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60年深秋的严霜凝结着古老的秦赵大地。
刚刚纳入赵国版图不足三年的韩国上党郡西部,此刻正上演着中华民族有史以来规模最为恢宏庞大、场景最为残酷惨烈的人类战争。
四十多万秦军在上百万民伕的支持下,采取分割包围的战略战术,把失去后援装备的四十五万赵国军队牢牢封锁在这个叫做长平的地方,围而不攻,以待赵军内力耗竭、分崩离析、土崩瓦解。双方军队相互对峙,旌旗蔽日、剑戈如林、绵延百里、络绎不绝。其阵势形同排山倒海,连飞鸟都不敢从空中逾越。
为了国家的前途命运,顽强不屈的赵国军队决不甘心束手就缚,毅然向凶悍的秦军发起一轮又一轮的冲锋。秦军则利用鹿柴、强弩、盾牌、长戈构成一层又一层的防御工事,未等赵军靠近,便遭到他们的疯狂射杀。
秦军阵地前,扔满了身如刺猬般赵军士兵的尸体,他们胸腔内的鲜血已经流罄,在身下汇聚成一条条流动的血溪。他们手里尚握着家乡父老为他们精心铸造的兵刃。这些兵刃刚刚发硎,在秋日的阳光下迸射着冷冷的光辉,似祖国都城邯郸上空的那一弯明月,锋利得可以割断相思的秋水。然而这一切如同月夜一样,残酷的把这些鲜活的生命从虚幻扯进现实之中,一梦千秋,永远不复苏醒。也许就在此刻,他们尚未完全死去的脑细胞中,还萦绕着这样的一首歌谣:“水有源,树有根,咱是邯郸城里人,邯郸城、八百丈、八匹骏马过城墙……”
“杀,杀呀!”操着邯郸口音的呐喊声再一次从赵军阵地涌起。但见万头攒头,人影如潮,奋勇向前的赵军脚步震憾着大地的神经,饿虎下山一样向秦军阵地袭来。呐喊声响彻云霄,利刃的光影闪晕了天上的太阳。
秦军依旧岿然不动,直至赵军进入有效射程,这才击发连弩,刹时间空中羽箭如同成灾的蝗虫,呼啸而至,那些刚刚跨过战友尸体的赵军纷纷倒地。然而死亡没能把赵军吓垮,他们前仆后继,踏着战友的鲜血冲过秦军的鹿柴,向秦军阵地掩杀过来。秦军迅速竖起盾牌阵,兼以长戈从盾牌的间隙中刺杀赵军。
秦军的盾牌均是采自秦地的枣木,用桐油浸泡九九八十一日,复以铜皮、铜钉铆铸而成,坚韧程度强过钢铁。其盾牌分为大中小三个类型,大盾长约八尺、宽四尺,厚约五寸,用于阵前防御,中盾长五尺,宽三尺,厚四寸,用于布阵围困,小盾长三尺,宽两尺,厚两寸,用于单兵作战,近距离搏杀。现在立于秦军阵前的便是那种大盾,盾后由两名身强力壮的士兵支撑,坚如铜墙铁壁。赵军的剑戈刺于盾上,一刺一个白点,丝毫不能破坏其盾半分,反倒被躲于盾后的长戈手刺倒,伤亡惨重。
兵法有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武器上的优良已经把胜利的目光抛向了秦军,但是不肯服输的赵军发挥了不怕死的精神,只见冲在前方的赵军丢下手中的武器,以徒手向后猛推敌军的盾阵,后方的赵军一拥而上,拼死助推,秦军措不及防,盾阵顿时被推倒一片,赵军乘隙而入,挥戈持剑,与秦军展开了肉搏战。
秦人食关中之麦长大,生的高大威猛,性格彪悍,每遇征杀,常腰悬酒囊,挥剑赤膊上阵。赵人食关外黍米,生就粗壮,性格坚毅,不畏强暴。二者相搏,当真如星辰相撞,光华耀眼。只见剑戈着落之处,人肉横飞,血雨如注,地面顷刻之间血可漂橹,人头、断肢比比皆是。有断头赵军,头落于地上血泊后,仍二目圆睁,嘴巴洞开,追咬一秦军士兵脚跟不放,直至秦兵骇然跌倒,被另一赵国士兵残杀。
秦军本身骁勇,又善搏杀,兼有强大的后援助阵,便放开手脚,亡命与赵军拼搏。后方援军见前方开战,如潮水一般向前奔涌,源源不断。赵军主将赵括持剑立于一高阜处,见四野尽是秦军,料是难以突围,只好下令收兵,然后以剑刺地,悲愤的向天吼叫:“天欲亡赵,天欲亡赵乎?”
这场战争,秦国与赵国已陆陆续续打了三年。三年前,也就是公元前262年,秦昭襄王派兵伐韩,韩国不敌,遂提出将上党郡所辖十七个县割让给秦国。秦国自是十分高兴,就在双方准备议和履约之时,上党郡太守冯亭认为秦人粗暴、民风俗鄙而拒绝降秦,转身将这桌十七道菜的大餐献给了世代与己为邻的赵国。此时赵国的惠文王已死,其子赵孝成王刚继位不足两载。面对这桌大餐,赵孝成王垂涎三尺,然而他手下的谋臣蔺相如,平阳君赵豹等都主张不受,认为这样做无异于虎口夺食,势必引火上身,诱发秦赵战争。赵孝成王心有不甘,又征求平原君赵胜的意见,赵胜则认为秦赵决战只是朝夕之事,尚不如收此十七县,把战火引入异乡。赵孝成王听从了赵胜的意见,接受冯亭所献十七县,封冯亭为华阳君,食万户城三座。并派军队进驻上党,由老将廉颇率军驻守长平,以防秦军来攻。
秦昭襄王闻听上党十七县被赵所取,十分震怒,当即派遣左庶长王龁率领大军十万攻打上党。廉颇率兵迎战,几经交手,双方各有胜负。廉颇见敌军气势凶猛,难以取胜,便在空仓岭一带布防,再不迎战,企图以消耗战来拖垮秦军,迫使秦国撤兵罢战。双方相互对峙三年,秦国经济已是不堪重负,赵国也是苦不堪言。赵国国内民众无粮为炊,向齐国借粮,而齐国畏秦降罪,不敢借粮与赵。为此,秦国与赵国统治阶层内部,都滋生了速战速决的想法,准备以一战定胜负,趁早结束这场战争,从而摆脱困境。
秦人缺少谋略,却善于使用足智多谋之人。从商殃入秦那一刻起,秦国的大门便广向天下有识之士开放,来者不论贵贱,均可因材施用,致使天下有能之人趋之若鹜,纷纷投秦。所以说秦统一六国非秦统一六国,而是六国之人助秦人统一了六国。
在秦赵即将暴发一场大规模战役前夕,秦国再次使用谋略,一方面他们借赵国使者郑朱赴秦议和机会,故意殷勤招待郑朱,向天下各国作出秦与赵和解的假象,使赵国丧失了与其他国家和纵的机会;另一方面,又采用离间计,派人携带金银财宝前赴赵国都城邯郸,收买赵王左右权臣挑拨赵孝成王与廉颇的关系,说廉颇坚守不出,是意欲投秦,还说秦军不怕廉颇,最怕的是马服君赵奢之子赵括。就这样,历史把一个无辜的生命从寂静深邃的海底无情地推上了风口浪尖,更把一个正义昭昭的忍者从青史中抹煞推入万劫不复的地狱,背上了数以千年的骂名。
公元前260年八月十九日黄昏,赵国都城邯郸依如往日,早早地落下城门,大街上除了偶尔走过的巡逻士兵,连只觅食的麻雀也没有,只有清冷绵长的秋风吹动着各家各户门前的桃符,发出“哗啦,哗拉”的声响。被战争拖入泥潭的赵国民众,家中青壮男丁悉数被征发到上党前线,所余下的老弱妇孺,因缺衣少粮,不得不蜗居家中,以清水煮米糠野菜度日。
这是绝大多数赵国人的命运,在此国难当头之即,仍有少数人生活在奢糜的浮华中,笙歌宴饮,娶嫁如常。他们便是赵国的王孙公子、豪门权贵。在那个时代,他们既是赵国政治权利的代表,亦是整个赵国人的精神支柱,所以,赵国虽然面对着巨大的内忧外患,但是政治还是十分稳定,在战国七雄中,仍不失可以与强秦抗衡的大国地位。
邯郸城北,一座宽敞巨大的宅院立于一片茅檐草舍之中。宅院内亭台楼阁,青瓦朱檐,门庭高大,曲经通幽。这里便是战国东方八名将之一马服君赵奢的府邸。赵奢乃是赵国宗室贵胄,初为收租税的小吏,执法无私不畏权贵。平原君赵胜家抗税不交,赵奢痛下杀手,连诛平原君家主事者九人,平原君大怒,要杀赵奢,赵奢以理服之。于是平原君将赵奢推荐给赵惠文王,惠文王命赵奢治理全国赋税,政绩卓著,国富民强。后任赵奢为将,他悉心治军,对下严而和。公元前280年,大破齐军于麦丘,公元前269年又率军解阏与之围,大破强秦,杀敌十万,被赵惠文王封为马服君,食邑万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