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很快来到民国二十五年,也就是1936年。这一年10月,红军四个方面军在甘肃会宁胜利会师;12月,张学良和杨虎城将军在陕西西安,发动了要求******抗日的兵谏,史称“西安事变”。西安事变的发生与和平解决基本停止了内战,打破了国民政府“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迫使国民政府进行国共第二次合作,促成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建立。
第二年春天,肖安率领他的独立团再次开拔,进入大别山区。曾经的老部下甚是兴奋,因为终于又要回到阔别五年的故土。这些曾经的青涩小伙子,已经蜕变为有思想有体魄的青年,其中就包括尤银虎。
远离家乡一心建功立业的贫苦子弟,只要罪恶的子弹没有夺走他们的宝贵生命,他们大多数人就可以衣锦还乡了。这些经历了烽火岁月洗礼的青年,大多数成了青年基层军官,手底下最少管着三四十号人,若没有一丝优越感,那是不可能的。尤银虎营长请假省亲,肖安准许,并特别叮嘱他注意安全,最好是夜晚回家,并至少带两名贴身警卫。
尤银虎仍着一身戎装,并把自己的驳壳枪的子弹压得满满的,子弹已经上膛,但关上了保险。黄昏时分,他就和警卫员小张、小古出发了。翻过层峦叠嶂的山峰,他们登上了一座高山的山顶。远远地朝尤家塆望去,清清的劈山河在夕阳的映照下波光粼粼,牧童牵着一头老牛在河边饮水。老牛喝一阵就抬起头看看远方,并用那粗糙的镰刀般的舌头舔舔鼻孔,好像是看尤银虎三人一样,但接着又低倾着头继续喝。尤银虎望着家乡的一景一物,内心十分激动,他真想对着家乡大喊一声:尤家塆,我回来了!但是这样难免太过招摇,况且尤家塆是否有潜在的国民党特务还犹未可知。
尤银虎抑制住了内心的激动,他顺着林间小路,来到自家宅院的后面。尤银虎和小张在小古的协助下翻过院墙,小古则负责在外警戒。
此时,尤保贵和李兰还没睡下,他们正坐在一盏煤油灯下“过夜”。“过夜”是大别山区人民一种方言词汇,意即吃晚饭。客厅的桌上摆着三个菜,一碗蒸熟的腊肉,一碗青菜,还有一个鸡蛋汤。尤保贵扶着一壶加热的谷酒,正津津有味地吃着大块的的肥猪肉——他嫌精肉塞牙缝,所以更喜欢吃油脂丰厚的肥肉。李兰端着一个小花碗,无精打采地扒拉着几口干饭,不时用勺子舀鸡蛋汤喝。小翠仍旧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恭候着李夫人和尤东家的吩咐。这位五年前还十分稚嫩的小丫头,如今已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所谓的女大十八变,正是这么个变化。身材的弧形线条已经十分明显,胸部已经比较丰满,挺得衣服紧紧的,显得那腰更细了。腮部的少女红隐隐可见,梳成一个辫子的黑色头发更长了,都快吊到那同样突起的腚部。姑娘出落成这样,自然备受关注,好多人踏破了门槛上门提亲。面对丰厚彩礼,李兰也不动心,她和尤保贵另有打算。
尤李夫妇还未意识到他家的二小子已经出息了,并且秘密返回了家中,所以有以下对话。
尤保贵:“听说这一阵子,又有红军来到了我们大别山区。”
李兰:“该不会又要打仗吧!那一年打仗简直把我吓死了,死了那么多人,也不知道虎子逃出去没,连个尸都没有。唉……”
尤保贵:“咱们的儿子命大着呢?算命先生说,他是一块可塑之材,将来必定能光宗耀祖。”
李兰:“哼,你就信那些瞎子胡扯吧!人家还说银龙必定能翻洋过海呢!可是你叫他出去留洋,他不也是去当了兵吗?”说着说着,她就轻声啜泣起来。她的泪腺明显分泌不足,眼角处的鱼尾纹比眼泪都多。生了两个儿子,如今一个都不在身边。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五年来,只有养女兼丫鬟的小翠陪伴着她。
时间回溯到五年前,国民党军围剿尤家塆红军的战斗结束之后。
江清海率领的部队进入尤家塆,搜捕躲藏的****份子。这座山间小村庄,再次失去了往日的宁静。那些曾参加过红军,然后又逃跑回家的村民,在暗线的指使下,被抓起来了。与此同时,与共军有所接触的****份子,也被驱赶到了村中的空地上。
尤银龙看到父亲和母亲也在人群之中,十分诧异。他恳求江清海不要屠杀乡亲,都是中国人,不要相互仇杀,屠杀只会带来仇恨,却不能统治好人民。况且这些都是他的父老乡亲,他不忍心看到他再次回乡时,由于他的带路而给乡亲们带来一场浩劫。江清海也是一个有骨气的人,他不会随便朝这些手无寸铁的农民开枪,更不会朝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开刀,那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有通共嫌疑的人,死罪难免,活罪难逃,限你们三天之内上交大米一千斤,抽丁五十名作为惩罚,否则你们这些****份子的下场就跟这个人一样。”按照江清海站的指示,廖大有站在村落中的一块石碾子上,左手叉着腰,右手指着吊在那棵榕树下的一颗人头——面目全非的人头。
尤家塆乡亲不敢直视黄正德的首级,但大胆的尤保贵等人还是从眼睛的余光中认出了那就是红军首领黄正德。
一千斤大米,对于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尤保贵召集几位乡绅就可以一起解决。花钱消灾也是他一贯的主张,黄正德的红军来时,他不照样提供了二十袋大米嘛!少说也有一千斤。因为红军急行突围时抛弃了辎重,所以那些大米还剩下一半。可是面对抽丁五十名,尤保贵有点为难了。前期红军招兵,总共招了一百多人,在突围时有一部分跑回来了,有一部分命丧荒野,还有一部分则冲出了包围圈,至今杳无音讯。尤保贵可不想去当那个“丧门星”,劝人参军,让人去当炮灰,可是又有什么办法逃避呢?这是一个很头痛的问题。
一丝转机出现,当他知道自己的大儿子在江清海团任参谋就感到很欣慰了。为何不通过尤银龙的影响力去招兵呢?想当初,儿子尤银虎参军就带动了一批人热情入伍,这次应该也可以如法炮制,并且当国军还能拿军饷,不愁招不到人。妻子李兰听到他的想法后,再次伤心地“呜呜呜”哭起来。她责怪尤保贵太狠心,小儿子上战场生死未卜,如今又同意大儿子参军,而且还是参加和共产党对立的部队。李兰不知道尤保贵安的什么心,可是尤保贵心里有一面明镜似的。如今生逢乱世,军阀混战,国共对垒,这两大阵营不管谁闹腾,总有他的靠山,因此他可以安安稳稳地守护他的财产,过他自己的舒坦日子。
最终,尤银龙亲自去招兵,终于招到了五十个欲赚军饷的士兵,这其中也有上次参加红军的村民。
李兰舍不得他的大儿子走,因为他想早点抱上孙子,可是二十出头的尤银龙还不想受家庭拖累,依然随着江清海团出发了。望着当时玩着石头子的小翠,李兰和其他送别的乡亲一样,眼睛闪着泪花。后来,因为江清海团战功赫赫,被派往其它地方剿匪,尤银龙也就没有回过家看望尤李二老。
长子尤银龙没有回家,二子尤银虎可是日夜惦记着家里。这不,他翻过院墙后看到客厅有灯光,就轻轻地走过去,轻轻地敲门。敲门声打断了夫妇二人的谈话,李兰马上停止了哭泣,转过脸看向门外。尤保贵则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但并未起身。小翠的脑子里则云里雾里,情窦初开的她并没有注意到敲门声。
“娘,开门啊!我是虎子。”尤银虎透过门缝看到了他的母亲,于是朝着里边用低沉的声音喊。“小翠,快去开门。”尤保贵指使小翠。还没等小翠挪步,李兰就马上站起了身,率先走向门口,并用衣袖擦了擦有点红润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