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战守之策（上）
崇勉五年秋，北疆四郡遭遇北胡突厥部大举入侵，各郡驻军宛如惊弓之鸟，慌乱不知所措。奈何都督府却拿不出行之有效的方案，原因是关于战守意见不一。不论军中，官场还是民间，大致分为了两派，一派主张固守城池，待冬季天寒之后，北胡自然退去，保得城池不失，则北疆不陷，胡人再猖獗也只能在野地里呈呈威风；另一派则主张出城决战，灭北胡气焰，迫其退兵。坚持固守的主要是都督府的一部分幕僚和各郡刺史，但他们支持固守的原因却是截然不同，幕僚们往往考虑的是胜算，而刺史们更多关注的却不在于此：能守稳城池，那自己便无过有功，但若是放任武夫们出城决战，到时赢了没自己的功劳，输了还要负败军失地的罪责。主张出战的自然是军方的少壮派，准备凭借此次战争建功立业。对待突厥的入侵，每个人都像在下一盘棋，似乎谁都没有注意到，真正遭受兵灾的，是百姓。
自安富街一事后，梁景云就与林钰称兄道弟起来，整日到第二营找林钰，不知道的还以为林钰欠了钱，梁景云不停地追讨呢。既然来了，却也没什么事，就是与林钰聊天、喝茶，搅扰得整个后勤室都无法工作。
林钰忍不住了，“殿下，可是有什么要求吗？在下无不应允。”
梁景云挠挠头，“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谦之啊，自那****拒绝来我都督府任职，家父可是慨叹了半日：可惜好人才都被靖边军挖走了。你说怪不怪，我还从未见过家父如此看重和夸奖一个人的。”
林钰不好回答，梁景云这样已经有几日了，每当自己询问他的来意时，就立刻顾左右而言他，或是将自己大大奉承一番，或是感慨长阳哪家酒馆的酒太难喝，总是避而不答，使林钰很是郁闷。自己可是为了营中事务忙得焦头烂额的，却被这汉王世子拖在这儿，成了个摆设的军机参赞。或许就如梁景云所说，他就是要干扰得我无法工作，逼我去都督府的吧。有时林钰也这么想。
后来也渐渐适应了，就当他不存在好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说来也怪，梁景云像是黏上了林钰，只要是上衙时分，林钰到哪里他便跟到哪里，搞的林钰现在出行比刺史的排场还大，两个人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大群护卫。不过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林钰出去办事再也没人敢刁难他。
一连七日，梁景云就这样晃荡在林钰身边，全然不顾自己汉王世子的身份。
林钰统计了第二营的军械损耗，准备明日向上呈交，一抬眼，已近黄昏，夕阳映射下，屋外的窄巷显得静谧。林钰放下笔，关了屋门，却见梁景云不知何时又站在了门外。
“谦之这是要回家么，这么巧啊，正好我也要回去，我们一起吧。”
林钰心里暗讽：真是巧！天下还有这等事，在自己官署门口还能是巧遇。
梁景云见林钰不出声，也不以为意，自顾自说着：“不如我们一同找个地方一叙，想必谦之不会推辞吧。”
林钰无奈，只得跟着。两人出了第二营驻地，林钰满以为梁景云要带他去沐风楼，或是其他风花雪月的场所，不想两人一直来到城东才停下。这一带却是没什么灯火，刚过了酉时已是一片漆黑，决然不似富贵之地。
梁景云指指街口的一家酒馆，示意这里就是此行的目的地。就着门前灯笼发出的微光，林钰看到酒家油腻的旗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酒”字，除此之外，别无长物，甚至连个牌匾都没有。
走进酒家，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几张小桌旁坐满了人，显得喧闹无比。混合着酒菜的香气和汉酸的潮湿味道令林钰略退后半步。梁景云却像是很习惯了，随意捡了张角落的桌子，摆上两张凳子，张口招呼小二：“上两壶酒，切半斤牛肉，再来几碟菜下酒。”
林钰皱皱眉，显然不是很习惯这样的地方，他不理解梁景云带他来这里的目的。
“这里人声嘈杂，不怕隔墙有耳，谦之兄，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
林钰见梁景云说得庄重，也正色道：“殿下请讲。”
梁景云压低声音：“谦之，你可对现在的都督府有什么不满？”
林钰吃了一惊，梁景云是在试探吗？试探我对靖边军的忠诚？还是有人存心离间我和都督府的关系，企图制造事端？
梁景云见林钰不语，愣了一下，“是我说得过激了。我是想问，谦之兄你对现在都督府的措施怎么看？”
林钰舒了口气，却依旧不是很明白梁景云的意思，“都督府的措施？没什么不妥啊。”
见林钰还不明白，梁景云又补充道：“就是御敌之策啊，你觉得是战好，还是守好。”
“战守之策由都督府决定，又岂是我等军人可以轻议。”
梁景云撇撇嘴：“迂腐！就说你个人想法，我不同他人说。”
林钰顿了一会儿，缓缓开口：“我认为还是‘战’比较合适。”并不是不愿意立即回答，而是林钰之前根本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哦”梁景云显然对这个答案比较满意，“那谦之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身为御边将士，不思上阵杀敌，只知龟缩城池，那与匹夫何异？”林钰有些激动，声音大了几分。
梁景云拿起刚端上来的酒壶，仰头一口，酒水顺着下巴流下，沾湿了衣襟。“当真迂腐，不过我却不讨厌。”说着还拿衣袖擦擦嘴。
梁景云全然不似往日的彬彬有礼、温文尔雅，倒像是个普通的军汉，直爽粗豪。
“谦之，你知道为什么今日我带你来这里？”梁景云又喝了一杯酒，此时的表情却不再豁然，有了几分苦涩的味道。
显然是不需要林钰回答的，梁景云继续说：“你可愿意听我讲个故事。”
梁景云的眼里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光彩，带着几分怀念，又有几分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