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法治派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很难真正掌握国家的核心力量(如武装力量),还是需要国君的鼎力支持和配合。一旦有强势君主崛起,一山难容二虎,法治派的下场就很惨。如商鞅、吴起,一个被车裂,一个被乱箭射死。
其二是术势派,申不害、慎到是这一派的精英。其中,申不害在韩为相19年,使韩国得以立足七雄之列。慎到是赵国人,齐国稷下的教员之一,擅长理论著述。这一派的特点,是注重权术,作风比较阴柔。
所谓术,是君主驾驭驱使臣下的方法。法是臣民的行动准则,而术却是隐藏在君主心中,专门对付大臣的。而势,是君主的权势,术势派指出,贤能和智慧并不足以服众,权势地位却能够使贤者屈服。
术势派也主张法治,但显然更注重术势的作用,当法与术势冲突时,他们更倾向后者。
术势派拜倒在权力的石榴裙下,法律的尊严对他们而言,是可以牺牲的。甚至为了自己的私利,法也可以暂且放到一边。《战国策》中就记载有申不害凭借相国的身份,向韩昭公说情,为他的一个堂兄谋求官职的事迹。
对术势派而言,法是工具,术也是工具,势更是工具。所谓法律的公正无私,停留在他们的嘴上而已。因此不客气地说,这一派,名为法家,实则术家,他们名义上尊法,底子里却是以术害法,以势乱法。
从对权力的控制来说,术势派的权力相对有限,他们往往担当国君助手的角色,用学说推动、指导国君的行为。所以引起的对立和嫉恨也相对少一点。和刚强的法治派相比,术势派以阴柔取胜,更得君主欢心。但是利用价值一旦失去,也很容易被强势君主抛弃。打个比方,术势派是教授君主驭人之术的老师,所谓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君主掌握驭人之术之后,第一个要对付的人就是你这个老师,因为你对他太熟悉,太了解了!
那么,韩非又属于哪一派呢?这与韩非的死又有什么关联呢?
五、韩非并非法家之集大成者
传统的说法,认为是韩非是集法家之大成者。不错,韩非的确将商鞅、申不害等人的学说拼凑在了一起,但组装货就是所谓的“集法家之大成”?从表面上看来,韩非所说,法、术、势,三者缺一不可,好像是综合利用,毫无偏颇。但仔细一想,法与术、势岂能合流?
韩非说,法是什么呢?写在图册上,设立在官府,向百姓公布。术又是什么呢?就是君主要隐瞒自己的想法,摸透臣下的企图,从而控制、驾驭他们。势又是什么呢?《韩非子·五蠹》中说:“民者固服于势,势诚易以服人。”其实就是告诉君主软的不行来硬的,要敢于下狠手,用威势压制人。
由此看来,韩非是要君主把法作为一面盾牌,而以术为暗器,以势为利剑,用来对付谁?是敌国么?不,是臣下,包括贵族大臣,也包括黎民百姓。
因此,韩非的所谓法、术、势,核心还是术,对象就是臣下,实质内容就是内斗而已。一个国家,一个社会,根据韩非的学说,必要台上握手,台下踢脚,表面一团和气,底下你死我活。君与臣斗,臣与与臣斗,官与民斗,民与民斗,内斗其乐无穷也!
对于这一点,顾准也有所论述,他认为“教民耕战,富国强兵”是法家的积极贡献,因为历史上秦皇汉武的对内大一统、对外开拓疆土得益于此,然而韩非对此没有贡献什么。“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以及废除贵族,实行二十等爵等等,是把专制君主一人而外的一切人都平等化了,这也有其积极的一面,对此,韩非没有贡献什么。在“法术势”三者之中,韩非的贡献在术势两者,也许势还是他的创造发明,他的术是君主充分运用势的术,比申不害的术要厉害得多。所以他的贡献,似乎不外是主张君主阴险残酷的御下之术以及君主有权无限纵欲的说教。
这两者,在法家的全部武器库中是积极作用起得最少、消极作用起得最多的东西。二千年来法家被攻击为刻薄寡恩,韩非也因此遭人诟病。可以这么说,站在法家立场上,韩非是一匹害群之马。说他“集大成”,起商鞅、李悝于地下,一定坚决反对。
嬴政读了那么多韩非的书,焉能不懂术与势的道理,韩非的上书,名为秦考虑,但以秦王之鹰眼,岂会看不出韩非文章所藏匿的那一点私心——存韩,说到底不就是想让你的韩国多存活几年!
韩非和李斯不同,李斯是楚国的平民,韩非却是韩国的公子,理论上,韩非是可以继承韩国王位的。李斯的话,一针见血,韩非毕竟还是为韩国考虑多一点。
所以我说,这一场嬴政和韩非的斗术,韩非一出招,便露出了破绽。
应该说韩非已经尽力了,韩非可回旋的余地实在太小了,他来秦国的目的是如此显而易见,他的身份又太过尴尬,这一些,都令韩非捉襟见肘。
如果韩王早几年任用他,韩非或许还能从容应付危机,但现在,只是到了亡国前夕,韩王抱着病肓乱投医的态度,才启用韩非,韩非纵然是当年的申不害,也未必能拯救韩国,况且他的实际才能,能否比拟申不害,尚是未知。
论仁德、礼治乃至法,嬴政都可以不杀韩非。但论术、势,则嬴政非杀韩非不可。
为什么?《韩非子》有这么一个故事,太公望封于齐,齐有个贤人狂矞,太公望请他出来做官,三次拜访狂矞不答应见面,太公望便杀了狂矞。大圣人周公旦听说此事,质问太公望:“狂矞是天下贤者,你为什么杀他?”
太公望回答说:“狂矞不为我所用,既然他如此轻视我的权势,我一定要杀了他来警告世人。”
这件事本身未必是真,但韩非这样写,他的意思很明显,帝王的权势无法驯服一个人才,这个人才就是威胁,必须杀之以警诫天下。关于这一点,《韩非子》其实有多处论述,熟读韩非文章的秦王,焉能不明白?这就是王之术、势。现在韩非不能为秦所用了,留你便是祸害,李斯的话,也是秦王的所想。
可见,归根结底,韩非是死于自己的术、势之说。所谓种瓜得瓜,韩非种下了惨刻阴谋的术、势之花,现在花开结果,韩非便自己尝到了专制暴行的术、势之果。韩非的死,比起后世无数死于术、势的英雄如李牧、韩信、岳飞等等,一点都不冤啊!
由此看来,法可以兴国,术却不能。当年商鞅可以使秦国雄起,吴起可以使楚国振作,申不害却只能使韩国苟活。韩非在理论上继承了申不害的术并发扬光大,实践中却操作不当,死于术。
韩非的生死,其实对韩国乃至六国的存亡,影响微小。然而韩非身死道存,术、势学说,遗毒天下,为嬴政乃至其后一班帝王官僚上下相袭,代代相传,在国人中演绎轰轰烈烈的内斗习气,祸害深远。
七雄之中,最擅长学习的秦国,先是吸收了商鞅法治思想之刚强,从此国力强盛,虎视东方。后来又接纳韩非术势学说之阴刻,于是构建起一个用法惨急而鞠礉深刻的秦帝国,无论对待官吏、百姓,都用尽惨刻阴谋、严峻法度,这样的制度,谁吃得消,结果以强大的身躯,瞬间内外崩溃。可见韩非的思想,虽然有利于帝王,但纯用韩非那一套而不加以修饰,是万万行不通的,这个教训,被秦以后的汉朝,深以为鉴。
第二节 刺客荆轲:他的身手让人生疑!
司马迁在《刺客列传》中写了好几个人物,最费笔墨也写得最神采飞扬的,是荆轲。
燕太子丹找到了荆轲,请他刺杀秦王赢政,看来他确信荆轲是个高手。但是当时的江湖大侠鲁句践、盖聂等,似乎都不认同这一点。太子丹找对了人吗?
疑点之一:当秦兵逼近燕国,太子丹心急如焚,荆轲却迟迟不肯动身,说是在等一个人。但他说的这个人,始终没有露面。这个人真实存在吗?
疑点之二:一个高明的刺客,应当动作迅猛,一击致命。荆轲曾经有机会与嬴政一对一,但他的动作既不迅猛,也看不出他的武艺有什么过人之处。失败后,他为自己辩解,说是因为想要挟持秦王,所以错失了机会。荆轲的理由成立么?
一、燕太子丹刺秦计划
韩非死后一年,也就是公元前232年,己巳,蛇年。
这一年发生了许多事情,譬如说秦国又攻打赵国,还是被李牧击退。在楚国,将军项燕喜添麒孙,名籍,字羽。
在咸阳,一名在秦国做人质的燕国人,偷偷地逃越关卡,回到了祖国。他曾经与嬴政感情融洽,共度艰难岁月,如今却反目成仇。他就是燕太子丹。
姬丹和赢政,相识在赵国,当时都是人质(赢政是人质的儿子),两人年纪相仿,相处得还真是不错。所以姬丹到秦国作人质的时候,满以为赢政会对他另眼相待,没想到赢政根本不把他当回事,尽给他茶泡饭吃。姬丹虽是人质,好歹也是一国储君,加上来之前期望过高,骤然落空,不由恼怒起来。于是他找了个空子,逃出函谷关,取道赵国回国。
当时赵国正与秦国苦战,又遇上代地地震,从今山西到河北,楼台房屋倒塌,大地开裂,真是天灾人祸,百姓苦不堪言。一路之上,太子丹但见尸横遍野,无人掩埋,继而瘟疫流行,难民络绎不绝向东而去。只是暴秦的胃口,哪里只是韩赵而已,干戈所指,是整个天下,太子丹想到这一点,思绪茫然。
回到燕国,太子丹向老师鞠武询问对付秦国的良策,鞠老师哪里有什么良策,敷衍几句就转移了话题。这更让太子丹感到无奈。
这时一个叫樊於期的人辗转来到了燕国,他是秦国的叛将。太子丹接纳了此人,这一行为,显然会得罪秦国,让鞠武老师十分紧张。
到了这时候,不去得罪秦国,秦军就不会来了么?太子丹摇头。
鞠老师想了想,提出了一个把韩魏赵燕齐楚以及北方的匈奴都包括进去的七国反秦大联盟方案。太子丹更是摇头,连横喊了这么多年,要是能成事,何至于此?
鞠老师挠挠头,实在是没辙,于是推荐了一个他认为可能有辙的人——田光。
太子丹这时确实求贤若渴,但见到田光,才发现此人已经垂垂老矣,更要命的是,此人不但面相老朽,心也老了。
田光说:“臣闻骐骥盛壮之时,一日而驰千里;至其衰老,驽马先之。今太子闻光盛壮之时,不知臣精已消亡矣。”这意思,早干吗去了,今天才来找我,没看见我牙都掉光了么?
不过也不能让太子白跑一趟。田光给他推荐了一个青年才骏,姓荆。
太子丹一听就急切地请老先生帮忙联系荆先生,同时还拉着田光的老手罗里罗嗦地说了一通不要泄密之类的话。田光心想你这不是不信任老夫么,也罢,去见了荆先生,说明意思,拿剑一抹脖子自杀了。
田光的自杀,让荆先生无法推辞,只好去见太子丹。问题是这位荆先生能不能帮上忙呢?
荆先生是卫国人,单名一个“轲”字,据说曾经与当时江湖上的顶尖高手盖聂讨论剑法,言语不合,盖大侠向他怒目而视,荆轲就落荒而逃。后来在赵国的邯郸,他又和另一个江湖大佬鲁句践下棋,发生争执,鲁句践对他破口大骂,荆轲也不计较,飘然离去。
荆轲以剑客自居,可是谁也不知道他的剑术究竟如何。他对盖聂、鲁句践的退让,到底是技不如人,还是深藏不露?
最后,荆轲来到了燕国,在这里,他和杀狗的民间音乐家高渐离交上了朋友,两人喝喝酒,吃吃肉,高渐离击筑,荆轲唱歌,过着快乐的生活(但他们所发出的噪音,也令附近的居民备感困扰)。
荆轲带着田光的死讯去见太子丹,太子丹又流眼泪又流鼻涕,等到情绪平静下来,才把他的计划说出来。原来太子丹是要荆先生做曹沫。
曹沫,何许人也?春秋初期的一个大力士,鲁国将军,和齐国交战,打一回输一回,共打了三回输了三回,于是只好割地求和,但在签约仪式上,曹沫突然手执匕首冲上前去,绑架了齐国国君。说起来这位国君大大地有名,就是著名的齐桓公。
桓公说:“你想干啥?”
“你说呢?”曹沫的匕首直接就逼向桓公的咽喉,桓公只好答应把侵占鲁国的土地全部归还。曹沫得到承诺后,扔下匕首,回到在群臣之列,面不改色,跟个没事人似的。齐桓公那个气,就想反悔,被管仲以大国的脸面为理由给劝住了。于是,曹沫三战所失的土地全数归还。
太子丹的意思,是要荆轲仿效曹沫,绑架秦王,逼他归还六国土地,和平共处。
荆轲听了太子丹的话,发了好半天呆,说:“这件事太重大了,在下恐怕承担不起!”
太子丹以为他谦虚,连忙行重礼,苦苦哀求,荆轲支吾了许久,也只好答应。
太子丹大喜,燕国有救了,于是拜荆轲做上卿,住贵宾房,吃皇家大餐,奇珍异宝靓车美女,只要荆轲想要的,没有不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