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说句真心话，黄老汉要送孙子到校是假，实质是想去看看真实的结果。浩浩是个干散娃，说几口吃完就几口吃完，说走书包一背，拉起爷爷的手就走了。爷孙俩刚出了家门没用几步就到了村腰坎的二台子上。从这里，能看到蔡老汉盖下的那栋新楼。黄老汉给孙子使了个托说：爷爷鞋里进了个沙子，你先走我磕磕鞋随后追你。望着孙子远去的背影，黄老汉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一片擦镜布，取下眼镜把一对镜片认真地擦了擦，然后把眼镜挎在鼻梁上并用手抓着镜腿调了调焦距，调的目的是把那蔡老汉盖下的新楼看得更清楚些。一切都准备好了，这黄老汉才认真地看开了。三层白楼、高围墙、大红门和自己家盖的一模一样，咋看咋美。看到那第三层的五间房子窗明门亮，尽管一二层被院墙挡着没看着呢。唉——还有啥说的呢？黄老汉心里暗暗地念叨着：人家赢了，比赛结束了。想到这他心里一颤手一抖，眼镜便从手上脱落了下去，黄老汉连接了两接也没能接住。眼镜落在地上时，单单又落在一粒黄豆大小的石块上，“啪”的一声，一个镜片立刻由透澈变成了霜花，镜片的破碎再一次将黄老汉原本愧萎的情绪推向了低迷的极致。倒霉啊！唉——一声长叹，黄老汉在捡起眼镜戴上的同时，哆哆嗦嗦地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只听他对着手机沉沉地说了句：把大锅支起来，整红烧肉！就在黄老汉仰天长叹着向学校走去的时候，多得的一个徒弟外号叫“五王孙”的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还没到近前，就大声地叫着：黄爷爷！黄爷爷！蔡爷爷比赛作弊！他们的炮放得不算数！这个“五王孙”黄老汉认下着，是多得的大徒弟，从辈分上讲该成徒孙了，这娃为人正直又能吃苦，经过几年的勤学苦练，终于成了黄家团队中的五项第一获得者，这个五项嘛，是根据猪的屠宰分为：杀、烫、刨、劈、剔五道工序而定的。五个第一很难都拿上，获得者就会被同行们称之为五王，因为辈分是孙子辈，所以被人叫做“五王孙”。其他几个第一就不提了，咱们只讲讲他第一道工序——杀猪的超人本领。杀猪宰畜又分为群杀和独杀两种。通常在影视剧和文学作品中描写的杀猪场面，大多都是几个壮汉一起绳捆人抓杠压，把个猪杀得嗷嗷乱叫，那就是乱杀，也叫群杀。真正的屠户是不用人帮忙的，多是在圈内一下把猪扑到，在抓耳摁头的瞬间，手起刀落杀完了，这叫独杀也叫专业杀猪。如果把个三四百斤的猪在院廓中放开，独抓独杀，那难度就更大了。在黄家湾村原来只有蔡大年能办得到，这两年又出了另一个新人，这个人嘛就是“五王孙”了。有一年春节，村腰坎的王家把猪养个了两年半，杀的时候一不留神让它跑出了猪圈，五六百斤的个庞然大物，翘着獠牙满院廓的横冲直撞。这时，一般的独杀师傅也拿它没治了，碰巧蔡老汉不在家只好请来了“五王孙”。“五王孙”袖藏九寸轻轻地走进院廓，距墙根两米处面壁而立不动不喊也不叫。人们都知道猪在院子里跑的时候，多是贴着墙根绕圈跑，当这个大物从“五王孙”面前跑过时，只见他突然发力扑了过去，用左手狠狠地抓住了猪的左后腿，用力往右一拽给猪打了个绊子，就在猪滚倒在地上的瞬间，他一个扑虎扑了上去，同时飞快地腾出了左手抓住了猪的右耳朵，借一摁之力手起刀落完活，这个杀法就是传说中的绝杀了。因为有几手好本领，又有一项绝活，“五王孙”成了黄家团队中孙子辈的领军人物。
86.这么价的好后生说下的话，黄老汉绝对信了，但是他还是问了一句，是真的？是你亲眼看见的吗？就是的！我听到蔡爷爷家放响了麻雷子，忙穿好了衣服便跑了去看个究竟，大门关着门前到处是炮仗纸，门缝合得挺严的看不到里边，我就爬上他家围墙外边的那棵大槐树往里瞧。黄爷爷你猜我看到了什么？黄老汉没吱声摇了摇头，但是，从那片没打破的镜片后面能够看到他的眼睛珠子突然亮了。猜不着吧？“五王孙”接着说：我看到蔡爷爷家的新楼一二层没有安门，更有趣的是他把原来支在院子中间的防震篷整个啷地搬进了一楼的堂屋，现在院子里可干净了啥都没了，能搬的他全搬到屋里去了。听到这里，黄老汉可来了精神了，先是把黄布衫的袖子向上绾了绾，把昨夜一直到现在都吊在鼻尖上的眼镜用食指和中指的指头尖向上托了托归了位。接着，又用手使劲往下拽了拽衣襟，激动地哆嗦着伸手从裤兜里把手机掏了出来，翻开盖拨了半天才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兴奋地大声说了句：撤锅！……他就又没声了。电话里传来彩霞急切的问话声：撤啥锅？撤啥锅？……黄老汉听着问话没有哼声，稍想了片刻他“啪”的一声合上了手机盖，说了一声：“五王孙”你把我领上到蔡老汉家去看给一下！在“黄爷爷您跟好”的关心声中，黄老汉也倒背着手，迈着四方步去了蔡家。
87.呯！呯！呯的敲门声中，蔡老汉的老伴答应着：来了！来了！打开了门。一看黄老汉站在门外，忙热情地招呼：是他黄大哥来了，请进！请进！黄老汉一声没有大步就跨过了门槛，进门一看啥都明白了。再看黄老汉的表情就不对下了，除去那破镜片挡住的一只眼睛看不到任何变化外，好镜片后面那只能看到的眼睛变化可就复杂了，一会儿高兴一会儿痛苦，一会儿兴奋一会儿疑惑，一会儿清清澈澈，一会儿又丝丝诡诈。黄老汉的这种眼神让天天跟随其左右的“五王孙”都感到了惊诧，回想以往那慈祥的举动，再看看此刻的这阴险的表情，“五王孙”吓得不由自主地闭起了眼睛，仰头冲着天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五王孙”打完了喷嚏，再睁眼看那黄老汉早就出了大门向会场走过去。
十八
88.新教学楼前的操场上已站满了人，黄家湾中心小学新楼落成庆典横幅下，嘟！嘟！嘟！咚！咚！咚！嘟！嘟！咚！咚！小军号和军鼓声中，强县长正在发表着热情洋溢的讲话：……黄家湾村的父老乡亲们，今天我给你们带来了两位朋友，这位解放军同志我就不再多说了，你们都认识太熟了，他就是为中心小学施工的战士代表嘛！另外这位朋友就是深圳市的欧区长，这所小学就是他们资助建设的，让我们再一次感谢人民子弟兵和深圳市的人民对我们的无私援助，5·12大地震造成的损失牵动着党中央胡总书记和温总理的心，也牵动着全国人民的心，四面八方向灾区伸来了一双双援助的手，在这里我再一次代表灾区人民感谢你们，灾区人民永远会记住你们的，永远、永远的都不会忘记！……掌声和欢呼声中黄老汉凑到了蔡老汉身边，把他悄悄地狠狠拉了一把，二人一前一后的就出了人群。黄老汉脚步不停地往村中走着，蔡老汉跟在后面边走边想：你到底是个老鬼头，啥事都瞒不过你，今天你这桶老炸药该爆炸了，想到这他嘴里就轻轻地念叨开了：你爆炸就爆炸你的，我就来个死不理你，惹不起难道我还躲不起？……你念叨个什么？你念叨？你个老鬼这么磨蹭是不是有什么亏心事不可告人呀？黄老汉头都不回地说着。黄老汉一看他那得意和盛气的样子，气一下就冲到了头顶，心想：这真是个难缠的坎货呀，真不该让他赢了，说他是个得理不饶人的老东西，孙子还不同意呢，喜娃呀！你真不了解你的这个黄爷爷呀，这下子可把你自己的亲爷爷我给害苦了！老天呀！这下子可有好瞧的了！说着走着就到了家门口，这回门没有关，院里到处飘溢着红烧肉的香味。两人一进院子，黄老汉就用手指头指着蔡老汉说开了。你家的工程没做完你就把得胜炮放脱了，你这样是骗人啊！你就不怕别人戳你的脊梁骨？你就不怕坏了你一世的英名？蔡老汉听着他不停地数叨——一声也没吭，边搬板凳边倒茶边说：他黄爷爷你就别生气了，喝口茶歇一歇消消气，有话慢慢说行不行？蔡老汉阴阳怪气地说：你也有软下的时候，现在你咋不粗喉咙大嗓子地乱叫了？你喊呀！你叫呀！你咋没声了？我让你都给哄下了个半辈子，你成天价偷鸡摸狗的我从来也没抓下，没抓下就没办法只能由下你，今天不成了，人赃俱获铁证如山！黄老汉的声音太大了，蔡老汉的老伴正在厨房忙活着，听到吵声忙到了院里来看。远远跟着他俩来的火得、多得还有“五王孙”在院外再也躲不住了，忙跑进院子劝起了黄老汉。
89.黄老汉天生就这么个嗜好，人越多他就越能闹，看着黄老汉这么没完没了地闹腾，蔡老汉索性在台阶上坐下了，心里想看你能闹出几种花样来，心里这么想也就这么做，干脆就不理不睬了，由你黄老汉闹去。看到蔡老汉这种表情可把黄老汉气疯了，他认为蔡老汉的这种态度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就是在耍死皮，于是吵得更加厉害了。火得和多得加上“五王孙”拦着他，不让他离蔡老汉太近，人家万一动起手来怕他吃亏，他倒好个子矮就跳着喊着叫着，什么丢死人了，不要脸了，亏先人了，老死皮了等等他都用遍了。要是以前的话蔡老汉早就不答应，可是这次蔡老汉就坐在台阶上一动也没动，任凭黄老汉是怎么跳、怎么闹全当没看到没听到。只是蔡老汉的老伴看到黄老汉闹得满头大汗，忙拎着茶壶和茶杯把凉茶端给黄老汉去喝。没想到，正碰上黄老汉拨拉多得时拨了个空，手膊一下子甩到了她的身上，毫无防备的她人倒壶砸。这下子蔡老汉可不让了，骂了一句：狗日的不识相，说两句就算了，你都整了半天我都没说什么，把你个能子的，还在我家里打开人了、砸开东西的了！你给我出去！滚远些！你说出去我就出去？没门！早知道这么价丢人你就别干那偷鸡摸狗的事！黄老汉还装硬撑着说着呢。你再跟我少来这一套头、蹄、下水的！明告诉你吧！你个黄老邪！不是我怕输，更不是我怕你赢，是这个第一你个老东西呀——就不配拿！出去！出去！蔡老汉嘴里突突般地数落着“出去！出去！”把黄老汉往外赶。一看没理的还赶开人了，黄老汉也更犯病了，肚子一挺连说了几句：不出！就不出！你能把我的咬掉！话音还没落地，就看蔡老汉低着个头在院里四下找了一圈，从墙角抓起一杆碗口粗四米多长的檩子就扑了过来，双手使劲抡圆了“嘿”的一声，朝着黄老汉的脑袋瓜子就劈了下去。黄老汉被这突然打来的大棒惊呆了，傻傻地站在那儿一动也没动。情况紧急，火得、多得连忙跑上前去，将黄老汉一人一只胳膊地拽着闪开。再看，那大棒就要放空落地的瞬间忽然一停，大棒的打向就由原来的竖打变成了横扫，拦腰又朝着黄老汉横打过来，懂行的人一眼就能认出使的这一招是：雷公吓鬼，大圣送神，属虚打实赶之式。可是黄老汉哪懂得这些江湖套式，他以为蔡老汉来真的了，这次他真个慌了、他真个怕了，嘴里胡乱喊叫着：蔡老汉打人了！蔡老汉打人了！……捂个头猫个腰撅着屁股，一个蹦子就跳出了院门。再看蔡老汉他横握着大棒站在门口，冲着还在不停喊叫着“打人了！蔡大年打人了！”的黄老汉大声说：你个黄老邪！你胆敢再在我家摔摔打打，我就敢打断你的麻秆腿！你打！你打！输下了你还打开人了，你个没皮没脸的老东西！黄老汉远远地站在门前喊着。
十九
90.中心小学新楼落成庆典活动还在继续，方方面面的代表已站到彩绸前准备剪彩。强县长四下看着找着黄老汉和蔡老汉，心想黄家湾小学新楼落成剪彩不能没有主人啊！刚想大声喊他俩，他隐约听到有人在喊“打人了！”顺着喊声望去，只见村腰坎二台上的那棵老槐树下，那两个人正绕着树转圈跑着呢，蔡大年举着个大棒在后边追，黄老汉捂着个头在前边跑，边跑还边喊叫着：打人了！打人了！强县长心里咯噔一下，不该吧？争就争吵就吵没必要动家伙吧！强县长心里想着，嘴里就大声宣布：剪彩仪式现在开始！剪声嚓嚓，绸花落盘，鼓号声中，人们向新教学楼涌去，趁此机会，强县长也领着几个工作人员，朝着一栋栋新楼矗起的黄家湾村里走去。
91.村腰坎二台上，俩老汉还绕着那棵老槐树追逐着，只见黄老汉低着个头气喘吁吁地在前面边跑边喊：快逃啊！打来了！蔡老汉挺胸抬头脸憋得铁青，喘着大气在后面追着赶着，绕着大树追着跑圈圈，让原本身材高大的他能量消耗去得更多，但他仍握着大棒不停地跑，不停地轻轻地敲打着粗壮的树身，边敲打边念叨：快跑啊！快跑啊！看到树枝上拴满的红条条、红绳绳，看到站在一旁数着跑下圈数的多得、火得和“五王孙”，强县长这时看明白了，两个老汉根本就没吵架没打仗，他们以另外一种形式另外一种场合，用当地一种流传久远的习俗“打灾鬼”庆贺着新教学楼的入驻，祈安康求风调雨顺，驱鬼邪逐灾祸病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