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寂虽即了大位,可大权却紧攥在敬端太后手中。她一道圣旨,把崔题贬往多烟瘴和毒雾的南疆未开化之地。崔题领着一家老小行至半路,太后无端又改了主意,派出一支皇宫暗卫斩草除根。除了一双儿女奇迹般地存活下来,崔家被涤洗的一干二净。仓皇逃命的小男孩和小女孩,巧遇到云游四海的世外高人,得其收留,几年后,习得一身好武艺,偷偷潜伏回京。他们化名孤夜绝和慕莲,和赫连寂联络上,他们听命于他,而作为他们忠心的交换,赫连寂答应他们有朝一日,替他们报了灭门之仇,和恢复崔大人的名誉。
从最初的合作关系,到现在的亲密朋友,孤夜绝和慕莲,可以直呼赫连寂的名号。当初的小姑娘,到绝色倾城的美人儿慕莲,对赫连寂的心,无端起了一些变化。这变化让她的心变得沉甸甸的。她终究是无法说出口的,可是,她却愿,用自己的性命去守护他!这一次,不是为了交换,她没有期许任何报酬,只为那一份心也甘,情也愿!
朔风肆虐,凋敝寥落的芙蓉台,无人清扫的枯叶,如翻飞不息的黯淡蝴蝶。模糊的身影,伫立高台,纤瘦如天边的弦月。披散在背后瀑布一样倾泻下来的万千青丝,连同纷乱的衣带,因着这无情无意的风的撩拨,有着按抑不住的粗暴狂野。
“贵妃娘娘,这里风大冷极,怎不披件裘衣出来!”如黑猫无声无息出现的黑衣嬷嬷,看顾着台上的女子,慨然一声长叹。
“若心是冰冷的,穿得再厚又有什么用?”女子回转身来,脸不施任何脂粉,眉目清冷,泠泠如寒星。
“娘娘此夜召奴婢前来,不知有什么吩咐?”
“不是有一个人,刚落进你的暴室!”
“贵妃娘娘,那人,太后有话,若是没有她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妄动她!”
“哼!不能动,有这么一张相似的脸,天天晃在她面前,她岂不是噩梦连连?怕她亦想除之而后快!”女子的声音急促而凌厉。
黑衣嬷嬷缄默了一会,复道:“若是直接把那暴室里的人除掉,总需一个妥贴的理由。她毕竟身居妃位,若做的不干净,连累了贵妃娘娘你总是不好的!”
女子嗤笑道:“祝嬷嬷,谁要你除掉她呢?本宫不要她的命!”
“不要她的命?”祝嬷嬷秃鹫一样幽亮的眼睛里,射出不解的光。
“本宫不要她的命,本宫要她那张脸!”女子素净的脸上,一阵阴郁的狠色掠过。
“娘娘高明,后宫争宠,所依仗的,无非是鲜妍的颜色,若是容貌毁了,可不是比死还沉重的打击!”黑衣嬷嬷满是皱纹的脸上,那暧昧不清的笑意,更让人觉得脸老丑不堪。
“这瓶药,搀进饮用的水里,无色无味。你拿去,后面的话,也不用本宫多说了吧!”女子从胸口摸出一样东西,夜里,看得并不分明。黑衣嬷嬷枯如鸡爪的手,伸过去,接住了,迅速地装入自己的袖筒里。
“若是娘娘没有其他的吩咐,奴婢就先告退了!”
女子没有说话,黑衣嬷嬷拱了拱手,如来时一样,消失在沉沉夜色里,连影子都看不见。
女子面向台外,张开双臂,像欲起飞的大鸟,忽然,喉咙里逸出一连串尖锐的笑声,这笑声,在岑寂的夜里,有说不出的突兀。
她,薛璎珞,十六岁入宫,那时揽镜自照,自己都被那明艳的容颜倾倒。若是以色争宠,她的容颜怕是足以赢得君王片刻的心动吧!只可惜,那个人,他不好色,他重情。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她懂。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她亦懂。恨只恨相遇太迟!遇到他的时候,他的心里,早已被唤作绿缘的那个洛地女子,占据的一丁点都不剩。恨只恨她动心的太快!爱上这样重情却薄幸的男子,和一场劫难无异。而他皇帝的身份,更注定了她薛璎珞的爱情,是一场,永远赢不了的战争!
她恨极了自己这张脸,造物主把它塑造的如此令人艳羡,却得不到那人一眼的青睐。他怕是,转过身去,连自己的样子,是怎么样的,都不曾真正记起吧!
这五六年来,她冷眼看着无数女子,如璀璨的流星,在他面前一晃而过,她们因着和绿缘一丁点的相似,入了他的眼。她看不起那些女子,可她却又忍不住妒忌她们,或者,是在妒忌绿缘。她曾告诉自己,如果这一生,得不到他的心的话,那么,得到他的人也是可以的,可是,连这点小小的渴求,都不曾得到满足。说起来,她连那些女子还不如!
可是,她却没有办法恨他,因为,只要看到他,再强烈的恨意都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后来,她不住安慰自己,在静长琐碎的岁月里,他心底,关于绿缘的记忆,怕是会逐渐淡去。那时,他或许,就会分得这个一直安静守在自己身边,不给自己添任何麻烦的女子,一点点真心。她总这样想,总这样想。
可是,那个来自云梦的丑公主,无端竟换上了同绿缘如出一辙的容颜,因着她,所有在他心中沉寂的感情,得到了全面的复苏,这是她薛璎珞不能容忍的,这毁了她长长久久做的那个梦!凭什么,就凭一张和绿缘一模一样的脸,就要勾去他全部的注意和热情?
“若是被你全得了,那别人的人生岂不是再无光明?难道,就因为你拥有那张脸,我就活该认输吗?”无眠的夜里,她喃喃自语。
不,输掉的人从来都不会是她,从来都不会!她要毁掉那张脸,彻底地毁掉!她要让那个男人知道,绿缘已经死了,自己此时所迷恋的,不过是一个可怜的替代品而已。这个替代品只有一张脸,失去这张脸,她就什么都没有了。她要亲手毁掉他内心里关于过往的一切,毁掉过往,才能有新生的机会。等他新生的那一天,他或许就会发现,这个世界上的女人,并不只有一个绿缘,还有她,还有她,薛璎珞!
锈迹斑斑的铁盆里,木柴燃起大堆的火,火红跳动的火焰映亮了周边的一切,给那些丑陋、可憎的刑具涂上了瑰丽的颜色。
梅廿九、琳琅还有琉璃,窝在囚房里墙角处的那堆烂稻草里,紧紧地依在一块。外面一有响动,她们就会眼睛惊慌的四望,胆战心惊!还好,梅廿九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只是呆在这个肮脏的环境里罢了,那些每一件都让人心悸的刑具不曾用在她们三个人身上。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又不免感到焦虑,若是那些书最终真是找不到了,她会面对怎样的境遇?
“娘娘,我们不会因为几本破书就掉脑袋吧?”琉璃在身后可怜巴巴地问。
她不语,她也不知道结局会是什么。只是此时此刻,竟是有一点想他。想他知不知道自己被关在这个地方?若是知道,他会不会第一时间跑过来,拂了太后的意,放她出去?想她在他心中,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分量?她对于他,真的只是那个人的影子,还是,包含着其他?
铁门“哐啷”作响,拖沓的脚步声,似从遥远的地方走近,终于,那人到了她们所囚的室内。梅廿九借着腾跃的火光去打量她,这是一个穿着黑衣的老嬷嬷,身体枯瘦,脸如风干的橘皮,可是微凹的眼睛,却散发出猫头鹰一样锐利、机敏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