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一次听说哥哥除了爱护我外,还会爱护别人,也是第一次听人说他的好。
因为慧心的到来,哥哥的确有了不少改变。他开始经常按时回家,开了一家小餐厅,不再跟着他那帮哥们儿打架斗殴花天酒地了,还和慧心商量着等她年龄到22岁了就去领结婚证。他的这些变化让我惊喜起来,看来慧心的本事真不小。
让我们没有想到的是,哥哥只跟慧心热乎了三个月,他的老毛病又犯了,经常不回家,还在外面跟别的女人鬼混。慧心知道后,哭了一场,就又恢复了平静,还像前一样帮哥哥料理生意,照顾我们兄妹的生活。那天,哥哥又把一个妖艳的女人带回家,还当着慧心的面搂着她的腰,说慧心是我们的佣人。
记得慧心是哭着冲出我们家的,我当时实在忍无可忍,愤怒地对哥哥和那女人说,不许你们这样对她。她是我嫂子。我只认慧心是嫂子。慧心来拿她的衣物时,我觉得她一下子惟悴了许多,头发凌乱,眼睛还红肿着。我拉着她不让她走。她告诉我,她找到了一份打字员的工作,能养活自己。既然有人照顾我和哥哥,她就该走了。我冲屋子里大声喊哥哥,让他留住她,可是哥哥始终没有出来,我看到她转身走的时候,是带着期望的神情,走出大门的时候脸色黯淡下来。看得出她是希望哥哥能挽留她的。
一周后,我无意中从哥哥的被子底下发现了一张化验单,原来哥哥因为长期不规律的生活患上了胃癌。一下子我明白了哥哥设法让慧心离开的原因了。我没有别的亲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慧心,于是惊慌失措地给她打电话。电话那端,沉默了好久慧心才哭出声来。两个女人为了一个男人,在电话的两端,哭得肝肠寸断。
我对哥哥说,我不能失去他,我要盘出餐厅为他治病。可是哥哥死活不同意,他说那是他留给我的唯一财产,不要再为他浪费了。慧心也说餐厅一定要留着,那是日后的生活来源,她说一定能想到办法凑足哥哥的治疗费用。
在我和慧心的恳求和劝说下,哥哥住进了医院,慧心辞去工作努力经营着小餐馆,一有空就跑到医院帮我照顾哥哥。我们的所有收入加上以前的一点儿积蓄,勉强能够支付住院后的治疗费用。医生说,哥哥必须尽快做手术才能防止病情的继续恶化,可是手术的费用对我们来说依然是巨额的,我们根本拿不出来。
有一次,哥哥因为胃疼难忍而脾气暴躁,拒绝医生为他打针,我正束手无策,慧心进来了,她把哥哥的头搂到自己的怀里,像哄婴儿一样在他耳边呢喃了几句,哥哥竟然安静下来,很配合地把手臂伸给了医生。其实那次慧心跟哥哥说的话我听见了,她说:“一定要治好病,我还等着给你生个孩子呢!”我知道,她这样说是在给哥哥希望。
慧心雇了人照看餐厅,她说,她要出去找一份更赚钱的工作,为哥哥早点儿做手术。我是很久以后才知道她是又去坐台的。那晚我回家给哥哥拿换洗的衣服,远远地看见她打扮得漂漂亮亮,花枝招展地出了家门,我就尾随在她身后,看见她进了一家夜总会。我一下子愤怒了,冲进去一把把她拽了出来“你怎么能这样?你是哥哥的精神寄托,他看见了会失望的,就是沦落到用这种方式赚钱,也应该是我来……”话没说完就哽咽住了,我怎么能说她呢,一个为了救哥哥的弱小女孩,她能怎样呢?没想到慧心没有生气,反而说:“你整天照顾他够累了,就把赚钱的事儿交给我吧。你不能动这样的心思,你以后还要嫁人呢,反正我也是你哥的人了,顾不上别的了,救他的命要紧。只求你千万别把这事告诉你哥哥。”
那晚,我和慧心无声地拥抱在一起,用身体去温暖彼此无助的心。真的,那时她不仅仅是哥哥的支柱,也成为我精神上的依托。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哥哥的状态好多了,他说实在不愿意在医院待了,非要回家不可。医生跟我说,这是手术的最佳时期,希望哥哥回去休养几天后及时来做手术。
答应我和慧心要好好活着的哥哥,还是食言了。那天,慧心说她筹够了哥哥的手术费,让他去取。路上,他骑着摩托车从一个很高的坡上冲了下去,浑身是血的他被人送到医院时已停止了呼吸。我懂哥哥的心,从小就能把摩托车玩得特技一样的他怎么会出事呢?一定是他对自己丧失了信心,不忍心让我们人财两空。也许更因为慧心,大男子主义的哥哥,绝不愿意反过来偎依一个弱小的女子,让自己爱着的女孩到处奔波。我一路哭泣着赶到医院的时候,慧心已经哭晕过去。醒来后,她抓住扑在哥哥身上的我,绝望悲痛地说:“他为什么不要我们了?他答应要好好照顾自己的,他说病好后我们要生个孩子的……”那天,我们两个女人,悲切地相拥在一起,一同感受失去亲人的不幸和痛苦。我想我会一辈子都感谢她,没有让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地送哥哥上路。
哥哥离开不到一个月,慧心就嫁人了。婚礼之前,她给我发了请柬。我没有理由责怪慧心,她还年轻,不能老沉浸在悲伤里,再说,她已经尽了力,并没有任何对不起哥哥的地方。
婚礼那天,我发现新郎是一个40多岁的男人,而且右腿是瘸的。当着她的面我流了泪,后来我才知道,慧心就是从他那里拿了救哥哥的钱,并答应治好哥哥的病后嫁给他的。实际上,无论哥哥是否活着她都要失去他的,我很难想象,当初她做这个抉择的时候,内心在怎样痛苦地挣扎。
结婚不足六个月,慧心就生了个男孩儿。我去看她时,她正抱着孩子给他唱歌,满脸做了母亲的心满意足。慧心对着孩子温柔地说:“宝贝儿,姑姑看你来了。”他的确长得很像哥哥,我明白了慧心为什么那么快就嫁了人。泪水又一次涌上来的时候,慧心发出嘘声,指了指门外的那个男人说,他是个好人,对我和孩子都好,放心吧!
出门的时候,我第一次叫了她一声嫂子。这个年龄不大却历经磨难的瘦弱女子,为我和哥哥奉献了她的所有,并用这种决然的方式,让我在这个世上又有了血脉相连的亲人。
今生认定,她就是我嫂子,永远的嫂子。
别忘了,不论在哪里,都有一个牵挂我们的家。
爱的符号
●佚名
父爱中蕴藏着的,是太阳的光泽,是莽莽苍苍山林的气息。无须语言,甚至无须何种方式,父爱,只默默生成,慢慢积淀,静静流淌……
入狱改造几年了,对家人的思念与日俱增。同监犯人之间常传阅家信,算是分享亲情吧。我也因此看过很多别人的家信,常使我感慨心酸。
最让我感动的,还是一名皖北籍犯人的家信。他家人称他为狗伢。
狗伢家住几千里外的一个偏远山村,父母都是聋哑人。因为穷,村里几乎没有人读过书,能把一封信念出大概的也没几个。而要动笔写信,只有求离家几里外的那所学校的唯一一名老师。他父母一个大字不识,想求人写吧,儿子坐牢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所以给他写信,便是家中一件大难事了。
狗讶刚入监时,看到别人捧读家书时那种陶醉的神情,羡慕的不得了。可他知道家里的情况,只好深夜蜷在床板上暗自垂泪。
就在那年冬天,狗伢那思子心切的聋哑父亲,卖掉家中仅有的一头年猪,从几千里外风尘仆仆赶来广东探望他。当时别人喊他有人探望时,他死也不信,直到值班干部亲自来喊,狗伢才相信这是真的。
一个心焦难语的山里老人,一个思亲欲疯的囚子,我实在想不出这样一对久不见面的父子,会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心情。
狗伢接受探望回来时,带回一包焦黄喷香的小咸鱼干,这是他聋哑的父亲千里迢迢送来的唯一一点东西。好长一段时间,狗伢都舍不得吃。听他讲,这种比小拇指还小的鱼是他家乡的特产,每年只有秋天才会出现,而想要逮住它,只有垂钓。不知道他父亲钓了多久,才能攒上这么一大包。
一天晚上收工后,狗伢照例拿出那包放了好久的鱼干,坐那儿发呆。有个广东犯人嘲笑他说:“这不是我家喂热带鱼的鱼食吗?难道你爸是卖鱼食的,卖不完才拿给你!”气得狗伢要跟他拼命,大家劝说了好半天,直到广东犯人道歉,才平息了狗伢的怒气。
事隔不久,狗伢拿了封信神秘地找我说:“喂,给你看我的信。”
展信一看,我呆住了!一张千皱百褶沾满汗渍的32开田字格的背面。竟没有一个字,只画满了千奇百怪的图案。看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狗伢说这是他爸上次探望时与他约定好的交谈方式。
原来,探望那天,哑父比画着家里太穷,以后不能常来看他,想他时就会给他写信。
狗伢吃惊父亲什么时候会写字了。哑父忙“解释”:画个“小狗”就是喊他狗伢;画个”○”就是家中一切安好;画个“△”就是家中有事……狗伢不忍扫父亲认真欢喜的兴致,忙从政府发的零用钱账户上买了50个信封邮票,写上自己的名字和监狱的地址。
这样,只要他父亲在纸上画上一些相关的图案,往里一装就行了。
看着那满页似像非像的图案,我实在不忍想象一个白日在田里劳累了一天的老人,晚上佝偻着身子,借着昏黄的灯光,用那双握惯了锄杆的龟裂的大手,笨拙地捏着笔,吃力地一笔一笔画着……那是一幅怎样的景象啊!
我禁不住流泪了,这是我第一次为不相干的人流泪。
从那以后,每隔一个月,狗伢总能收到一封哑父寄来的别人无法看懂的家书。
后来,信中又多了些新内容:比如春天,信里还会夹了一朵桃花或一片油菜叶——狗伢就知道家里的桃花开了,油莱也长高了;秋天,信封里会装进几粒饱满黄灿的稻谷——他就知道家里的收成很好;在寒冬到来时,父亲常常会画上一件肥大的棉袄——那是父亲在叮嘱他:天冷了,别忘了加衣。
年复一年,一封又一封家书源源寄来,没有一封是画“△”的。
可是这期间,狗伢的母亲去世了、父亲抱病在床、房子被洪水冲倒……是父亲用一双有力的大手,把一个个“△”抻成一个个“○”,用宽宏深沉的爱,为狗伢撑起一片亲情的晴空。
良知一点点被唤醒,灵魂一点点被净化,那年5月,狗伢立功减刑提前出狱了。
临别前夕,狗伢对我说:“志坚,把我爸这几年写的信留给你作个纪念吧!别忘了,不论在哪里,都有一个牵挂我们的家。你也要早点回家呀。”
捧着这被狗伢视为命根子的沉甸甸的父爱,我久久无语。是啊,我也该回家了。
大哥,我心里叫着他,眼泪,就那样不听话地又流了下来。
远远的大哥最近的爱
●佚名
大哥在我们家的地位很尴尬。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10岁之前,我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大哥,那天一个人的敲门声让我家的晚饭停了下来。
进来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他穿着极短的裤子,因为短,更显出身子的长,上衣也短,刚刚盖住腰带。我和妹妹转过头去看他,他的两只脚并在一起,绿色的胶鞋上有泥土。父亲一见他就一下子站了起来:小强?爸爸。他张了嘴。我和妹妹瞪大了眼睛,爸爸?
妹妹哭了起来,你凭什么管我们的爸爸叫爸爸?我的眼睛也瞪着他,好像自己的什么珍贵东西被人分享了。
那是个极其难忘的夜晚,父母的争吵隐隐地传来,很压抑,尽管他们努力让声音更小一些,可我们还是听到了。
不是离婚了吗?那还牵牵扯扯的!
这不是有特殊情况吗?她得了绝症,我不能不管孩子!
那你去管他们娘儿俩吧!
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爸爸离过婚?我和妹妹在小床上吓得不行,隔壁住着的那个男孩儿,一个穿着旧衣服的男孩儿,他是爸爸的儿子吗?
后来我慢慢弄清楚了,小强是我们同父异母的哥哥。20年前,父亲在那个村子里当知青,有个女孩子爱上了他,于是他们结婚了。不久,父亲进城上大学,她提出了离婚。父亲蒙头大哭,他自然知道她是为什么要求离婚的,为了父亲的前程,这个女子提出了离婚。
父亲当时并不知道她已经怀孕了,几年之后他偶尔听说她有了孩子,一个人带孩子过。父亲回了一趟黑龙江,结果他看到了大哥,和他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父亲抱着孩子大哭,那时他又结婚了,妻子就是我的母亲,一个高干子女。不久,有了我,过两年,又有了妹妹。
那个少年,是穿着新衣服走的。父亲让我们叫他大哥,我们一声也没叫过,在我们心里,我们是不承认他的,何况,他的到来让母亲十分不悦。
他带走了家里的1万块钱。母亲与父亲大吵了一通,说这日子没法过了,一家养着两家。我们也特别恨那个雨天来的少年,是他打破了我们家的平静,我不希望再看到他。
当然,我也不承认他是我的大哥。
再次看到他是10年之后,我在北京上大二了,他已经是快30岁的人了,他又来了,这次,是带着很多的玉米面、红枣、小豆、小米之类的东西来的。
东西在地上堆了一堆,多了的,还有一个三四岁的孩子。
叫爷爷,他说。
叫二叔。他指着我。
小姑,说的是上高三的小妹。
大家都很冷漠。他结婚了。下岗了。他的母亲于5年前去世了。他的妻,是乡里一个搞美容美发的女孩儿,三块钱理一个发,挣不了多少钱。“前几年家里闹了洪水,把房子冲坏了……”他还要接着说下去,被母亲打断了,还要钱?1万块?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他的脸上讪讪的,不是,不是。他解释着,脸有些红了,局促中,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长大了一些的妹妹,拉着他儿子说,来,让小姑姑看看,这才解了围。他的儿子长得像他,很是可爱。长得像他,当然就像父亲了。父亲拉着小孙子的手说,老了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