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腊是形而上学的发源地。黑格尔说:“一提到希腊这个名字,在有教养的欧洲人心中,尤其在我们德国人心中,自然会引起一种家园之感。”不错,西方近代的科学、艺术、政治、哲学等等都是从古希腊发源的,形而上学不过是那璀璨的学术之林中的一支。
第一节形而上学意义的发端
形而上学的意义虽然是在亚里士多德那里形成的,但其发端却在前亚里士多德时期的哲学中,特别是在巴门尼德、苏格拉底和柏拉图的哲学中。
一、巴门尼德的存在学说
希腊哲学从神话中一分化出来,便是科学的同义语,它以认识世界的本原、本质,追求真理为己任,所以,“最早的希腊哲学家同时也是自然科学家”,他们被称为自然哲学家。早期自然哲学家分为伊奥尼亚学派和南意大利学派,它们欲在千变万化的现象事物后面寻找某种统一的“本原”,以其说明众多的现象。它们称这个本原为“始基”,即万物从其中产生最后又复归于它的东西。
伊奥尼亚学派的哲学家一般用物质性的东西为万物的始基,例如赫拉克利特以流变不息的“火”作为万物的始基,南意大利学派的哲学家一般用某种抽象原则为万物的始基,例如毕达哥拉斯以“数”作为万物的始基。埃利亚学派的中的巴门尼德(P.armenides,约公元前6世纪末至前5世纪之间)虽属于南意大利学派,但他既反对赫拉克利特“火”的始基说,也反对毕达哥拉斯“数”的始基说,而提出更为抽象、更为一般的“存在”作为万物的始基,从而奠定了他在形而上学史上的重要地位。
巴门尼德认为有两条不同的研究途径:一条是主张“存在者存在,它不可能不存在”;另一条是主张“存在者不存在,非存在必然存在”。前一条是“真理之路”,后一条是“意见之路”。由此出发,他把自己的思想和赫拉克利特的思想对立起来,认为真正的实在就是“存在”,而且只有存在者才是存在的,非存在则不存在。他指责那种“居然认为存在者和不存在同一又不同一”的人是“不能分辨是非的群氓”。那么,“存在是什么呢?巴门尼德描述了它的一系列特征:(1)它是惟一的、不可分割的、连续的一,具体地说,它“像一个滚圆的球,从中心到每一个方面距离都相等”;(2)它是不动的,“被巨大的锁链捆着,无始亦无终”;(3)它是永恒的,不生不灭的。这样,“存在”就不是可生可灭的感性事物了,而是世界的抽象本质(本原)。
在认识理论方面,巴门尼德提出了“真理”和“意见”两个知识范畴。“真理”是相对于存在而言的。存在是实在,所以关于存在的知识就是真理;存在不是感性物,所以把握存在的方式是思想。他认为,能够被思想或说出的东西和能够存在的东西是同一个东西,所以他得出“能被思维者和能存在者是同一”的结论。这实质上是在唯心主义的基础上的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的结论。巴门尼德认为,感觉知识是不可靠的,真理的认识要远离感官,“要使你的思想远离这种研究途径,不要遵循这条大家所习惯的道路,以茫然的眼睛、轰鸣的耳朵以及舌头为准绳,而要用你的理智来解决纷争的辩论”。由感官得到的只是“意见”,意见的对象不是“存在的一”,而是生灭变化的“多”,其中包含了存在与非存在、阴与阳、冷与热等等造成生灭变化的对象。意见是虚妄之见,但人们仍须加以体验、学习和研究,否则就不能克服虚妄之见。
保罗.爱德华兹(P.Edwards)在其主编的《哲学百科全书》的“形而上学”条中这样认为:“最恰当地说,形而上学开始于巴门尼德,因为在他残留的作品中表现,至少是暗示了作为一门独特的哲学探索的形而上学的一些典型特征。”巴门尼德的存在学说对形而上学的贡献主要有两点:第一,他在表面的实在和真实的实在之间作了对比,认为只有抽象的存在才是真实的实在,而且它是惟一、永恒、不变的实在。这样,他就为形而上学的对象(一般本体)的产生奠定了基础。第二,他提出了思维与存在相同一的命题,认为只有思维提供真理,对存在的真理性的认识是与感知无关的纯粹思维的事。这样,他就为形而上学的认识理论奠定了基础,并在一定意义上表明了形而上学与科学的共同性和差异性。“像自然科学家一样,形而上学家要对宇宙作出解释,与自然科学家不一样,他的解释并不建立在观察和实验的基础上,至少是不建立在为了解释所做的特殊的观察和实验的基础上,他的解释主要以概念的分析为基础。”当然,巴门尼德的“存在”作为一种抽象,还没有完全达到一般的水平,因为它还是个“滚圆的球”,而且,他也没有给现象界以应有的地位。
二、苏格拉底哲学在形而上学意义形成中的诸多贡献在巴门尼德之后,苏格拉底(Socrates公元前468—前399年)对形而上学作为一门学科的形成起了积极作用。具体地说,表现为三个方面。
(一)把神和心灵作为哲学的对象
苏格拉底最初也像自然哲学家一样,专注于自然的研究,并热切地希望知道事物的原因,但努力的结果却使他得出结论,觉得作这些研究是得不到真正的知识的。所以,他把自己的研究的方向作了调整,认为(1)要研究创造了自然和人的神的智慧与意志;(2)要研究“真正的我”,这个“真正的我”不是人的肉体,而是人的“心灵”或“灵魂”,也就是“理智”。他指出,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神用自己的智慧,按照自己的意志安排好的,都是合乎一定的目的的,神的智慧和意志就体现在事物的目的之中。所以,研究神的智慧和意志,就应该去研究事物的目的,借此领会神的智慧和意志。所谓寻求事物的原因,实际上就是寻求事物的目的。目的是一种价值概念,从目的的角度来研究神的智慧和意志,其实就是把神作为一种善的对象。我们知道,自然哲学家寻找世界的“一般”,也就是寻找世界的“本质因”(尽管他们实际上并未找到这个“本质因”),巴门尼德的存在学说为未来形而上学的创立确立了最基本的对象即宇宙论的对象,确立了未来形而上学的“科学”性质和“求真”意义。虽然他们几乎都把自己所理解的本体也看做神,但他们归根到底也还是从自然的角度来看待神的。苏格拉底则为未来的形而上学的创立确定了理性神学和理性心理学的对象(当然这还有待于展开),确立了形而上学的“求善”意义。并且,如我们将要看到的,他所理解的善正是关于真的知识(真)。
在苏格拉底看来,对事物目的的研究,既是对神的意志的研究,又是对神的智慧的研究。由于事物的目的体现了神的智慧,所以神也是真的对象。在神那里,真与善是统一的。通过苏格拉底关于“道德”和“知识”相互关系的解释,我们可以进一步理解苏格拉底的真、善合一的思想。
(二)关于“美德就是知识”的命题
除了神这个研究对象外,在苏格拉底那里的另一个对象就是“心灵”,苏格拉底对心灵的研究就是对道德问题的研究,其实,他一生最关注的就是伦理学问题。
苏格拉底把心灵作为伦理学的研究对象,是因为他认为,心灵可以有智慧,有理性,智慧和理性可以明确了解善恶,即让我们了解什么是有益的,什么是有害的,以便于我们趋益避害,从善去恶。按照苏格拉底的推论,善是一种美德,美德是有益的,但只有智慧、理性,也就是知识才能帮助心灵懂得善恶,辨别益害,按照善的即有益的要求行事,所以归根到底,善就是智慧,美德就是知识。
苏格拉底“美德就是知识”的命题在形而上学史上是一个意义重大的命题。第一,美德就是知识,所以,善就是真。后来的形而上学家将这个命题贯彻到形而上学中,便认为形而上学的对象是真的对象,同时也是善的对象,而且真与善是合一的;他们认为形而上学的任务是“求真”,同时也是“求善”,而且“求真”和“求善”也是合一的。第二,美德就是知识这个命题,之所以把“美德”和“知识”结合到一块,是由于“益处”这个中介。美德是有益的,知识则可以使我们获益,所以美德就是知识。因此,“美德就是知识”这一命题具有功利主义的意味,它以“知识”为工具,以“合理的利己主义”为目的。这种情况,被后来的大多数形而上学家所坚持。
(三)一般伦理定义的寻求
苏格拉底不同意普罗塔哥拉的相对主义结论,他执着地要从相对、变化、暂时中找到一个绝对不变、永恒的东西,即从个别中找到一个一般的东西。不过他只是到道德领域中去寻求一般的知识,结果他发现道德的一般知识乃存在于人的心中。亚里士多德说:“苏格拉底专门研究各种伦理方面的品德,他第一个提出了这品德的一般定义问题。”
又说:“有两样东西完全可以归功于苏格拉底,这就是归纳论证和一般定义。”
这是对苏格拉底很恰当的肯定。苏格拉底认为,美德就是知识,而知识就是关于善的概念的知识;但是,具体的、有条件的、相对的善并不是真正的善,只有一般的、无条件的、绝对的善(善的共相)才是真正的善,关于这种善的概念的知识才是真正的知识。他认为这种关于善的概念的知识,即一般的定义是心灵先天具有的,或者说是神在人心中预先安排的,但是先天的并非现成的,并不是已经意识到的,所以需要诱发、开导,这就是他所谓的“精神助产术”。
总之,苏格拉底在诸多方面都对形而上学的发展作出了贡献,特别是他关于伦理的一般定义的思想为形而上学的基本对象的确定提供了前提。柏拉图的形而上学正是由此出发的。
三、柏拉图的理念学说
柏拉图(Plato约公元前427—前347年)是古希腊最伟大的形而上学家之一,他虽然没有明确提出形而上学(第一哲学)的学科问题,但实际上已初步建立了比较系统的形而上学体系即他的理念论体系。柏拉图一生写了30多部对话体著作,主要的有:《美诺篇》、《斐多篇》、《国家篇》、《会饮篇》、《巴门尼德篇》等。
(一)理念论的本体理论
黑格尔说:“在柏拉图哲学里,我们看见了各种各样的早期哲学理论,但都被吸收并结合到他自己的原则里面。这个情况足以表明,柏拉图的哲学本身即是理念总体;他的哲学作为前此哲学的结果,包含有其他哲学的原理在内。”
这种评价是切合实际的。其中,对柏拉图理念论的形成影响最大的还是苏格拉底和巴门尼德的思想,也可以说,柏拉图是从巴门尼德和苏格拉底的思想中走出来的,同时又吸收了赫拉克利特的思想,“从巴门尼德那里他得来了下列信仰;实在是永恒的,没有时间性的;并且根据逻辑的理由来讲,一切变化都必然是虚妄的。从赫拉克利特那里,他得来了那种消极的学说;即感觉世界中没有任何东西是永恒的。”
因此,首先,他把巴门尼德的惟一的、不变的、永恒的存在继承下来,参照苏格拉底的一般伦理定义的思想,提出了自己的理念论。“理念”像巴门尼德的存在一样是本体,但它又与苏格拉底的定义一样是多个的“一”,而不是惟一的“一”;“理念”像苏格拉底的定义一样是一般(共相),但它是客观的一般,而不是主观的一般。同时,柏拉图作为独树一帜的哲学家,“他已把巴门尼德的片面性原则扬弃了”。他虽然像巴门尼德一样贬低现象界,但又与巴门尼德不一样,仍给了自然界以一席之地。即是说,他把赫拉克利特的本体世界降为现象世界保留在世界中以及他的哲学体系中,用真正的本体世界即他的理念世界来对其加以“说明”和“规范”。
1.理念及其内涵
柏拉图认为,我们感官所涉及到的那些个别的、可变的、相对的事物都不是真正的实在,真正的实在是那些一般的、不变的、永恒的、绝对的理念。他所说的理念其实就是关于事物的一般的类概念,所以他认为,由于每一类事物都有自己的理念,因而理念不仅是多中之“一”(个别中的一般),而且是众多的“一”。这众多的“一”构成了他的理念世界,这是惟一真实的本体世界。
在柏拉图的理念世界中,各种理念表现为一个由低级到高级的序列。最低级的理念是关于具体事物的理念;较高一级的理念是数学的或科学的概念或范畴;更高一级的理念是艺术和道德的理念;“善”的理念则是理念世界中最高级的理念,是本体世界中的最高本体,各种理念在善的理念的统辖下,形成一个最真实的本体世界。柏拉图的理念世界是一个一般本质的世界。至此,希腊早期哲学家经过艰苦的探索,终于找到说明世界万物的一般的东西,即本质、本体;它表明了形而上学基本对象的初步确立。罗素对柏拉图关于一般本质的思想给予了充分的肯定,他说:“柏拉图关于理念的学说包含着许多明显的错误。但是尽管有着这些错误,它却标志着哲学史上的一个非常重要的进步,因为它是强调共相这一问题的最早的理论,从此之后共相问题便以各种不同的形式一直流传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