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自是无人不醉。
我在听完了那一曲之后,便酒意冲头,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待睁开眼时,窗外已是日上三竿。
我从被衾中慢慢爬起,鼻子满是芬芳。
“这是什么地方?”我头疼欲裂,但还是第一时间辨认出这间虽然面积不大但布置精致的闺房并不是我任何一位妻妾的卧房,一惊之下,一身酒意竟然醒了大半。
“王上,典韦在此。”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我顿时安了心,环顾这间绣房,我却又出了一身的细汗。
一个我从没见过的少女正在梳妆台前细细梳着发髻!
“你是谁?”我一边问着,一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身。
“大家都叫我海棠。”她侧过了半个身子,嫣然一笑,在我这个角度刚好看到了她胸口处一片起伏的峰峦。
也许是宿醉未醒,面对这如花娇颜,我有些口干舌燥的感觉:“这是你的房间?”
“是呀。”她微微笑道,“昨晚王上喝醉之后,王后令人扶你在我房中睡的。”
我只觉得脑门上“嘣”地一跳:蔡琰你简直……为什么不摇醒我!
“不过……”海棠俏皮地歪了歪脑袋,“你的呼噜实在太大,我只好睡在隔壁了。”
所以我说……蔡琰真是瞎操心啊。
但我还是有些难以接受:“不要告诉我……你平时卖艺又卖身的?”
她晕飞双颊,两道柳叶弯眉很是好看地竖了起来:“胡说八道!我可是玉洁冰清的姑娘!”
“玉洁冰清的姑娘?”我笑着摇头,“会让一个满身酒臭的男人睡自己的香床?”
她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你是当今的王上,外面那个大汉又凶巴巴的,我一个弱女子……哪里能抵挡?反正只是临时住的地方……”
“你真的没卖身?”我那点情节又有发作的迹象。
“你烦不烦啊!”她紧咬银牙,羞恼地叱道,“哪有你这么问的!虽然你身份尊贵,也不能这般不懂礼节呀!”
“好吧,是我喝多了,抱歉。”我打了个酒嗝,一股恶臭钻入鼻腔。
她二话不说打开了窗户,把秋风招进了房内。
我摇着头下了床,脚下仿佛有些不稳:“你可真不会体谅人……”
她却向后退了几步。
“你还怕我吃了你?”我笑了笑,仔细打量着她。
我明白昨晚为什么我会双手发颤了:这真是一个绝代风华的尤物!
她约在十七八岁上下,一身打扮颇有异于世人之处:她并不像蔡琰、贾羽等人一样梳着严整无可挑剔的发髻,一头乌黑如瀑的头发只简简单单在脑后扎了个蓬松的马尾,又在两侧各留了两条细细的小辫,额前稍稍留了些刘海,微微掩住了光洁的额头。就连一身衣袍也明显与众不同,袖口与裤脚略显宽大,该紧处则紧贴身形,纤腰如素盈盈可握,更勾勒出熊臀曼妙的弧线。袖口处露出了欺霜赛雪的肌肤,容色晶莹如玉,如新月生晕,如花树堆雪;琼鼻娇小挺立,双唇粉嫩丰润,微微得窥贝齿;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流转之际,让人只觉天地之间似乎都多了一份灵动之感。
“小棠姑娘真乃绝色!”我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她“嗤”的一笑,娇声道:“多谢王上的夸奖。”虽是对一国之君的道谢,却丝毫没有寻常儿女的矫揉作态。
“五年前,我也曾在长安,怎么不曾听人提起过姑娘的芳名?”
“五年前?”她轻轻“嗯”了一声,笑道,“那时兵荒马乱,小棠是三年前才开始在长安的百花楼弹琵琶的。”
“难怪。”我微微有些遗憾,“可惜没能早一些遇到姑娘。”
“哦?”她抿了抿嘴唇,仍是一脸的笑意,“王上真的喜欢小棠?”
“如此绝世风华,只要是男人都会喜欢吧?”我不顾形象地舔了舔嘴唇,却是一嘴的酒臭,“我想洗把脸。”
海棠指了指梳妆台一侧的铜盆:“要小棠服侍王上洗漱吗?”
我摆了摆手:“我没这习惯,这腻子和毛巾我也借用一下。”
三下五除二洗完了脸,我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水珠,长出了一口气。
却听海棠在我身后娇笑道:“你可一点都不像做皇帝的。”
“你也一点都不像是做歌姬的。”我可没有丢掉自己的语言技能,“如今我已经是天下最有权势的人,寻常人见了我,早就跪倒在地瑟瑟发抖,若是女儿家,恐怕恨不得与我扯上关系,你却唯恐避之不及,该不会是以退为进之计?”
她很不讲究地翻了个很大的白眼:“若是一般人这么说,我会一脚把他从窗户中踢下楼去,看在你的身份上,我就不动粗了。哦,我差点忘了,听说王上武艺超群,恐怕我也没这个本事。”
我不禁为之莞尔:“果然奇女子。我若是再年轻几岁,真不知要被你迷成什么样子。”
她微微掩起了嘴,却依然能倾倒众生。
我踱步来到临街的窗前,感受着从外吹拂而来的秋意,原本有些醉气的脑袋忽然跳出来了一些东西。
海棠……长安名伶?
二十多年前的记忆有些阻挡不住,反复拍打着我的脑门。
这……该不会在逗我吧?
我霍然转身:“楚歌在哪里?”
海棠一脸茫然:“谁是楚歌?”
看起来……不是作伪啊……
又一阵凉风从背后吹来,我撸起了袖子,拎起了案几上的一支毛笔:“借小棠姑娘的玉笔,我写几个破字。”
她没有反对,我重重在墨砚中一蘸,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一挥而就。
“伫倚危楼风细细。
望极秋愁。
黯黯生天际。
草色烟光残照里。
无言谁会凭栏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
对酒当歌。
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
为伊消得人憔悴。
中华二年秋九月初五,马超醉后狂涂,赠予天下第一名伶海棠姑娘。”
我从腰带里摸出了天驱大将军的将印,朝纸上盖下,而后轻轻吹了口气,自觉这是我有生以来写得最好的一幅书法作品:“我生来命苦,没怎么读过书,这一笔破字实在见不得人,小棠姑娘若是看不上,就在我走之后扔到垃圾桶里去吧,不过别当着我的面,好吧?”
海棠细细读了一遍,嫣然笑道:“早在长安时,便听闻王上文才之名,小棠也常会唱奏几首,只是近两年却听说王上封了笔墨,不再作词,不料今天能得了王上亲笔所写的词曲,实是有些意外,多谢啦。”她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向我一福,而后就喜滋滋地将这首我默写出来千古绝唱收了起来,“只是这天下第一名伶,似乎有些太过,不过……随便了。”她毫无谦逊之色地耸了耸肩。
“你行走江湖,若是遇到些困难,不妨拿我这封亲笔之物去找各地府衙,或许会有所帮助。”我收起了印信,重新裹起了袍袖,朝她微微点头,“很高兴能见到小棠姑娘的绝世姿容,这便告辞了。”
她露出了讶然之色:“王上这就要走?”
我笑了笑:“妻儿在等我,我岂能在其他女子房中久坐?”
她轻轻咬着下唇,低声道:“海棠恭送王上。”
我挥了挥手:“再见。”
就在我刚刚推开房门之后,迎面就遇到了一张正气凛然的面孔。
“臣都察院内朝司周煜,斗胆劾请王上,”他一见到我便立刻纳头拜倒在地,“王上私宴军中将领,既无上下尊卑之分,更无节制,两三百人皆酩酊大醉,吕布、文聘等将因此而耽误军务,王上更夜宿于……歌姬之处,绝非明君圣主之为!”
我翻了个白眼:“我这就退位让给祢衡,回去!”
周煜“哐”地一声撞得地板发出闷响,却仍是高声道:“王上此言失之轻浮!臣只是尽忠职守,王上若是不喜,不节制自身,严守为君之礼法,恐将误国!”
我摇了摇头,俯身将他扶起,叹道:“卿是忠臣,是我错了!今后再不任性妄为!”
“王上知错能改,臣心甚慰!”他又是一拜,这才直起身来。
我怎么觉得他年纪不过三十,说的话却是五六十岁的老头子才能说出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