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廿九不知她此行究竟是什么意思,心里思量着,先不动声色,按她说的来吧!
琳琅跑过来蹲下身去帮梅廿九,她抿着唇,脸色不大好的样子,眼神里隐隐流露出担心。梅廿九在琳琅的手背上按了一下,琳琅不解地抬起头来。梅廿九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琳琅弯了弯嘴角,她知道主子是要她放心。
“贵妃娘娘,您看怎么样呢?”梅廿九抓着裙摆,从屏风后面移了出来。璎皇贵妃在看到梅廿九的那一刻,眼中有一刹间的失神,但她很快恢复正常,依旧一脸矜持的微笑。
“嗯,还真是像呢!乍一看,我还以为绿王妃又复活了呢!”璎皇贵妃没头没脑地说出了这么一句。
“绿王妃是谁?”梅廿九眉毛一挑,顺口问道。
璎皇贵妃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走近了来,手覆上了梅廿九的脸,使劲地揉搓,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说:“畅音阁那次晚宴,想必梅妃妹妹没有忘。在那晚,你第一次露出了你的真实容貌。而且,你以宫婢的身份出现,你骗皇上说你叫翠环……”梅廿九的心,陡然下沉。
“翠环,呵呵,皇上命人满宫搜寻翠环,带到他的面前,可是,他得到的消息却是,翠环死了……他以为死的丫头就是他要找的那个人,而我的人却分明看见那夜有人慌不择路地逃回梅香院……”璎皇贵妃的笑容逐渐变冷。
“你的手弄痛了我的脸!”梅廿九突然道。璎皇贵妃的手,一直在揉搓着梅廿九的脸,似乎想把她的皮肤搓掉一层来。
“皇上那般迫切地寻找翠环,不过因为她面容酷似绿王妃;而皇上如今让你住进瑾薇宫,不过也是因为你这和某人如出一辙的脸!”璎皇贵妃甩出了这句话,眼里有说不出的幸灾乐祸。
“这就是贵妃娘娘来这里的目的?您就是为了让我知道,我除了是那个什么绿王妃的影子,其他什么都不是?”梅廿九璨然笑道。
“你本来什么都不是!”璎皇贵妃冷冷道。
“呵呵,贵妃娘娘不愧是后宫的典范,对我这个什么都不是的人儿,竟大冷天赶过来替我梳妆,待皇上过来,我一定禀明他,为娘娘记上一功!”
“别以为皇上宠你,你就无法无天!”。一向端庄沉着的璎皇贵妃,在梅廿九的抢白下,失了以往的温仪。长袖一摔,怒气冲冲地离去了。
梅廿九坐在床边,手死命抓着淡绿的裙裾,这一刻,她算是明白了,为何以前,赫连寂送来的衣物,都是绿色的,各式各样的绿色,潮湿而阴郁。“我讨厌绿色!”梅廿九喃喃自语。
“娘娘!”有人低低地唤,是琉璃。小丫头怯怯地向她靠近。“琉璃,怎么了?”梅廿九有气无力地问道。
“娘娘,琉璃有关于绿王妃的话对你说,你愿意听吗?”琉璃小心翼翼地道。“难道,你知道绿王妃的事吗?”梅廿九有点诧异,本来她是想向琳琅打问的,毕竟,琳琅在这宫里呆的时间长。
“呵呵,就是因为她,公主才被迫嫁云梦的!”琉璃咬着唇说。“因为她?”梅廿九微微眯起了眼睛。
“那是七年以前了的事了,当时皇上还不是皇上,还是洛王,因为他的封地在洛。王妃绿缘就是洛地人。洛地和乌梅相距不远,洛王和我们乌梅的太子殿下有私交。太子殿下在偶然间发现,洛王妃竟和长公主长得一模一样,但他没有说出来。后来,因为际遇,洛王有幸登上大宝之位,可与此同时,与他情深意笃的王妃绿缘却在难产中死去。洛王撕心裂肺,抱着王妃的尸体恸哭三日三夜,然后性情大变。太子殿下听说这个消息,就决定把长公主嫁往云梦,给皇上作妃。这一切的缘由长公主都是知道内情的,她既不想当太子殿下的棋子,又不想当另外一个女人的影子,所以,她选择了遮去真实的容颜,蜗居在梅香院。”琉璃缓缓地讲述着,梅廿九蓦地有些心痛。
她不是为自己无端做了某人的影子而心痛,因为,她不爱赫连寂,所以,他把她看作谁,她都无所谓。她心痛是因为,她想到,赫连寂在失去最爱的人时,该是怎样一种撕心裂肺,一种无能为力,该有多大的勇气才能独自活下去?
“琉璃在外面隐隐听到贵妃说起绿王妃,所以,我想,这些事,琉璃还是应该告诉娘娘的!”琉璃有点忐忑地说。“琉璃,我愈来愈觉得自己蠢,这张脸本不该暴露在阳光下的,这样,好多令人痛苦的事,就不会又被翻搅了出来!”梅廿九有点苦涩地说。
“要想不带面具生活,总得要付出代价的!”琉璃郑重地说,“何况,生得和绿王妃一样,又不是娘娘的错,人只要记得自己是谁,努力去做自己就好了!”“呵呵,丫头,你真让我刮目相看哪!”梅廿九把琉璃拥在了怀里。
“一直以为你只是个小孩子呢!”梅廿九感叹道。“从十二岁那年起,琉璃就不再是小孩子了!”琉璃在心里说。
不知几更了,炭炉里的银炭已燃成死灰。临睡前,琳琅曾点了一支安息香,据说有安定、舒缓的作用。此刻,幽室里安息香的暖香溢的到处都是,她却还是无法安眠。
窗棂外,有沙沙的声音持续而绵密地响起,难不成,是下雨了?但立马摇了摇头,这个时节,下雪才对。一想到雪,梅廿九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只披中衣,赤着脚跑去推开窗子。小心伸出手去,有东西打在手心,又很快融化,是雪粒。
院子里,已累积了薄薄一层,白白的,闪着淡漠的银光。梅廿九趴在窗台上,眼里的世界一瞬间,那般苍茫。脚已冻得麻木,可是为何,却没有冷的感觉?
“娘娘!”琉璃兴高采烈地跑了进来。锦被蠕动了几下,一个脑袋钻了出来。“怎么啦?”梅廿九揉着惺忪的睡眼懒散地问。“云锦宫的姐姐送来了裘衣和褥子!”琉璃忙不迭地道。“嗯,是宫中的份例吗?”梅廿九兴味不大地问。
“份例的御寒物品,几日前就有公公送来了,这裘衣和褥子,只有娘娘你才有!”听琉璃这么一说,梅廿九很自然地想起几个月前上林苑的打猎,赫连寂许给自己的银狐裘衣和虎皮褥子。
梅廿九把那银狐裘衣穿在身上,顿觉又轻又软。“今个儿,陪本宫雪中寻梅吧!”梅廿九突然心情很好地说。“好啊!好啊!听琳琅姐姐说,宫里有一个赏梅的好去处,叫做冷香苑的,梅树多的数不清呢!”琉璃拍着手道。“那我们就去那里吧!”梅廿九口气很是欢愉。
“哇!好多好多的梅花!”琉璃摇着琳琅的手叫道。梅廿九有些痴了,满眼的梅花,有殷艳如血的,还有皓白胜雪的,更有绿蕊的,惹人怜爱。天空中的雪,不知何时起,不再是厚重的雪粒,而是漫天轻柔的飞絮,软软的,无声无息地飘落。
“乌梅、乌梅!”琉璃突然激动的大叫,顺着琉璃的手指,梅廿九和琳琅看见了一束奇异的梅花。复瓣,花型很大,花色乌黑,给人一种怪异的感觉。“这是乌梅国的国花!”琉璃骄傲地说,“想不到会在云梦看见!”
“朕登基那年,乌梅太子殿下送来贺礼,其中包括九株乌梅,朕命人栽在这冷香苑里,最终活下来的,却只有这一株!”眼前,密密匝匝的白梅林里,花枝乱动,走出两个人来。为首的是赫连寂,依旧银白袍子,后面厮跟着一白衣长身男子,背负宝剑,姿容不凡。
“乌梅地处南方,冬天要比云梦暖和一点,怕是乌梅树捱不过云梦的冷寒天气,所以很难存活,这一株,倒真是奇迹!”赫连寂表情温和地说。
梅廿九没有回话,她盯着眼前开黑花的树,不知怎的,心头却是一紧,有一种很不详的感觉。赫连寂见他发着呆,走上前来,扶住她的肩:“这银狐裘衣怎么样,爱妃可喜欢?”梅廿九抬眼,怔怔看着赫连寂。
“寂,我先告退了,若有情况,立马传与你!”白衣男子冷冷地发话了。自始至终,他的眼光都是涣散的,好像什么都无视的样子。不等赫连寂说什么,他已回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很快就消失在梅林里。
“爱妃,你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赫连寂似乎心情不错,薄唇微勾问道。他的话,梅廿九置若罔闻。赫连寂这样傲气的人,怎能忍受这般被人轻视,垂在空气里的手,从梅枝上抓了一把雪,在梅廿九毫无提防的情状下,塞到了她的领子里。
这下,梅廿九彻底醒转了,她可以明显感觉到,脖颈里,正在蜿蜒而下的雪水,顿时气的够呛:“多大的人了,还玩这种小孩子的把戏!”赫连寂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一副“我就爱这样玩,你能把我咋样”的姿态。
梅廿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迅速地弯下身去,在地上捧起了一大堆雪,迅速在手中攒了一个大雪球。赫连寂见势不好,撒腿就跑,雪球在他宽厚的背脊上散开。“哈哈!打中了!”梅廿九开心极了。可她还没欢呼完,赫连寂报复的武器已经袭来,梅廿九冷笑一声,身子向后仰去,雪球擦着她的头颅险险飞过去。
“切!这么菜的技术还想跟本姑娘玩!”梅廿九在心里无限地鄙视着某人。然后,回身向琳琅、琉璃喊:“还不帮本宫制造弹药!”两个丫头只愣了一下,立马会意,蹲下身子,不畏寒冷,迅速地团起雪球来。
在这样强大的后备力量支持下,赫连寂应接不暇,狼狈不堪,可坚硬的雪球还是一个接一个飞过来,梅廿九好像越扔越上瘾,两个丫头也急忙跟上主子的进度。
赫连寂见自己只有挨打的份,两条手臂遮着他那长得还算迷人的脸蛋,落荒而逃。梅廿九正兴起,怎愿这样休战,于是,一手一只雪球,追了上去。琉璃本来打算跟着主子,可被琳琅扯住了。
赫连寂那厮狐狸一般狡猾,因自己穿着白色的衣服,所以,尽往白梅盛开的地方躲,梅廿九不一会儿,就跟丢了他。跑得实在太累了,她不管不顾自己身上是多么名贵的皮草,一屁股坐在雪地里。两只雪球,屁股左边放了一个,右边放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