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谢志峰艺术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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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漫漫人生路,求索得失间(2)

我认为,这就是谢志峰事业成功的动力和真谛。现在,我将时光倒流回1963年,那时谢志峰刚从部队转业到地方政法机关。业余时间没有像现在夜生活那么丰富,在当时的条件下,他把全部工作之余的时间都用在读书上。他童年时失学激发的求知欲一下迸发出来,有“一日不读书,心废如枯井”的感觉。他到中山大学函授班和广州电视大学报名学习,选修汉语修辞、古汉语、中国文学史、中国古代史、中国语言文学等必修课和基础课。

就是在谢志峰求学期间,他认识了容庚、商承祚教授。直到后来他才知道,容庚、商承祚两教授在北京执教时,原来与自己的父亲认识,并有同乡之谊。容庚、商承祚教授也把谢志峰当作世侄看待。谢志峰虚心好学,尊师敬老的精神,很得两位前辈的宠爱。谢志峰可以在他们的书房中观赏藏品,接受个别辅导。

容庚、商承祚都是中国著名的古文字学家、收藏鉴赏家。容庚提出专项收藏,对谢志峰多有启发,容庚收藏青铜器,著有《金文篇》及《商周彝器通考》。谢志峰把老师提出的专项收藏,发展成系列收藏。

改革开放后,由于土地承包和全国性大规模的基础建设,整个中华大地都在复苏,深埋地下的文物也不寂寞,大量出土,流入管理无序的占玩市场。不大为人注意的青铜兵器,没有多少人问津,有些甚至作为废铜废铁流入废品店。

价格便宜,有时以斤论价,好像有意留给谢志峰收藏。谢志峰每买到一件青铜兵器,都会拿给老师观赏、讨教,以探讨学术。经年积累,谢志峰收藏青铜兵器经研究整理,果然写出第一部收藏专著——《青铜兵器史》,大有对老师青出于蓝的气派。老师不但高兴,而且对谢志峰大加肯定和赞赏。商承祚老师还为该书写丁序言。

谢志峰每次向他人提起容庚、商承祚,总是压抑不下心头的激动,深为感慨地说:“当我涉及文物收藏时,容庚、商承祚两位大学者对我既是良师,又是益友。我跟他们绝不是学他们购买文物的技巧,而是学习他们通过收藏来研究中国文化。”

这就使谢志峰的收藏立足于研究的高水准、高品位上。另外,和文学泰斗郭沫若、茅盾以及艾青的认识,大都得益于容庚、商承祚两人的牵线引荐。

胡根天是和中国共产党风雨同舟的艺术家,他将白己的一生都贡献给美术教育事业。1921年他从日本东京美术学校回广州后,广州美术界仍然一片凋零,西画仍是一片空白。1922年,胡根天筹办广州美专。40年后,即1962年,胡根天老人又创办了文史夜学院。1964年,谢志峰上了文史夜学院,说明谢志峰求索学问是日夜兼程的。从此,谢志峰成了胡根天的入门弟子。当时胡根天虽然是年过60的老人,对美术事业依然忠心耿耿,热情洋溢。文革后,他是频频登上节香楼的贵宾和老师,他把许多名人,许多国宝级人物,包括他的同学、美术大师刘海粟,介绍谢志峰认识。也就是这个热血心肠的胡根天,要谢志峰站出来为中国美术界执义仗言说公道话,写一部广东书画史。谢志峰性情秉直、忠厚、疾恶扬善。他虽在政法机关工作,但对文革蹂躏践踏中国文化的极左思潮,却深恶痛绝。他回忆这段往事,总是无限感慨:

文革中一批老画家被批斗,作品一钱不值。粉碎“四人帮”后,迎来了文学艺术的第二个春天。1976年到1978年那时,画家们大多还处于彷徨观望的心态,因此基本上说,画家们是比较寂寞的,如果你喜欢他的画,他会很高兴,遇到知音了。因为当时他们的画不值钱,要卖画,只有国家美术机构或文物店来买,非常便宜,按那时文化部的规定,在世的书画家们的作品最高限价是15元一平方尺,达到这个价的也就是李可染、吴作人、关山月等三五个人。而私人很少买,人们根本就没有买书画的意识,对书画家更何谈了解。胡根天老先生常对我说,希望我能站在第三者的立场上,为书画家们说公道话,并希望我能写一写广东书画史,让人们了解中国书画,了解广东书画的历史和现状。

胡根天老人一席话,令谢志峰一连几夜睡不着,为中国一批老书画家平反,尽管当时许多人心有余悸,而谢志峰却是义无返顾。但毕竟身上的担子太沉了,不仅要为画家们写文章,呼吁正义,更主要的是文章要找出路。

终于机会来了,那是香港一家大报总编辑。谢志峰是通过容庚、商承祚介绍认识的朋友。谢志峰向这家大报总编辑的老总汇报了自己的想法。他说:文革期间,“四人帮”把中国书画家整得一文不值。我们想通过这家报纸替画家伸张正义,让世界了解中国书画艺术。这家大报的总编辑立即答应在报纸开设栏日,有计划推介中国一批画家。从1979年到1989年,一共推介了110位书画家。

推介110位画家,前后历时十年,不难想像这是一项多么巨大多么繁杂的系统工程。谢志峰担任了重要角色——专栏作家。第一炮推出著名画家李可染,一炮成功,震撼整个画坛和知识界。为什么第一炮推出李可染?谢志峰有他的策略。他说:

之所以将李可染选为第一个,因为他是被批斗得最厉害的,说他将“大好河山一片红”画成“黑山黑水”,被打成黑画家,所以我就专评其山水画。

纯用水墨来写山水,从宋代就有了,李可染山水既发扬了传统的点面线披绉法,又用浓淡对比来渲染画面,创造了自己的风格。可以说现代中国山水画突破传统框框的第一位就是李可染,他创出了“北李”的北派风格。那时我个人就收到全国各地的不少来信,通过香港那家大报转给我,多数老书画家都知道了广东有位谢志峰。

谢志峰啊谢志峰,你和胡根天老人都是中国书画界的活菩萨,你不断在当时境外的香港给中国美术界带来福音,为被“四人帮”蹂躏得奄奄一息的中国美术家伸张正义。神圣的艺术终于不再被亵渎。当然,谢志峰也得到一笔不小数目的稿费。在刚刚恢复的文物市场,这笔稿费成为谢志峰收藏文物一根强有力的经济支柱。而那110位被谢志峰推介的画家,都把自己最满意的若干幅作品赠给谢志峰。当然,绝大部分美术家的赠品被收藏,但也不排除同一题材的重复赠品被“套现”,再从文物市场或友人中购进藏品。于是,谢志峰的收藏有了深厚的基础,并朝向良性循环操作。他开始有计划地进行系列收藏。这是受到他的老师容庚先生专项收藏的启发。

但是,聪明的谢志峰心领神会,把老师的毕生进行的青铜器专项收藏进一步发展演绎为系列收藏。尽管容庚、商承祚两位大师提醒他:这个时候谈专项收藏为时已晚。谢志峰分析了许多优势,除了具有较强的经济实力外,主要有许多老师指导、帮助。文物商店内销文物对容庚、商承祚两位老一辈收藏家及谢志峰开放,而老一辈收藏家由于文化大革命的浩劫,信心被彻底毁灭。辩证法和唯物论这时给谢志峰派上了用场,于是,谢志峰的系列收藏悄悄地顺利地进行了。

书画系列:书画中又有梅竹系列、扇面系列、羊城八景画系列、女画家作品系列、古今名联系列以及客家乡贤字画系列收藏。陶瓷系列,瓷砚系列。杂项有文房系列,古玉系列,石文化系列,竹雕笔筒系列、以及佛教造像系列……洋洋大观,使节香楼有着看不完的文物,欣赏不够的精品。藏品之丰,系列之多,令全国大师名士叹为观止,一个个,一批批,登上节香楼。

现在,拾级而上,身体矫健登上节香楼的是一位老大姐,女红军,原中共中央委员、中共广东省委书记处书记、省委纪律检查委员会书记李坚真。她是来参加1989年节香楼那次雅集的。她已经80多岁了,走起路来身体依然笔直,步履身轻如燕。当年,她就是凭一对客家妇女那对天足,跟着毛主席,跟着党中央,从江西瑞金出发,爬雪山,过草地,走到红都延安来的。无疑,她最懂得生命的价值和艺术的分量。和客厅各位贵宾打招呼后,李大姐即细细审观四壁许多大师所绘的梅竹画。

“节香楼,节香楼,名副其实的节香楼!难怪连茅公都称志峰是梅之君子。”她清清喉咙,立即放声高歌:

山上梅花傲雪开,老干新枝报春来;南粤改革花先发,开放前头路更宽。

屋前竹子节节高,新竹要靠老竹扶;同心同德搞四化,长征接力志可酬。

当年在长征途中把山歌从江西瑞金唱到延安的李坚贞,又在节香楼开喉放声高唱。其实,梅花傲骨竹有节,也是李坚贞人生的写照。李坚贞的到来使节香楼多添几分长征的硝烟与延安黄土高原上飞卷的战云,使充满书卷气的客厅有更丰富的内涵。

再看另外一个镜头:一位戴玳瑁眼镜的长者又登节香楼了。老人微胖,有几分富态。毕竟年岁不饶人,登六楼时中间他须稍稍休息。此人是唐云先生。这是第几次登楼啦?算是第十回吧。每次,谢志峰都劝他,他会到宾馆拜访。80多岁的人了,实在不忍他再登六楼。老人执拗地回答说:

“我登楼是要看东西的。你不让我登楼,难道你把你的藏品用汽车拉来。”谢志峰无语回答。是的,唐云先生从上海来广州,就是要看谢志峰的藏品。每次来广州,他必登节香楼,有时半天,有时一天,中午饭就在谢志峰家里吃。每次辞别的时候总是赞叹谢志峰:“志峰,你家的藏品越来越丰富。下次来广州,我还得再登节香楼。”除了广州的胡根天、容庚、商承祚,外地登节香楼最多的贵宾,首推唐云先生了。

唐云,浙江杭州人,著名国画家,收藏鉴赏家。曾任中国画院院务委员,上海画院名誉院长,上海博物馆顾问,有当代唐伯虎之称。他对节香楼主谢志峰评价极高,友情极深,曾书赠一对联:“格超梅以上,品在竹之间。”

80岁的老人了,文质彬彬一代大师,他笔划却如刀戟锋芒,外柔内刚,颇似棉里藏针,仿佛向世人昭示,士可杀不可辱,笔笔都具唐老性格,铮铮锃亮。要不,何以称他为当代唐寅?他这次来,是来观赏和鉴定谢志峰收藏的瓷砚。

在《瓷砚赏析》一书里,前面插有唐云先生与谢志峰的合照。唐老手握放大镜,正在鉴赏谢志峰摆满一桌的瓷砚。谢志峰坐在唐老身旁,一脸虔诚等待唐老发话。这幅拜师图展示了节香楼主谢志峰的人际关系。

除了唐老,经常登上节香楼的外地专家有谢稚柳、耿宝昌、冯先铭、徐邦达……他们都是国宝级的大师。我第一次登节香楼,一坐下就感到有一股震撼心灵的磁场。尽管我对艺术之神顶礼膜拜,但强大的磁场感应却几乎几次把我击倒。我历来视艺术为心灵中的上帝,在上帝面前,一切都是易碎品,只有艺术才是永恒!

节香楼主谢志峰为了使这些专家、大师有机会聚集羊城,便推出十年雅集。除了一次在广州兰圃举行外,大部分都聚集节香楼。

节香楼的命名,使谢志峰常常缅怀刘海粟大师。一次,刘海粟与老同行胡根天会面。谢志峰请刘海粟到广州昕雨轩吃“御膳”。席间,刘老对胡老说:“人活得不要太拘谨,放不开,只搞美术教育,把自己的创作搁下了,十分可惜。刘老还说,我的曲折够多吧,不过我不怕。”我是“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席间,谢志峰赋了一首诗:“雨轩会贤话百年,世纪之初拓画坛;沧海一粟成浩瀚,根立岭南松摩天。”刘海粟听后说,平仄不一定强求,诗写得不错。从此,谢志峰和刘老有了沟通。在谢志峰送刘海粟回宾馆时,谢志峰向刘老索墨宝。刘海粟问谢志峰:“你取斋名没有?”谢志峰随口答道:“有,名字叫节香楼。”刘老高兴点头说:“不错,很有书卷气。”从此,谢志峰的节香楼诞生了。

事后,有人笑谢志峰心血来潮。谢志峰不同意下此断语。他摇头说:“我自幼就喜欢四君子,后来藏画,更偏爱梅、竹题材的作品。竹虚心有节,梅傲骨幽香,这已成为我立身做人的准则。宋代苏东坡对竹的理解是雅、俗。曾有诗云:‘宁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中国历代文人都把梅竹视为骨气节气的象征。成为人格道德的物化。高风亮节是文人的道德修养。”我以为,心血来潮是不能解读谢志峰回答刘海粟大师时的随口而出。梅与竹,一直积淀立根于谢志峰的心灵之中,这样才有产生灵感的肥沃土壤。十多年来,几乎近百位当代著名的书画家为谢志峰题写节香楼斋名。而今,节香楼成为文物宝库,成为鉴藏家、书画家和中华名士雅集憩息高级消遣的理想家园。

参加十年雅集的贵宾有茅盾、李可染、吴作人、朱屺瞻、启功、刘海粟、徐邦达、谢稚柳、钱松嵒、程十发、唐云、冯先铭、耿宝昌。省内有谢志峰的老师容庚、商承祚、胡根天。有国画大师关山月、黎雄才、赖少其、扬奎章、杨之光、刘仑、苏庚春、黄安仁、刘济荣,作家秦牧、杜埃,以及喜欢书画的省市领导叶选平、张汉青、杨资元、邬梦兆。当然,十年是一个大跨度,一个年代,现在,有的老先生已经作古。如茅盾、容庚、商承祚、胡根天、刘海粟、朱屺瞻、钱松匋、李可染、吴作人、谢柳稚、唐云、冯先铭都已辞世,生命不再,但他们的精神,他们的影响却是永恒的,留给节香楼的情谊亦是永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