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的天然气资源,直接关系到北京的蓝天和温暖。本文作者和谷,多年来一直密切关注着陕北油气的开发状况。文中,对上帝赐予这片贫瘠黄土的地下黑金,他充满了自豪,充满了感恩。然而,这些黑金可能开掘殆尽,黄土即将千疮百孔的未来,又让他发自肺腑地担忧……(《中国国家地理》编者)
“榆林人有钱啊,一碗米皮能比在汉中多卖两块钱。”
2006年10月,从西安前往陕北榆林采访,每天5个航班竟然机票紧张。改乘安康至神木的火车,卧铺也满员了。不得已走进硬座车厢,邻座一个30多岁的女人,正踮着脚尖把一捆崭新的竹篾蒸笼举上行李架。她那利索的样,,引起了我的注意。攀谈中,得知女人来自汉中,计划只身到榆林城边上一个小镇开米皮店。
列车徐徐向北。“真荒啊。但是老人要治病,孩子要上学。家乡再好,也只能种地。不像这边有石油,有天然气。”一路上,这个女人都在叹息窗外风景之荒凉,“光是种地还不得穷死,怎么着我也得出来赚钱哪。”
我也时时望着窗外,看沿途星罗棋布的油井。那矗立在黄土包上的磕头机,鸡捣米似地上下运动着,笨拙而坚定。
榆林的双重身份:革命老区和能源新都
陕北,通常指延安至榆林一带,是著名的革命老区。其中塞上榆林,即是兵家必争之地,它的历史也如黄土般积淀深厚。
榆林一带曾有脍炙人口的民谣: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清涧的石板瓦窑堡的炭。米脂出过美女貂婵,绥德是英雄吕布的故乡,清涧城建筑的屋顶和室内的家具全都由石板搭成,瓦窑堡就是现在的子长县,曾以优质的煤炭闻名。1989年后,随着靖边、榆林相继探出大气田,加之中国最大的露天煤矿神(木)府(谷)煤矿建成,民谣都跟着改了,后半句变成了“榆靖的气田神府的炭”。
榆靖的气田正是我这次关注的焦点之一。气田,通常即天然气田。天然气是一种储存于地下岩石孔隙空洞中的可燃气体,主要成分是甲烷。以热值计,每1100立方米的天然气约相当于1吨原油或2吨煤炭。钻井开采出的天然气被净化之后,可经管线输送到目的地点。
行前查阅的资料表明,陕北的天然气资源极其丰富,是世界上发现和利用天然气最早的地方之一。《汉书·地理志》中载,鸿门“有天封苑火井祠,火从地中出”。鸿门在今天的神木县西南,“火井”即天然气苗。
靖边县城东面不远的高速公路旁边,有一口被石油界称为“发现井”的著名气井“陕参一号”。1989年,佛在地层里憋了几万年的天然气就是从这口井长啸而出。后来有数篇文章回忆当时的场景,“试气的石油工人拿一根长长的竹竿,竿头绑着蘸了点油的棉纱,点着火之后伸向喷气口,轰地一声,半边天空似乎都被点着了”。
“陕参一井”发现的就是著名的靖边气田,现其已探明可采储量达到了2673亿立方米。随后,在榆林、横山、绥德、米脂、佳县、子洲一带共计10万平方公里的地层中,也陆续探出了天然气,对此,石油工人戏称为“气不打一处来”。
榆林不仅仅有油气。据调查,这个地区有包括油气、煤、铀矿在内的8大类48种矿产,粗略估计,每平方公里土地即拥有10亿元的地下财富,其可开发、开采价值高达41万亿元。
多年前,我曾和作家路遥在榆林住过一段日子。那时的榆林城炭垛成墙,烟囱林立,到了冬天北风携来煤灰,鼻孔从来都是黑乎乎的。记忆中最美的景象不过是老街老巷,青砖铺路,以及面若桃花的边城女子。
今天的榆林城更像个暴发户。高楼林立,道路纵横,灯火辉煌,靓女俊男演绎着时尚,豪宅前面停泊着奔驰。一切都是崭新的、扩张的。进城前就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小村庄,高大的推土机正在平整沙梁,土房子被推倒,待命的建筑材料在旁边堆成了小山,工地之外不过5米的公路上,大型的运输车辆和豪华轿车拥挤不堪,一派车水马龙的繁忙景象。
我乘车前往长庆油田第二采气厂,又去了位于榆阳区芹河乡几十公里外的“榆9”采气站考察。沿途是一望无际、绵延起伏的沙梁,而柏油路一直伸向了毛乌素沙漠的深处。
沙海中那一处处人工绿洲就是采气站了。有围墙的白房子,闪银光的输气管道,燃烧着尾气的火炬,几个着红色工装的年轻男女,正在严谨地工作着,寂寞地守候着。他们要在这沙漠深处工作14天,才能轮休14天,回到几百公里外的银川、延安、西安的家,去会亲爱的人,去和家人团聚,赡养老人,管教孩子。
陪我下井站采访的小马,是个回族女子,毕业于宁夏大学中文系。在这枯燥的沙海中工作,她非常喜欢井站周围那一两户人家,“有鸡鸣狗叫,有炊烟袅袅,相互即使少有来往,也是个安慰啊。”由此,我想起了作家张贤亮的沙漠影视基地。当初张贤亮号称“出卖荒凉”,为了招商引资,欢迎游客到沙漠里去“污染”,是对环境学家过分担忧的反讽。在这里,沙漠中也是因为有了一个个间隔十多公里的采气站,才有了生气。
小马介绍了天然气的开采过程。原来,就是靠一个个采气井从荒漠的地层深处汲取、汲取,一缕缕、一股股的气体便像小溪一样,通过蛛网般的管道汇成了巨大的洪流,再集中到“净化站”,经过脱硫、脱水,最后才能向遥远的大都市输送温暖。
鄂尔多斯盆地:地理中心和宝藏中心
黄河在中游拐了一个“几”字形的大弯,冲破晋陕峡谷东流而去,把陕北这片广袤的黄土高坡甩在了身后。这里只有大风从坡上刮过,是游牧到农耕的过渡带,植被稀少,生存环境恶劣。然而,当地人告诉我,老天爷是公平的,一个自然环境表面如此贫瘠的地方,“内心”深处却埋藏着巨大的财富!
从地理位置看,陕北位于鄂尔多斯盆地的中心。鄂尔多斯盆地,也称鄂尔多斯地台或断块,位于秦岭以北、阴山以南,东达吕梁山,西至贺兰山,总面积约40万平方公里,其中近17万平方公里的核心地带就是陕北。整个盆地属于一个长期沉降的稳定地质单元,蕴藏丰富。
今天,这个聚宝盆的面纱已揭开了神秘的一角。在这里,煤炭、石油和天然气在地下互相叠置形成了“多层楼”的分布模式,而且盆地北部和中部富含气,南部和中部则富含油。这里的石油品质良好,目前储量超过亿吨的大型油田已有安塞油田和靖安油田,超过5千万吨的还有马岭和延长;靖边、榆林、米脂、乌审旗、苏里格等气田在近20年间迅速探明,使这个盆地可能成为继四川盆地之后的中国第二大天然气工业基地。从这种分布格局还可看出,陕北也是整个盆地的宝藏中心。
陕北的石油勘探史源远流长。宋朝的沈括在陕北任职期间,即对当地的石油做了详尽的考察,其巨著《梦溪笔谈》有载:“鄜延境内有石油,旧说高奴县出脂,,即此也。”这可能是“石油”一词在中国最早的记载。
两年前,我为撰写《中国百年油矿》一书,在陕北的延长油矿管理局考察过一段时间。中国陆上第一口油井延1井就诞生于这个油矿。从19世纪70年代始,许多的外国学者曾把目光或足迹留在这片土地上。1905年,慈禧太后曾令延长知县督办石油官厂,此即延长油矿的前身。后来,在日本技师佐藤弥市郎的协助下,该厂于1907年8月3日在延长县城西门外钻成了延1井,“油水并出”,涌出了中国石油工业的源流。
1914年,袁世凯同美国签订了《中美陕直二省石油合同》,派出地质人员调查陕北石油,在延长成立了中美油矿事务所,开始进行勘探开发。当时共钻浅井7口,其中4口发现了石油。美孚的地质工程师王国栋据此断定,陕北确系产油区,但“没有一口井的产量可以认为有工业价值”。这直接影响到了美孚的决策者。从此,我国长期戴上了“贫油”的帽子。
幸而,中国的地质学家王竹泉、潘钟祥、谢家荣等通过考察,很快纠正了美国技师的错误。1934年春,国民政府任命孙越崎任处长,负责钻探陕北石油。孙越崎一行入陕过程非常坎坷。他们先用火车将泊来的设备从上海运到石家庄,再到太原卸下,装上汽车,经汾阳到宋家川,顺黄河而下。100多吨重的机器,雇了18条大木船,航行了两天两夜,才运抵延水关。然后,再把这些庞大的机器拆成零件,雇了骡轿102乘,驮骡298头,民夫266名,历时57天,行程100多公里,以平均每天2公里的速度终于把沉重的设备安全运抵了延长。
1936年1月28日,毛泽东抗日东征路过该地时,就住在孙越崎开办的延长油厂工人何延年家的窑洞里。他曾风趣地说:“这个石油厂,是敌人送给我们的最好的礼物!”
后来,国共合作期间,国民政府成立了甘肃油矿筹备处,因开发玉门缺乏钻机设备,翁文灏亲自出面,经周恩来批准,将延长的两部钻井机调到玉门,从而“钻”出了玉门油田。
从靖边开始:陕北燃气贯京城
鄂尔多斯盆地内另一个大油田长庆油田,其历史不如延长的悠久。从1950年开始,我国地质部、石油部等在鄂尔多斯盆地进行了多年的勘探和普查。1970年,“陕甘宁石油勘探会战”展开了。参与会战的队伍由石油系统职工、陕甘宁地方干部和部队复员转业军人组成,总人数高达5.24万人。历时整整5年。会战的成果,就是一系列的油田和长庆石油管理局(习称长庆油田)的诞生。长庆石油管理局现辖有25万平方公里的核准开采区域,其中10万在陕北,其除了管理安塞、靖安等大油田外,还负责整个盆地的天然气开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