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松山大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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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初站松山(2)

进攻松山日寇腊勐阵地的是刘又军师长指挥的新编二十八师。这是一支重新整编过的队伍,其成员是宋希濂在一九四三年五六月间派人在保山、永平、昌宁、下关召集来的六十六军的散兵游勇。按杨肇骧《滇西抗战回忆》一文所述,从滇缅路上溃退下来的六十六军,本来有三个师的兵力:一个是武装特务部队、别动队改编而成的刘伯龙的新二十八师;一个是税警总团改编而成的孙立人的新编三十八师;还有一个是马维骥的新二十九师。这些部队武器装备都很好,老兵也多。如果发挥战斗精神,是能够和孤军深入而且兵力劣势的日军快速部队决战的。纵然不能挽救整个急转直下的战局,至少也不致造成土崩瓦解的局面。但这些部队作战无能,却发财有方。军长师长各级将领,利用军队,去缅甸大做走私生意,人人腰缠万贯。等到战况紧急,他们都忙着抢运私人的财产物资,置国家利益与部队命运于不顾,各自慌忙逃遁。刘伯龙在曼德勒不战而溃,马维骥在日军还没有到达腊戍就抛弃队伍逃走。致使日军未遭到坚强抵抗,顺利夺取了腊戍。从曼德勒溃退下来的新二十八师,受到日军前后夹击,东逃西散,溃不成军。其余各部也是争先恐后,争相逃命,互相冲击,成了无王的蜂群,失巢的蚂蚁。军长张轸丢弃部队不管,把大批财物装上卡车,自己坐上小车争先逃回滇西。有些部队劫持了抢运物资的车辆,装上自己的财物开着就跑。不少抛锚的汽车被推下山谷或路旁。有的士兵为争车而打架,官兵各不相顾也各不相让。士兵见后面开来小车,明知是长官,却故意不让路。张轸见小车无法快跑,改乘卡车一直跑到永平,见援军西上才停下来。有的跑得快,一口气跑到下关。溃兵纷纷东逃,人挤人、车挤车,乱作一团。

更有甚者,这些溃兵在狂逃路上一路烧杀,不管景颇寨、汉人寨、傣族寨,见房就烧,见人就抢,形如土匪。老百姓被烧抢得愤怒起来,各村寨组织起青壮年,一见溃兵进寨,围住就杀,并夺下他们的枪来。“你们没有本事打日本鬼子,我们来打!”那时整个滇西是乌烟瘴气,惶惶不可终日。

奉命星夜直赴滇西挽救危局的宋希濂,为了整顿军纪,在保山郎义村龙王庙召开了“入缅远征军战役检讨会”。报请蒋介石从中国国民革命军中永远撤销了六十六军和新编二十九师的番号。同时,滇西人民对不战而溃的六十六军十分愤慨,纷纷到云贵监察使署控告。李根源接受民意,电请老蒋惩办失职人员。老蒋一怒之下,把马维骥、张轸、刘伯龙押赴重庆关起来。

紧接着,宋希濂派出部队设卡,贴出布告,召集六十六军散兵,前后共得五千余人,重新组成了新编二十八师,由刘又军担任师长。

对于这一支部队,宋希濂进行了严格的整顿,枪毙了几个带头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连排长;并请李根源、张问德、刘楚湘、云南大学和西南联大的教授及社会名流如闻一多、徐悲鸿等来讲演爱国精神、抗战意义、做人的品格,以提高士气和觉悟。同时又从七十一军抽调一部分骨干来当连长、营长。经过两年的整训,新编二十八师终于成为一支战斗力很强的部队开往前线了。

“我们也不是不能打、不敢和小日本一见高低,他狗日的也不是刀枪不入的铜头铁臂,给他一个大开膛,肠子肚子照样会臭烘烘的流出来,扯了丢在草皮上,照样可以喂野狗。”有一回该师八十四团一营二连的一个叫周成虎的老兵对前来慰问并与他们座谈的腾冲县长张问德说,“你老这么大年纪,还顶着枪林弹雨和日寇干,我们年轻轻的精强力壮,作为一个中国人,不挺身而上,到战场上斩杀日寇,还算什么男子汉!可是,我们当兵的千兵望一将,那些当官的只会个个月抽我们的油水,一层层克扣我们的粮饷,剥我们的皮。他们吃得腰圆体胖,浑身流油,平时对弟兄们不骂不说话,动不动就拳打脚踢,凶狠无比;而在战场上枪一响就溜之大吉。他们爱惜和保护的只是从我们身上刮去的血汗钱和他们涂脂抹粉、嗲声嗲气的小老婆,而把我们当兵的视如粪土。如果我们和日本鬼子抵着干,打出来的功劳全是当官的,受勋、晋级全是当官的份。

我们打死了,身体臭烂了,名字还在当官的名册上,还可月月空领粮饷。这些粮呀、饷呀,何曾用过一分钱买纸钱烧给我们!所以,我们一见当官的逃也就跟着逃。不是我们对国家不负责任,实在是我们国家养着这种官来吃兵坑民,使我们当兵的心里太难过。如果有几个当官的领着我们冲锋卖命,他敢进一尺,我们就敢进一丈。只要他敢把眼睛用来怒视敌人,我们就敢杀过去!敌人也是人,怕什么!即使是大老虎,中国人也敢剥下它的皮来做垫子!”

周成虎的话是有道理的。他所说的是中国士兵普遍的积怨和心声。当官的只要把他们当人,当弟兄对待,他们就能干出很多惊天地泣鬼神的英勇业绩来。凡爱兵如子的将领,他的部队的赫赫战功都是光耀史册的。由溃不成军的六十六军散兵整编的二十八师,在整训中,宋希濂、钟彬、陈明仁多次下到连队视察,过问伙食,和士兵促膝谈心,很快就使士气旺盛起来。他们和工兵营的弟兄穷一夜之力架好了惠通桥(便桥),就是令人赞叹的奇迹。怒江之险,诚如作家萧乾所写:“怒江在全国河流中最凶险古怪,一个‘怒’字就表示了它的特性。它的老家在西藏的包老河,经西康沿他念他翁山下进入云南,是中国西南部的一条巨蟒,终年翻波涌浪,看一眼就使人头昏目眩。”(《血肉筑成的滇缅路》)

一九三七年,数千印度铁工、广东木工、云南石工(主要是腾冲云华石工)组成的造桥大队,历时十个月才造好了这座连接怒山和高黎贡山的大铁索桥。一九四二年五月四日,入缅远征军工兵总指挥马崇六一声令下,“轰隆”一声炸毁了惠通桥,为保卫保山、下关乃至昆明免遭日寇铁蹄蹂躏立了一大功。马崇六一生炸过不少地方,而这次炸惠通桥和一九四六年六月十五日奉何应钦之命,率七十四军工兵营在南京梅花山中山陵旁炸掉大汉奸汪精卫的坟墓,是他一生中最得意之举。

且说新编二十八师大队人马在刘又军师长指挥下,冲过刚搭起的惠通桥,沿着被炸得坑坑洼洼的公路绕过乱石嶙峋的惠通崖,满山遍野,气势凌云地往日寇腊勐阵地冲去,那阵势大有排山倒海、无坚不摧的劲头。永井清雄手握战剑,率一队敢死队从长岭岗本道阵地跑到大寨。一见中国兵黄压压地如黄波浊浪从江边将要卷到腊勐阵地前沿时,不由得心头大喜,立即冲进大寨半坡地堡中给腊勐阵地指挥官小宝中佐打电话:“注意!打枪的不要!大声吼杀向中国兵压下去,紧紧地粘住他们,一口气将惠通桥夺过来,我率大队随后就到。明天,明天我将在保山城中为你举行庆功宴会。”

“是!定为天皇陛下和将军效劳!”电话中传来小宝中佐坚定的声音。

“祝你成功!”永井放下电话又钻出地堡,站在被覆盖的交通壕外威风凛凛地向山下一望,中国兵距腊勐前沿只有五十米了,而腊勐阵地上却一枪不发,也不见一个影。

“八格牙鲁的小宝的什么的干活?”永井口中一句话刚骂完,只见猛然间从腊勐前沿阵地上冒出三百多名全身披挂整齐的大和武士,他们平端着枪,枪刺闪着寒光,脚一跺,“呀!呀!”顿如狮吼虎啸般叫着向中国兵横冲下来。这一瞬间,永井正盼望着中国兵在这种精神战的威吓下人似决堤、马似山崩地扭头就跑,只见原先都弯着腰往上爬的中国兵猛然间都站起来挺直腰杆,闪电般地端枪在手,那中正式上的刺刀和汤姆式冲锋枪上的珐琅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犹如冰雪上的光。更奇怪的是,冲在后边的中国兵一见大和武士猛虎般的冲下来,不是像以往一样掉头就跑,而是毫无惧色地往上拥,骤然间惊天动地一声呐喊:“杀——”迎着冲下来的帝国皇军狂卷而上。

这是永井清雄万万没有料及的,中国人现在不怕死了么?对于杀气腾腾、气冲霄汉的帝国武士竟敢迎刃而上,这对总是一溃千里的中国兵来说,是可能的么?永井怀疑自己的眼睛,用手背使劲揉了揉,再睁开时,中国兵已和帝国皇军搅在一块,刀枪相碰,血肉横飞了。只见那些发了疯的中国兵,蚂蟥般地叮住大和武士,抱住就往山下滚,被在后面的中国兵按住就用刺刀戳。永井远远地见一个中国兵(就是那个周成虎)将他的一个大和武士来了一个大开膛,顺手一把扯出肠子来狠劲一甩,却甩到了另一个中国兵的脖子上,那一个中国兵电光石火似的急忙扯下来,往正冲过来的一个“西三”甩过去,那个“西三”一犹豫,就有三个中国兵同时将三把刺刀捅进他的肋间,而后发声喊,一起用枪刺把这个日本兵举过头顶,往后一甩,后边一伙兵立即用刺刀接住,而后再发声喊,一起再甩下后面的万丈悬崖……

永井看到这一幕,不由得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把一口黄牙咬得格格响。如果他的心是一颗手榴弹的话,早气炸了。

“这不是军队,而是暴徒,是拼命的疯人!我大和武士身价百倍,不值得和这群疯子硬拼。”永井这么一想,就又钻进地堡,拿起电话给小宝中佐下令:“立即退回来,坚守阵地,与腊勐共存亡,快!”

他刚放下电话机,腊勐阵地上的枪声就如炒豆般响起来.中国兵的火焰喷射器已把日寇阵地烧成一片火海。正在此时,怒江东岸中国兵的炮群也对准整个松山狂轰,各地堡中的电灯晃了两下,熄灭了。顿时,堡内堡外一片昏暗,宇宙间仿佛又进入了混沌未分的时代。

整个松山在盟国飞机和远征军大炮的轰击下已变成了一座火山,浓烟滚滚,烈火腾腾。在硝烟弥漫中,永井看到中国兵已跃人腊勐前沿阵地的第一道战壕,并顺着炸开的交通壕向前推进,不少大和武士被火焰喷射器烧得浑身是火,还扑向中国兵,而中国兵却趴在地上不动,这种兵是最难对付的。如果所有的中国兵都粘在地上不动,拼命向我们反抗,而不是作为向导带领我们向他们的腹地前进,我们能夺取中国一寸土地么!看来,打过怒江去已不现实,只有坚守松山阵地,以待援兵了。永井清雄从狂怒中冷静下来,面对急转直下的战局,很快下定决心,在电话上给松山各阵地的大小官佐下达命令:“向每一个士兵传达我的意志,我决心将松山变为敌十一集团军的坟墓。任何一个士兵决不能空放一枪,每一颗子弹都要击毙一个中国兵,要发挥我军三八刺刀的威力,这是我帝国武士的精神凝聚。为了保卫天皇陛下的圣誉,保卫日本本土的安全,能在松山玉碎,是帝国军人至高无上的光荣。我相信我们的天皇陛下,将虔诚地向靖国神社祈祷,优先接纳为保卫松山而英勇献身的英灵!”

永井给长岭岗、阴登山和松、梅、凤、樱、塔等阵地下达过诸如上述内容的命令后,心里踏实了许多。他刚坐下来,抽出一根“兴亚”牌香烟叼在口,才点燃,猛一吸,就突然想:宋希濂呢?根据腊勐阵地前沿中国兵发了疯似的攻击精神,中国将领们也一定过江来了。中国兵,这些放下锄头拿起枪杆的苦力,一旦他们当官的在他们心中刻下一个伟大的“国”字,那种勇武的精神和顽强的斗志,就会比我们大和武士厉害千百倍!宋希濂呢?如果他悄悄地摸到我后面的黄草坝来,卡断松山和龙陵的联系,那后果才不堪设想……不过,据我所知,目前的中国将领还没有这种胆魄!永井想到这里,往行军床上一躺,双叶和君子立即前来按摩。瞬间,他就骨软筋酥地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