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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易长笛初识唐英 出巷口偶救旺财

天刚蒙蒙亮,淳空走出了废墟似的家园。街上行人稀少,一队挑着膏药旗的日本兵不时路过。平日里喜欢吆喝的小商小贩,也不知逃到什么地方去了。偶尔经过的行人也是形色匆匆,如过街之鼠,仓皇奔逃。

淳空来到城西大街,进了高大的丽景门,人流才相对稠密了一些,稍稍有了一些街市的感觉。街边聚集着城隍庙、妥灵宫、四眼井、文庙等一大批古建筑。数十家古玩店面坐落在道路两旁。城隍庙前的街口摆满了秦砖汉瓦、唐陶宋瓷、古玩字画,这些色彩艳丽的物什,在千年后的东都依旧散发着河洛文化的神采光华,可惜它们已不再是存于盛世。守摊的小贩,见客人到来,热情地吆喝。有人窃窃议论:“嘻,和尚居然也来淘古玩了。”

淳空逡巡了一圈,径直走到一个摊位前,从袖笼里缓缓抽出竹笛,说:“烦请验验。”

摊主是一个蓄着络腮胡子,约莫50岁上下的中年人。他热情地接过笛子,熟练地从兜里掏出一只小镜子仔仔细细地端详。片刻过后,他便将笛子递还给淳空,道:“不是古件。”

淳空笑笑说:“这个我知道。还有没有别的?”

摊主望着淳空,笑了一下说:“本笛做工精细,取材安徽紫竹,是笛中精品,能值几块现洋……”

哦!淳空心里寻思,既然这样,昨夜盗匪怎么说会发财呢?难道区区几块现洋就算发财?想到这里,不禁苦笑道:“这是故人留下的遗物,凑兴看看而已,没打算卖。”

摊主拍了下衣襟道:“如果师父成对出售,可能会多卖几个钱的。”

“什么?”淳空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懵懂地说,“没有了,就这一只!”

“那另一只可能不在您的手上。”摊主回道。

“你怎么会这么肯定?”淳空惊讶地问。

摊主笑着拿过竹笛说:“你看这处接骨,明显刻了一个‘龙’字。如果我没有看走眼的话,应该还有一只凤笛。龙凤合璧才更有情趣。”

淳空看见放大镜下果然镌刻着一个微小的“龙”字。

阿弥陀佛!淳空惊喜地收起笛子,拱手谢过摊主。

看来真是有两只笛子!淳空心里寻思,即便这样,两只笛子又能值几个钱呢?盗匪不会是穷疯了吧?

“小师父!”后面突然有人招呼。淳空回头一看,不禁惊了。居然是黄河边上碰到的那个少年,此时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蓝布服装,皮肤愈显得白净。

淳空想起那天在船上和小店里遇到的不快,便向他粗施了一礼,转身走开。

“小师父,我们好有缘呐!”少年轻紧跟在后面说。

“缘由心生。”淳空道,“再会!”

说完,他快步走出了古玩街,然后拐进一个小巷,登上街边的一座茶楼,特意捡了一个清净的地方坐下。要了一壶茶,想好好理一下思路,却见对面坐下一人。仔细一瞧,不是旁人,还是那个少年。他笑了笑,也要了壶茶,对着淳空思思谋谋地喝。

淳空将茶碗端起来,细心地吹了吹茶汤上的浮叶,轻轻地呷了一口。茶水油腻不堪,粗粝难咽。

“看来师父对古董很感兴趣?”少年探询地问。

淳空放下茶碗,逼视着他的眼睛道:“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少年的眼神似乎有些慌乱,继而“扑哧”一声咧开嘴笑道:“师父多心了!我本来就是街上皮革行里的伙计,隔十天半月就要去黄河边送一些货的,刚才不过是碰巧遇见您,一时觉得稀奇罢了。”

“哦!”淳空点了点头说,“这么说是误会了。”

“当然啦。”少年笑着说,“如果你信我,在下可帮您引荐一位古玩行里的行家,能让人长不少见识!继而自报家门道,兄弟叫唐英。”

淳空没有接话,放下茶碗起身向楼下走去。少年赶紧也跟着下来。

时间已到正午,太阳十分火辣,街上行人更少了,显得空旷异常。突然有两三个兵押着一个人迎面走来。其中一人牵着一匹马,那马通体泛红,鬃毛和尾巴都很短,暗红的毛皮烁烁闪光。

只听牵马的兵士冲一个日本兵嘟囔道:“太君。这次我们可立了大功了。这家伙我认识,是我们街坊老寡妇的亲戚。平时就瞧他不顺眼,没想到他居然吃了豹子胆,敢与皇军作对。”

那个日本兵五短身材,像一个树墩,这时叉开嘴巴道:“哟西!哟西!”说着抬腿猛踹被押解的人的屁股,“八嘎!袭击皇军。死啦死啦的!”

淳空的心里咯噔一下。

唐英这时凑上前来问:“师父好像有什么心事?”

“哦……没什么。”淳空结巴着说:“我想找个地儿方便一下。说完,转身钻进了街旁的一处民居。”

“那……我在这儿等你!”唐英在后面喊道。

鬼子和伪军押着人犯高高兴兴地走进一条小巷,他们想走捷径去邀功求赏。小巷僻静,平日走的人就不多,现在因为常有鬼子和伪军出没,巷口也少有人走动了。鬼子伪军又说又笑,边走边编织着自己的发财梦。日本军曹端着枪,咧开腮帮子在后面“乌里哇拉”地笑。有个伪军操起枪拖冲着被押解大汉的背猛砸了一下,厉声道:“快走!耽误老子领赏有你苦吃。”

突然,牵马的兵士莫名奇妙地倒了下来,接着,叉开腮帮子笑呵呵的日本鬼子也倒了下去,紧接着,又有两个伪军倒了下去。被押解的壮汉感到身后有什么不对,回头看见面前像积木一样倒伏在地的鬼子伪军,一时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阿弥陀佛!”忽然传来一声佛号。被押解的壮汉身子一哆嗦,扭头一看:一个浓眉大眼、满脸英气的小和尚,正站在他的身后。

“谢谢师父救命之恩!”壮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直往地上磕头致谢。

“别着急谢。”淳空悠悠地说,“小僧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壮汉激动地问,“师父救命之恩当以死相报,只要能办到的,俺一定在所不辞。”

“你可认识李刘氏,小名叫翠娥的人?”淳空问。

“当然了!那是俺姨娘。俺就是想去她家看看,才碰上这些王八蛋的。”他兴奋地说,“师父怎么会认识俺姨娘?”

淳空没有接话,抬手拂了一下衣襟,悠悠地说:“烦请带路吧。”

壮汉伸手想去牵马,看见淳空冲他笑,只得尴尬地缩回手道:“可惜啦,好骏……”

被押解的人叫张旺财,正是淳空来洛阳途中借宿的那位老大娘的儿子,也正是他偷骑了淳空的马,却没想到因此惹火上身……

两人钻出小巷,来到较远的大街上。旺财这才艳羡地赞叹道:“师父真是好功夫,一眨眼就干掉那么多坏蛋!”

淳空笑着说:“佛门中人怎能乱开杀戒?也仅是打昏了而已。”

旺财闻言不禁脸色一变,着急地一跺脚说:“早知如此,我就一刀一刀结果了他们。这帮兔崽子抓了是死的,放了就要害人。”

正说着,只听远处传来“砰砰”的枪声,街上哨子声、脚步声顿时乱作一团,行人纷纷躲避。伪军、鬼子和一些便衣在街上窜来窜去。旺财拉起淳空闪进临街的一家院内。“准是那几个杂种醒了。”旺财骂道。

淳空无奈地摇摇了头,难道发善心还有错吗?两人一直等到外面彻底安静下来,才从又闷又湿的柴房里走出来。

旺财带着淳空绕了很大一段路,来到一条背街的胡同,巷道里有几户人家。两人在一所宅门前停了下来。旺财上前敲门,里面无人应声,伸手一推,门居然“吱呀”一声开了。两人立刻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只见一个老太太躺在血泊中。“姨娘!”淳空和旺财一下跌跪在老人面前,抱头痛哭。

淳空瞅见老人的脖颈有一道刀痕,血正从那里缓缓往外淌。

旺财俯身要抱起老人,放到床上,却被淳空挥手阻止。他俯身摸了一下老人的脉搏,脉息如雀啄屋漏,似是凶多吉少,不禁长叹一声。旺财在一旁大声地哭喊:“姨!姨!”

老人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这是一双多么熟悉的眼睛呀!一片泪光,在她的眼角明灭,里面包含了太多的爱怜、难过、不舍……

“姨!都是我害了你们!”旺财哭道。

老人使劲地露出笑容说:“男子汉不准……哭……。你……娘……还……还……好吗?”

旺财使劲地点点头说:“前天我还回去了。”

老人苍白的脸上终是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姨娘!”淳空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忙上前喊道。老人有些吃惊,瞪大眼睛努力地盯着他。淳空赶紧凑上前说:“我是振华呀!”

李姨娘仔细地端详着淳空,眼里突然掠过一股惊喜的光芒。“振华!”她嗫嚅着问,“真的是你吗?”

“是我!”淳空急切地说,“我小时候还穿过您做的鞋哩,好暖和呐!”

李姨娘的脸上露出一丝宽慰的笑意:“孩子,原……以为……今世再……也见不……到你了呢。”说着突然剧烈地咳嗽,一口血从喉管里涌出来。

淳空赶紧上前用布巾替她擦了。“快别说了,姨娘!您休息一会儿吧,我去给您找大夫来。”说完扭身要出去,却被李姨娘喊住了:“振华,别……走。我有话……对你……说。”

淳空含着泪坚持道:“姨娘,您不会有事的。”

老人摇了摇头说:“不行了。没用了。你……站过……来,我要好好……看看……你。”

李姨娘轻轻地拉着淳空的手说:“像!真……像你……爹!歇了口气后又问,“笛子……带在……身边吗?”

淳空赶紧从包袱里掏出笛子,递给她。

老人手抚竹笛光洁亮滑的漆面,剧烈地颤动着,泣道:“老爷……太太死得好冤呀!”继而又是一阵咳嗽。淳空赶紧去搀扶她,含泪问:“这个我都已知道了。你知道他们葬在哪儿吗?”

老人顿了一下道:“就葬在……邙山的……上清宫内。你看,他们……来接我……了。”

就在此时,李姨娘的脸上闪过一缕红色的光芒,气息顿时急促起来。她大声地喘着粗气,紧紧攥着淳空的手说:“这……笛子还有一把,可惜我……你要……要……”老人的话语太微弱了,声音已无法听清。

“姨娘!”旺财抹了一把泪,大吼一声,“我要给你们报仇!”

淳空忙飞身拦住他,问:“要找谁报仇?”

旺财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吼道:“你是猪脑子吗?当然是鬼子了。我要宰他娘几个,为俺姨娘报仇!”

“你怎么这么肯定?”淳空冷峻地问,“如果是鬼子,为什么要将大门掩上?为什么不用枪,反而用刀?而且使用的刀法又是如此怪异呢?”

旺财猛地当胸冲淳空打了一拳,怒道:“老子才不管那么多为什么?老子只知道杀人就得偿命!”说着就又要往外冲。

淳空苦笑了一下,赶上去冲他的后脑一拍,“扑通”,这个莽撞的家伙立马晕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