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说是饯行，事实上也不过是花一个下午的时间混在一起，喝杯咖啡，真正说要吃的饭，也不过是几份西点。
咖啡馆是林若和选的地方，胡同里藏着的小店，毫不起眼，可是“酒香”不怕巷子深，那咖啡的味道还没进胡同，远远就能闻到。
叶嘉阳推门进了咖啡馆，香味和热气扑鼻而来，昏黄黯淡的光线、深棕色木质的地板、暖色调的沙发……这里的一切显得老旧又温和。
充满了安全感。
林若和看着她，笑嘻嘻的，说“我给你要了耶加雪菲，你不就好这口酸味儿嘛，他家冲的挺好。”
叶嘉阳坐下来，她不想对咖啡表示什么态度，她看着林若和，心里一阵阵的难受。嘴上说不出一句“谢谢”，也问不出一句“你发生了什么？”。
这明明是个温温柔柔的大男孩儿，偏偏总露出这种玩世不恭的表情来；明明什么都隐藏不了，偏偏要这样徒劳地遮遮掩掩。
叶嘉阳盯着林若和看了一会儿，直到对方回了她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她便认输般地说道：“怎么突然要走呢？”
“噗！”林若和不禁笑出声，脸上愈发地开心起来：“干嘛，非要把你那采访的劲儿拿出来，你求什么，切中肯綮？
而且我也没有很突然要走啊，本来回来之前，我也没有把大连那边的事情都忙完……啊，对了！你知道吗，我前两天听助理说，从沈阳来了个客户，可有意思了，是个老富婆，居然要替她养的小白脸，跟她亲生儿子打官司……你说好玩儿不好玩儿？”
林若和说着，自己也笑起来。
叶嘉阳还是看着他，整张脸都是大写的笑不出来。
林若和看她这样，无趣道：“嘁，真严肃。”
“你能不笑了吗？”叶嘉阳终于忍不住，“你这么着笑，我看着难受。”
这时候服务生端着托盘过来，送来两只不一样颜色的马克杯，看着旧旧的。
“您好，这是您点的耶加柠檬花，这是您点的黑骑士。”
放下咖啡，服务生施施然离开。
林若和握着杯子，嘬了一口咖啡，表情几分释然，道“来，尝尝看嘛，这两款是他们家新到的，人家不比你冲的差。”
叶嘉阳端起咖啡，看着褐色的液体晃来晃去，终于是开口说道：“你还是跟我说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听说，你……你出柜了。”
对面的人没有回答，叶嘉阳望过去，却见林若和沉默着，低头盯着那咖啡，好像那里面能钻出什么东西来一样。
须臾。
“你都知道了。”林若和勉强笑着，“不如我跟你讲讲，我和那家伙的事情好不好，我都没有人可以说。”
“好。”叶嘉阳心里求之不得。
其实只要你能把话说出来，怎样都好过一个人承受。
林若和跟蒋绍严从少年时就认识了。
初中那会儿，他们谈不上熟络，也不算陌生，就是各自的朋友相互熟识，大家便玩在一起。
同班三年之久，他们的交情，也不过就是打打游戏，聊个天。
两个人都不是爱说话的类型，林若和敏感些，蒋绍严迟钝些。那个时候，一帮哥们儿出去玩，他俩永远在后面，走着相同的步调，看着喜欢疯玩的朋友们撒欢儿。
每至此时，他们便生出些惺惺相惜之感，言谈里，也颇为默契。
若是没有后来的缘分，这初始的情谊，多半也就到这里了，更多不出什么其他的。
然而上了高中，两个人鬼使神差地，又同学了三年。这三年，他们才真正走在一起。
说来，也是一个水到渠成。
那时候，两个人成绩都不错，一个班长，一个副班，时时在一起商量老师布置的任务，讨论些班上的琐事。
两个人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重。
一开始他们都觉得那是一种类似于“好兄弟”的感觉，对对方总是时时在意着，直到有一次体育课上，一个姑娘崴了脚，蒋绍严一个公主抱，把人家姑娘抱进医务室。
那时候林若和看着蒋绍严的背影，心里似着了火，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对蒋绍严的感情，不是那么简单。
大概因为林若和是先发现自己爱上的人，他突然就变得有些自卑起来。
他开始自卑自己不如蒋绍严高、自卑自己不如蒋绍严有气势、自卑自己的眼睛眉毛、自卑自己的鼻子嘴巴、自卑自己肤色太白、自卑自己体能太差……
最自卑，自卑不过，他不是女生。
所以当看到那个被公主抱的姑娘，把情书递给蒋绍严的时候，林若和连跟蒋绍严并肩走路的勇气，都没有了。
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那是一段最艰难的记忆。
所谓的好兄弟分道扬镳，就是林若和单方面对蒋绍严的回避，本来两个人的关系，也是他主动一些，而他一回避，两人之间就清冷了许多。
蒋绍严被冷落两三天，终于反应过来，他当然要问个明白。
可当他好不容易抓住林若和的时候，对方却又像平时一样与他嬉笑聊天，插科打诨，丝毫没有反常，这让他错以为之前感受到的冷落，都是幻觉。
想着既然是幻觉，必是他多心了。
然而，渐渐渐渐，蒋绍严又发觉似乎没那么简单，当他看见林若和下课不再向他走来，放学就和隔壁班的几个男生出去玩，甚至需要两个人讨论的班会流程，林若和也提前做好了交给他的时候，他终于察觉，林若和是真的不愿意和他在一起了。
不是不难受的，可是那家伙明显不想和他解释，是他做错了什么吗？
后来蒋绍严便一反常态地主动起来，山不就我我就山，几乎是无时无刻不黏着林若和，他就不信逼不出这家伙的真心话来。
其实就结果来看，真心话究竟有什么用呢？不过是让两个人变得更加尴尬、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而已。
小小的咖啡馆里，林若和话至此处，就无奈地笑起来，“那个时候，不管是我还是他，只要硬下心肠，就不会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可是你会后悔的。”
林若和笑笑，没说话。
杯子里的咖啡还剩小半，已经凉了。
当年的林若和，就算是再怎么自卑，再怎么想隐藏自己卑微又不伦的情感，却始终无法按捺自己爱着蒋绍严的一颗心。
所以他终于忍不住了，红着眼睛求蒋绍严，求他不要再这样跟过来，求他不要这样靠近自己，不要抱着“做兄弟”的心来折磨自己。
他已经无法忍受跟那人相处时，细微小处的痛苦，哪怕只是一丁点。
然后他看到了那人意料之中的表情，错愕、惊愣、目瞪口呆。
那时候林若和就想，伤吧伤吧，疼破了底线，我就能免疫了。
再然后，就是如寒冬一般的冷战。
这期间，林若和把话说开，总算是放下了秘密，比起之前要轻松许多，尽管与蒋绍严之间再没了话。
两人就算因为职务而交集不断，也是冷漠疏离的，只是他们之间偶尔的默契，还在提醒着原来。不是不怀念，而是比起不能更近一步的痛苦，他宁愿停留在怀念的程度。
可是，所谓心软，是因为爱人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自己的情绪。
于是当蒋绍严发现自己为了林若和而心疼难过的时候，两个人的前路便明朗了起来，但这前路，简单，也艰难。
林若和说，他永远也无法忘记那天的的蒋绍严。
那个人总是目标明确，做人做事都是简单又粗暴，也很少在他脸上看见慌乱羞涩的表情，没事的时候就发呆，整个人就像在待机一样，林若和总怀疑，这其实是个机器人吧？
那一天，这机器人目露慌张，脸色绯红地看着他，让他好好的，说要和他两个人好好的处，说不要再分开了。
这哪里还是林若和认识的那个机器人？
可是他怎么顾得了那么多，那傻子的话，把他的心都装满了。之前有多疼，此刻就有多甜。
久旱逢甘霖，确立关系的两个人，简直好得蜜里调油，哪怕要隐瞒着所有的人，可他们还是幸福得快要飞起来。
这种幸福，藏着隐秘的甜味，又掺着预示般的苦涩。
林若和觉得，他们两个人都是十分幸运的，他们藏得很好，偶尔有那么一两个知情的朋友，也都是理解他们的，祝福他们的。
然而这仿若温水般的环境，也让他们放松了警惕，没有外界的干扰，内部却发生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