点头。“好啊!如今****头目已死,咱们是不是要提前喝一口这醇香的谷酒呢?”徐至名双手抱在胸前没有说话。石斌马上走过来对江清海说:“我看此时庆祝胜利,还为时过早,有情况表明,尤家塆东南方向还有躲藏着的****,倘若不及时剿除,恐怕后患无穷啊!”
江清海也点头说是。
“我提议将黄正德的首级进行示众,一则表明我军英勇善战,二则对****和帮助****的老百姓,进行威慑,尤家塆的****自然不攻自破。”徐至名抬着右手指说到。江清海点了点头,表示同意。随即两名士兵把血衣包裹着的头颅,又抬了出去。江清海拿起那瓶谷酒,往有血迹的地上撒了一小半,一则为了祭奠一下自己的老对手,二则为了去除地上的血腥味。
尤银龙把马灯重新放回行军桌上,并从外面捧了一把泥土,将地上的血迹和酒水盖住了。“银龙,不用弄了!快给我讲讲你们的战斗经过吧!”团长坐在行军桌上说。副团长和石斌则各点燃了一支烟,也在旁边听尤银龙的汇报。
不远处的红军战士,还在焦虑地等待着。一些思想未稳的新兵,则假装去解手,偷偷地溜走了,溜回了他们温暖的家。张全现在作为这支部队在现场级别最高的指挥员,他无法控制新兵溃逃的局面。他的老部下会听他的命令,而不属于他管辖的新兵,他则无可奈何!此时惩戒新兵外逃也根本不现实,开枪带来的声音不仅会招来敌人,反而会激起尤家塆人对他们的仇恨。
尤银虎和张全挨得很近,这位团部文书,明显失去了用武之地。原先两名电报员背着坏电台,随副团长肖安突围,如今团部只剩下他一人。作为一名新兵,尤银虎可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因为面对复杂的国内环境,他的心享受不了安逸。尤银虎的心里有一个想法,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
孙则夫带领余下的士兵在未名山上构筑好了防御阵地。无需大动干戈,他们只要分散开来在山体的西南方向架好枪即可。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让他们对于歼灭红军很有信心。孙则夫相信天亮之后,这些装备差劲的工农红军,就会追随他们的团长而离开人间。
“张营长,我觉得我们还是有必要想办法突围,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啊!”尤银虎终于开口了。“没有团长的命令,我们不能随便冒险!”张全坚持己见,尽管他知道敌人也在等待天亮,从而好对他们发起围攻。
“要不,你给我调30个人,我带领他们去接应团长,并顺便找突破口。”尤银虎目光炯炯用很低沉的声音说。“要是你和那些怕死鬼一样,也逃跑了呢?”张全却用不信任的眼神看着他。张全背着月光,因此尤银虎并没有看清张全那张充满复杂情绪的脸。
“你可以给30个战士下令,如果我要逃跑,他们可以随时开枪打死我!”尤银虎豁出去了。张全也是快人快语,“好!我给你调一个排。你负责带路并接应团长,但部队的指挥仍由史排长负责。”
张全把重新整编的一排交给了尤银虎,走时还叮嘱史排长,要特别注意保护尤银虎,但是如果尤银虎叛变或逃跑,史排长则可以随时击毙他。张全派出的人一出发,这支本来就少得可怜的部队,如今人更少了。他虽然有营长之名,但已经无连长之实了,剩下的七十多号人即便组成一个连,都不是满员的。还有一些徒手新兵,战斗力与一个连比相去甚远。
尤银虎和另外30人钻进了青纱帐,往未名山方向推进。齐腰深的茅草在他们身上划过,这些绑着裹腿,穿着草鞋的,吃过很多苦的士兵,丝毫不畏惧、全然不顾这些带刺的杂草。他们只希望快点找到黄团长。尤银虎也想到了那条进山的小径,毕竟他作为尤家塆人,又是尤银龙的弟弟,对于这座山的地形同样颇为熟悉。
尤银虎正带领这个排向前走着,因为被尤银龙开过路的缘故,所以他们走得很快。可是,殿后的史排长似乎发现了什么,他马上赶到前方去,一把拉住了尤银虎,并示意战士停止前进。所有的战士都蹲下来休息,史排长摸了摸路旁被砍刀砍断的茅草,茎叶的汁水还是新鲜的。他又用手指蘸了一下路上的血滴,用手指一撵,并用鼻子一闻,判断出这是人的血,但他判断不出这是他们敬爱团长黄正德的血。
进山的小径不再安全,尤银虎临时决定沿未名山东方上山,尽管很陡,但也不是不能爬上去。他们静悄悄地绕过东南侧的山脚,走在满是潮湿泥土的苏儿湖畔。
在黑色的夜幕中,他们不知道走了多久和多远,但每个人的步子都很沉重。“快看,那是什么?”一名战士指着不远处湖滩上的一大块黑色物体。像人的尸体?不像!似乎少了什么。“提高警戒!”史排长一声令下,所有战士都把枪端在手上,并做上下瞄准,以防山上有埋伏。
尤银虎等人围过去,顿时都惊呆了,这具无头尸体流出的血液染红了旁边的土地,连靠近尸身的湖水都变红了。当他们看到那把望远镜以及人所穿的军装时,所有人都齐刷刷地跪下了。滴下来的眼泪与血液、泥土混合着再也分不开。凉风吹着他们沁着汗珠发热的额头,也吹着这具散发出腥味的寒冷的尸体。
史排长哽咽不语,尤银虎望着无头尸体浑身起鸡皮疙瘩。“团长,我们一定会为你报仇!”其中一个用哭腔的声音战士大声一喊,其他人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懑,纷纷哭出声来说要为团长报仇。就在这时,从山顶上扫下一梭子机枪,几名战士当场中弹。史排长立即组织战士还击,但他们哪里还占半点优势呢?只好扶着受伤的战士沿山脚逃跑。尤银虎还舍不得离开团长,史排长用力拉走了他,他顺手拽下了团长手上的望远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