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
蝴蝶
两个黄蝴蝶,双双飞上天。
不知为什么,一个忽飞还。
剩下那一个,孤单怪可怜;
也无心上夭,天上太孤单。
1916.8.23
【作者】胡适(1891—1962)安徽绩溪人。宇适之。原名胡洪梓。1910年赴美留学,1916年在美国尝试白话诗。1917年1月发表《文学改良刍议》,与陈独秀等掀起文学革命。同年7月回国后,被聘为北京大学教授。1938年任国民党政府驻美大使。1948年去美国,50年代末去台湾。着有诗集《尝试集》,《尝试后集》等。
【浅识】胡适之是中国当代著名的大学者,同时又是一个经历复杂的人。抛开其政治上的劣优不谈,仅就艺术来讲,作为新诗(白话诗)的始作俑者,他无疑为新诗的发端起了开拓的作用。此一首《蝴蝶》,成诗于1916年,这本身就是一桩可资纪念的事件。
本诗原题《朋友》,后改成现名。于是我们知道了诗为朋友之间的散而聚,聚而散而作。据说胡适留美时,与一位女朋友叫陈衡哲的,志趣相投,过从甚密。然而其时胡适已由父母作主,有了乡间的小脚妻子。于是不得不两两分散,各奔西东。是年秋天,偶见蝴蝶,触动心头事,遂有此作。作者曾记述他的创作过程,原文如下:有一天,我坐在窗口吃我自做的午餐,窗下就是一大片长林乱草,远望着赫贞江。我忽然看见一对黄蝴蝶从树梢飞上来;一会儿,一只蝴蝶飞下去了,还有一只独自飞了一会,也慢慢地飞下去,去寻它的同伴去了。我心里颇有些感触,感触到一种寂寞的难受,所以我学了一首白话小诗,题目就叫做《朋友》,(后来才改成《蝴蝶》。胡适《四十自述:逼上梁山》)因了大道学家庄周的《庄生梦蝶》一说,蝴蝶作为一种梦幻般的象征物,飘飘忽忽,屡屡见诸于古今诗词。
鲁迅
很多的梦,趁黄昏起哄。
前梦才挤却大前梦时,后梦又赶走了前梦。
去的前梦黑如墨,在后的梦墨一般黑:
去的在的仿佛都说,看我真好颜色。
颜色许好,暗里不知;
而且不知道,说话的是谁?
暗里不知,身热头痛。
你来你来!明白的梦。
1918.5
【作者】鲁迅(1881—1936)浙江绍兴人原名周树人,字豫才。1902年赴日留学。1906年因受日俄战争影片的刺激,弃医从文。1909年回国。1912年任职北京教育部,1918年5月,始用鲁迅为笔名发表作品。鲁迅先生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第一人。他一生著作甚丰,以杂文成就为最高,新诗数量颇少,且见于早期。
【浅识1此诗作于1918年5月,而鲁迅著名小说《狂人日记》是4月写的。不论从创作时间或创作情绪来看,此诗是《狂人日记》主题的延续。当时的中国政界、思想界和文化界混乱一片,广大有识之士一方而感到徬徨和苦闷,一方而又不懈地追求和愤憬,要在这民族的黄昏阶段找到新的思想支柱。前梦似指封建的沉沉两千年大梦已消;后梦似指纷至沓来的来自欧美的各种主义颜色也不见得好些。于是乎,先生大声疾呼曰:你来你来,明白的梦。
先生在《坟文化偏至论》中一席话,或可为此诗作一脚注:顾新者虽作,旧亦未僵,方遍满欧洲,冥通其地人民之呼吸,余力流衍,乃扰远东,使中国之人,由旧梦而入于新梦,冲决嚣叫,壮犹狂醒。夫方贱古尊新,而所得既非新,又至偏而至伪,且复横决,浩乎难收,则一国之悲哀亦大矣。
人与时
一人说,将来胜过现在。
—人说,现在远不及从前。
一人说,什么?
时道,你们都侮辱我的现在。
从前好的,自己回去。
将来好的,跟我前去。
这说什么的,
我不和你说什么。
【浅识】此诗讲了三种人:①认为将来胜过现在;②认为现在远不及从前;③反对前两种,即认为现在最好。这三种人都不会抓住现在努力前进,所以都不可取。于是作者借时间
之,否定他们,并且说你们都侮辱我的现在。现在才是最重要的,抓住现在,赶快行动吧,既不要沉缅于幻想,也不要想走回头路,更不要以当时黑暗的现在为满足。
郭沫若
立在地球边上放号
无数的白云正在空中怒涌,
啊啊!好幅壮丽的北冰洋的情景哟!
无限的太平洋提起他全身的力量来要把地球推倒,
啊!我眼前来了的滚滚的洪涛哟!
啊啊!不断的毁坏,不断的创造,不断的努力哟!
啊啊!力哟力哟!
力的绘画,力的舞蹈,力的音乐,力的诗歌,力的律吕哟!
【作者】郭沫若(1892—1978)四川畨乐山人。原名郭开贞。笔名沫若、郭鼎堂等。1914年赴日本学医。1916年开始创作新诗。1921年出版第一部诗集《女神》。1927年,在南昌参加八一起义。1928年流亡日本。1937年7月抗日战争爆发后回国。1949年后,担任全国文联主席等职。他是中国当代文学史上才华横溢的大学者,又是新诗的奠基人之一。
【浅识】中国的新诗至郭沫若,才初步完成了形式的定型,才作为一种新的文学表现形式,引起举世注目。在此之前,新诗厉于拓荒时期思想内容、艺术风格和表现手法诸方阁,都不定型。这是郭沫若对中国新诗的贡献所在,无人可以替。
此诗气势磅礴,放出股强劲的冲击力,是对力的赞歌和崇拜。此时作者一方面感受到了涌动在中大地上的苏醒的力量;另一方面,正属年少气盛时期,不拘一格,胸有块垒,恣意为之,遂有此作。闻一多成诗,靠深厚的功力取胜。沫若成诗,靠天籁暗中佑护,此诗可见一斑。拓荒时期的诗歌,正需要这种才华横溢的大家手笔为之开拓领域。此诗有惠特曼之风。
地球,我的母亲
地球,我的母亲!
天已黎明了,
你把你怀中的儿来摇醒,
我现在正在你背上匍行。
地球,我的母亲!
你背负着我在乐园中逍遥。
你还在那海洋里面,
奏出些音乐来,安慰我的灵魂。
地球,我的母亲!我过去,现在,未来,
食的是你,衣的是你,住的是你,我要怎么样才能够报答你的深思?
地球,我的母亲
从今后我不愿常在家中居住,
我要常在这开旷的空气里面,
对于你,表示我的孝心。
地球,我的母亲!
我羡慕你的孝子,田地里的农人,
他们是全人类的褓母,
你是时常地爱抚他们。
地球,我的母亲
我羡慕你的宠子,炭坑里的工人,
他们是全人类的普罗美修士,
你是时常地怀抱着他们。
地球,我的母亲!
我羡慕那一切的草木,我的同胞,你的儿孙他们自由地,自主地,随分地,健康地,享受着他们的赋生。
地球,我的母亲!
我羡慕那一切的动物,光其是蚯蚓——
我只不羡慕那空中的飞鸟:
他们离了你要在空中飞行。
地球,我的母亲!
我不愿在空中飞行,
我也不愿坐车,乘马,着袜,穿鞋。
我只愿赤裸着我的双脚,永远和你相亲,
地球,我的母亲!
你是我实有性的证人,
我不相信你只是个梦幻的泡影,
我不相信我只是妄执无明。
地球,我的母亲!
我们都是空桑中出生的伊尹,
我不相信那缥缈的天上,
还有位什么父亲。
地球,我的母亲!
我想这宇宙中的一切都是你的化身:雷霆是你呼吸的声威,
雪雨是你血液的飞腾。
地球,我的母亲!
我想那缥缈的天球,是你化妆的明镜,那昼间的太阳,夜间的太阴,
只不过是那明镜中的你自己的虚影。
地球,我的母亲!
我想那天空中?一切的屋球,
只不过是我们生物的眼球的虚影;我只相信你是实有性的证明。
地球,我的母亲!
已往的我,只是个知识未开的婴孩,
我只知道贪受着你的深恩,
我不知道你的深恩,不知道报答你的深恩。
地球,我的母亲!
从今后我知道你的深恩,
我饮一杯水,纵是天降的甘霖,
我知道那是你的乳,我的生命窫,
地球,我的母亲1我听着一切的声音言笑,
我知道那是你的歌,
特为安慰我的灵魂。
地球,我的母亲我眼前的一切浮游生物,
我知道那是你的舞,
特为安慰我的灵魂。
地球,我的母亲!
我感觉着一切的芬芳彩色,
我知道那是你给我的玩品,
特为安慰我的灵魂。
地球,我的母亲!
我的灵魂便是你的灵魂,
我要强徤我的灵魂,
用来报答你的深恩。
地球,我的母亲!
从今后我要报答你的深恩,
我知道你爱我还要劳我,
我要学着你劳动,永久不停!
1919年12月末作
【浅识】这也许是当时最成功的新诗作品。诗的优美、抒情、深刻,令今天的我们读来,也不免击节叫好。当狂荡不料的情绪平息的间隙,于是竖琴迂缓地弹奏起来。郭沫若从本质上讲是一位浪漫主义作家,他的诗作最初就为人们透露了这一信息。
以地球与人类的关系为咏歌对象,是沫若先生的过人之处。现今一些新潮作家,捧着世界意识或人类意识的小旗子以为新奇之物,殊不知许多年前已有风范在先。沫若后期诗歌,想象力趋于枯竭,抒情气氛渐淡,正是实用主义倾向作怪,视野变得狭窄的缘故。
炉中煤
——眷念祖国的情绪
啊,我年青的女郎!
我不事负你的殷勤,
你也不要辜负了我的思量,
我为我心爱的人儿燃到了这般模样!
啊,我年青的女郎!
你该知道我的前身?
你该不嫌我黑奴卤莽?
要我这黑奴的胸中才有火一样的心肠。
啊,我年青的女郎!我想我的前身原本是有用的栋梁,
我活埋在地底多年,
到今朝总得重见天光。
啊,我年青的女郎!
我自从重见天光,
我常常思念我的故乡,
我为我心爱的人儿,
燃到了这般模样!
1920.1—2.间作
【浅识】郭沫若在《创造十年》中说:五四以后的中国,在我的心目中就像一根葱俊的有进取气象的姑娘,她简直就和我的爱人——样。……在五四以后的国内青年,大家感受到知识欲的
驱迫,都争先恐后地跑向外国去的时候,我处在国外的人却苦于知识的桎梏想自由解脱,跑回同去投进我爱人的怀抱。
《炉中煤》正是诗人这股爱国激情的诗的丧白。所谓炉中煤,已由诗的副标题点明,指人己翁念祖国的情绪。而他心爱的年青女郎,则是五四时代我们祖国的象征。
此诗是诗人早期的重要作品,也是五四时期一首很有代表性的爱国诗篇。
天上的市街
远远的街灯明了,
好象闪着无数的明星。天上的明星现丁,
好象点着无数的街灯。
我想那浮龄的空中,
定然有美丽的街市。
街市上陈列的一些物品,定然是世上没有的珍奇。
你看,那浅浅的天河,定然是不甚宽广。想邵隔河的牛女,
能钤骑着牛儿来往?
我想他们此刻,定然在天街闲游。
不信,请看那朵流星,
那怕是他们提着灯笼在走。
1921.10.24.
【浅识】星汉灿烂的天际,每每给诗人以遐想。斑斓多姿的夜色,当是心灵驰骋的地方。对于浪漫诗人来说,尤其如此。诗分四节,写诗人遥望夜空的感受,其间,寄托了诗人对自由和美好生活的渴望,对未来的憧憬和祝福。
黄浦江口
平和之乡哟!我的父母之邦!岸草那么青翠!
流水这般嫩黄
我倚着船栏远望,
平坦的大地如象海洋,酴了一些青翠的柳波,全没有山崖阻障。
小舟在波上簸飏,
平和之乡哟!
我的父母之邦
1920.4.3
【浅识】诗成于1920年4月3日,也是一首抒发诗人爱国热情的诗。诗中写的是诗人从日本坐船回到上海,在黄浦江口望见阔别多年的祖国时的欣喜和陶醉的心情。
此诗简洁、明快,青翠岸草,嫩黄流水,平坦大地,如梦小舟,节次而出,给人一种节奏感和流泻感。而父母之邦一句,由一位海外游子口中说出,真情自见。诗有拜伦的雄豪之风,而父母之邦一句,又似乎泰戈尔的口吻。
李大钊
山中即景
是自然的美,
是美的自然绝无人迹处空山响流泉。
云在青山外人在白云内云飞人自还尚有青山在。
【作者】李大钊(1889——1927)河北乐亭人。字守常。1913年入日本早稻田大学,反对袁世凯称帝。1916年回国,历任北京《晨钟》总编辑,北京大学经济学教授兼图书馆主任。为中国共产党创始人之一。
【浅识】既为山中即景,则眼前风物,绝非只空山、流泉、白云几件。然先生删繁就简,只取几件.则——幅淡墨画,摇曳而出。诗人创造了—?个平和、盼偬、高雅的匕术境界,超超然而有一占君子之风。
刘大白
田主来
一声田主来,
爸爸眉头皱不开。
一声田主到,
妈妈心头毕剥眺。
爸爸忙扫地,
妈妈忙上灶:
米在桶,酒在坛,
鱼在盆,肉在篮;
照例要租鸡,
没有怎么办?——
本来预备两只鸡,
一只被贼偷,一只遭狗咬;
另买又没钱,真真不得了!——阿二来!
和你商量好不好?
外婆给你那只老婆鸡,
养到三年也太老,
不如借给我,
明年还你一只雄鸡能报晓!
妈妈泪一揩,
阿二唇一翘:
譬如贼偷和狗咬,
凭他楦得大肚饱。
别说什么借和还,
雄鸡雌鸡都不要。
勤的饿,情的饱,
世间哪里有公道!
辛苦种得一年田,
田主偏来当债讨。
大斗重秤十足一,
额外浮收还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