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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简帖僧巧骗皇甫妻(1)

白苎轻衫入嫩凉,春蚕食叶响长廊。

禹门已准桃花浪,月殿先收桂子香。

鹏北海,凤朝阳,又携书剑路茫茫。

明知此日登云去,却笑人间举子忙。

长安京北有一座县,唤作咸阳县,离长安四十五里。一个官人,复姓宇文,名绶,离了咸阳县,来长安赶试,一连三番试不遇。有个浑家王氏,见丈夫试不中归来,把复姓为题,作一个词儿嘲笑丈夫,名唤作《望江南》,词道是:

公孙恨,端木笔俱收。枉念西门分手处,闻人寄信约深秋,拓拔泪交流。宇文弃,闷驾独孤舟。不望手勾龙虎榜,慕容颜好一齐休。甘分守闾丘。

那王氏意不尽,看着丈夫,又作四句诗儿:

良人得意负奇才,何事年年被放回?

君面从今羞妾面,此番归后夜间来。

宇文解元从此发愤道:“试不中,定是不回。”到得来年,一举成名了,只在长安住,不肯归去。

浑家王氏,见丈夫不归,理会得,道:“我曾作诗嘲他,可知道不归。”修一封书,叫当值王吉来:“你与我将这书去四十五里,把与官人。”书中前面略叙寒暄,后面作支词儿,名唤《南柯子》,词道:

鹊喜噪晨树,灯开半夜花。果然音信到天涯,报道玉郎登第出京华。

旧恨消眉黛,新欢上脸霞。从前都是误疑他,将谓经年狂荡不归家。

这词后面,又写四句诗道:

长安此去无多地,郁郁葱葱佳气浮。

良人得意正年少,今夜醉眠何处楼?

宇文绶接得书,展开看读了词,看罢诗,道:“你前回作诗,叫我从今归后夜间来,我今试遇了,却要我回!”就旅邸中取出文房四宝,作了支曲儿,唤作《踏莎行》:

足蹑云梯,手攀仙柱,姓名高挂登科记。马前喝道状原来,金鞍玉勒成行缀。宴罢归来,恣游花市,此时方显平生志。修书速报凤楼人,这回好个风流婿。

作毕这词,取张花笺,折叠成书,待要写了付与浑家。正研墨,觉得手重,惹翻砚水滴儿打湿了纸。再把一张纸折叠了,写成一封家书,付与当值王吉,叫吩咐家中孺人:“我今在长安试遇了,到夜了归来。急去传与孺人,不到夜我不归来。”王吉接得书,唱了喏,四十五里田地,直到家中。

话里且说宇文绶发了这封家书,当日天晚,客店中无甚的事,便去睡。方才朦胧睡着,梦见归去,到咸阳县家中,见当值王吉在门前一壁脱下草鞋洗脚。宇文绶问道:“王吉,你早归了?”再四问他不应。宇文绶焦躁,抬起头来看时,见浑家王氏,把着蜡烛入去房里。宇文绶赶上来,叫:“孺人,我归了。”浑家不睬他。又说一声,浑家又不睬。宇文绶不知身是梦里,随浑家入房去,看这王氏放烛在桌子上,取早间这一封书,头上取下金篦儿,一剔剔开封皮看时,却是一幅白纸。浑家含笑,就烛下把起笔来,于白纸上写了四句:

碧纱窗下启缄封,一纸从头彻底空。

知汝欲归情意切,相思尽在不言中。

写毕,换个封皮,再来封了。那浑家把金篦儿去剔那烛烬,一剔剔在宇文绶脸上,吃了一惊,撒然睡觉,却在客店里床上睡,烛犹未灭。桌子上看时,果然错封了一幅白纸归去,取一幅纸写这四句诗。到得明日早饭后,王吉把那封回书来,拆开看时,里面写着四句诗,便是夜来梦里见那浑家作的一般。当便安排行李,即时回家去。

这便唤作“错封书”,下来说的便是“错下书”。有个官人,夫妻两口儿,正在家坐地,一个人送封简帖儿来,与他浑家。只因这封简帖儿,变出一本蹊跷作怪的小说来,正是:

尘随马足何年尽?事系人心早晚休。

有《鹧鸪》词一首,单道着佳人:

淡画眉儿斜插梳,不欢拈弄绣工夫。云窗雾阁深深处,静拂云笺学草书。多艳丽,更清姝。神仙标格世间无。当时只说梅花似,细看梅花却不如。

东京汴州开封府枣槊巷里,有个官人,复姓皇甫,单名松,本身是左班殿直。年二十六岁,有个妻子杨氏,年二十四岁。一个十三岁的丫鬟,名唤迎儿。只这三口,别无亲戚。当时皇甫殿值官差去押衣袄上边,回来是年节了。

这枣槊巷口一个小小的茶坊,开茶坊的唤作王二。当日茶市已罢,已是日中,只见一个官人入来,那官人生得:

浓眉毛,大眼睛,蹶鼻子,略绰口头上裹一顶高样大桶子头巾,着一领大宽袖斜襟褶子,下面衬贴衣裳,甜鞋净袜。

入来茶坊里坐下。开茶坊的王二拿着茶盏,进前唱喏奉茶。那官人接茶吃罢,看着王二道:“少借这里等个人。”王二道:“不妨。”等多时,只见一个男女,名叫僧儿,托个盘儿,口中叫卖鹌鹑馉饳儿。官人把手打招,叫“买馉饳儿”。僧儿见叫,托盘儿入茶坊内,放在桌上,将条篾黄穿那馉饳儿,捏些盐放在官人面前道:“官人,吃馉饳儿。”官人道:“我吃,先烦你一件事。”僧儿道:“不知要做什么?”那官人指着枣槊巷里第四家,问僧儿:“认得这人家吗?”僧儿道:“认得,那里是皇甫殿直家里。殿值押衣袄上边,方才回家。”官人问道:“他家有几口?”僧儿道:“只是殿直,一个小娘子,一个小养娘。”官人道:“你认得那小娘子也不?”僧儿道:“小娘子寻常不出帘儿外面,有时叫僧儿买馉饳儿,常去认得,问她做什么?”官人去腰里取下版金线箧儿,抖下五十来钱,安在僧儿盘子里。僧儿见了,可煞喜欢,叉手不离方寸:“告官人,有何使令?”官人道:“我相烦你则个。”袖中取出一张白纸,包着一对落索环儿,两支短金钗子,一个简帖儿,付与僧儿道:“这三件物事,烦你送去适间问的小娘子。你见殿值,不要送与他。见小娘子时,你只道官人再三传语,将这三件物来与小娘子,万望笑留。你便去,我只在这里等你回报。”

那僧儿接了三件物事,把盘子寄在王二茶坊柜上,僧儿托着三件物事,入枣槊巷来。到皇甫殿直门前,把青竹帘掀起,探一探,当时皇甫殿值正在前面交椅上坐地,只见卖馉饳儿的小厮掀起帘子,猖猖狂狂,探了一探,便走。皇甫殿值看着那厮,震威一喝,便是:

当阳桥上张飞勇,一喝曹公百万兵。

喝那厮一声,问道:“做甚么?”那厮不顾便走。皇甫殿直拽开脚,两步赶上,捽那厮回来,问道:“甚意思,看我一看了便走?”那厮道:“一个官人,叫我把三件物事与小娘子,不叫把来与你。”殿值问道:“什么物事?”那厮道:“你莫问,不要把与你。”皇甫殿直捻得拳头没缝,去顶门上屑那厮一暴,道:“好好地把出来叫我看!”那厮吃了一暴,只得怀里取出一个纸裹儿,口里兀自道:“叫我把与小娘子,又不叫把与你,你却打我则甚?”皇甫殿直劈手夺了纸包儿,打开看,里面一对落索环儿,一双短金钗,一个简帖儿。皇甫殿直接得三件物事,拆开简帖,看时:

某惶恐再拜,上启小娘子妆前:即日孟春初时,恭唯懿处起居万福。某外日荷蒙持杯之款,深切仰思,未尝少替。某偶以薄干,不及亲诣,聊有小词,名《诉衷情》,以代面禀,伏乞懿览。

词道是:

知伊夫婿上边回,懊恼碎情怀。落索环儿一对,简子与金钗。

伊收取,莫疑猜,且开怀。自从别后,孤帏冷落,独守书斋。

皇甫殿直看了简帖儿,劈开眉下眼,咬碎口中牙。问僧儿道:“谁叫你把来?”僧儿用手指着巷口王二哥茶坊里道:“有个粗眉毛、大眼睛、蹶鼻子、略绰口的官人,叫我把来与小娘子,不叫我把与你。”皇甫殿直一只手捽住僧儿狗毛,出这枣槊巷,径奔王二哥茶坊前来。僧儿指着茶坊道:“恰才在这里面打的床铺上坐地的官人,叫我把来与小娘子,又不叫把与你,你却打我!”皇甫殿直见茶坊没人,骂声:“鬼话!”再捽僧儿回来,不由开茶坊的王二分说。

当时到家里,殿直把门来关上,搇来搇了,唬得僧儿战做一团。殿直从里面叫出二十四岁花枝也似浑家出来,道:“你且看这件物事!”那小娘子又不知上件因依,去交椅上坐地。殿直把那简帖儿和两件物事度与浑家看。那妇人看着简帖儿上言语,也没理会处。殿直道:“你见我三个月日押衣袄上边,不知和甚人在家中吃酒?”小娘子道:“我和你从小夫妻,你去后,何曾有人和我吃酒?”殿直道:“既没人,这三件物从那里来?”小娘子道:“我怎知?”殿直左手指,右手举,一个漏风掌打将去。小娘子则叫得一声,掩着面,哭将入去。皇甫殿直再叫将十三岁迎儿出来,去壁上取下一把箭簝子竹来,放在地上,叫过迎儿,看着迎儿,生得:

短胳膊,琵琶腿,劈得柴,打得水,会吃饭,能窝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