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解祤忧:书绝天下,泪断成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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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百鸟朝凤

因为此次比试,那小姐三日都准时到福至居,准时离去,不迟一分,不多留半刻,能与这世家小姐比试,还让这么位大小姐一连三日而来,是为福至居长了光荣,余掌柜对琉璃越有些好意,私下对解忧却是不好的。

毕竟两人住这,原本是三日走人,这又得多住几日,房钱饭钱那可都是要算的,那恒夫人可没打算替两人出,于是,余掌柜只能压榨解忧,让琉璃在房中比试绣花,为抵房钱饭钱,解忧不得不在后院自己学着劈柴洗衣。

第四日,福至居再被人包场,恒夫人以及上次那几个男人又来了。

解忧一听,连忙扔下手中活,早些去了房间,琉璃已经将绣品轻折叠好,那世家小姐已经早一步离开去了另一房间。

两人赶过去,低首进入,那几人正在笑笑谈谈,解忧在一旁不敢出声,琉璃亦是抱着绣品,站在一侧。

今日,那女子不曾带面纱,惹得解忧不自觉多看了几分,那女子不足二十,却果然温尔秀雅,气质如兰,一颦一笑,楚楚怜爱动人,是位雅致风范的大家女子,眉目间有女子之娇傲,无蛮女之骄纵。

许久之下,那女子道,“娘,连君迫不及待想瞧那姐姐的绣品呢。”

恒夫人秀眉一蹙,似是不喜女子唤一个婢子为姐姐,旋即目光落在琉璃身上,只道,“既然绣品已完成,那就拿出来让大家一瞧。”

琉璃方要动,解忧轻拉住她,微微笑着道,“恒夫人,琉璃绣技拙劣,不敢先出来献丑,不如让恒小姐的绣品先出,若是琉璃自叹比不过,那琉璃的绣品也不好再拿出来丢人现眼。”

前几日还敢嚣张说这人第一,差点激怒恒夫人,今日却忽然又说拙劣,明里是奉承那恒连君,暗里却是让大家都对这人的绣品好奇,卢老爷笑笑,这个年轻的少妇倒是玩得一手好牌。

“也罢,比试由我挑起,我应先来。”女子面轻柔笑,“巧珠。”

一声起,模样秀气的婢女找人过来,将手中绣品轻轻拉开,一副绣图,呈现在众人面前,只见绣图中,两只金色凤凰为一颗龙珠纠葛交缠,盘旋而上,绣得栩栩如生,十分入神。

于老爷笑道,“这绸缎面料,只能皇亲国戚用得起,若是拿来比试绣花,倒真是浪费了。”

女子取笑道,“于叔叔,人家在说绣技,你怎谈到绸缎料上了。”

“绣技,绣技嘛……”于老爷瞄了几眼那绣品,“比前些年长进了不少,看来恒夫人没少栽培连君侄女。”

宫绣以材质华贵而著称,一般都是选天下最好面料,绣线除了以蚕丝用的绒线外,还有以黄金白银捻成金银线,使用在绣图之中,能用这么高贵的面料与材质来与一个陌生人比试,这第一嘛,恒连君必然是下了真功夫的,这第二,自然是在几人面前展示恒家宫绣,炫耀即便是一场小比试,恒家也能花大手笔,绝不轻视。

卢老爷也道,“连君侄女的绣技练得炉火纯青,这双凤戏珠,比得过当年恒夫人的戏凤双朝。”

“几位叔伯抬举,连君可不敢与娘比。”

于老爷眼睛一转,眯了眯,忽然又朝琉璃说,“这位姑娘,你如何点评恒小姐的绣品?”

琉璃见着确实不错,答道,“奴婢觉得恒小姐这一副绣品,绣工细腻,典雅精致,色调柔和,富贵绝美,是世间不可多得绣品。”

“你如此说,莫不是觉得你自己那一副无法拿出来现眼?”于老爷笑笑。

琉璃看了一眼解忧,又鼓起勇气道,“奴婢深知自己拙劣之作无法与恒小姐颦美,但即便奴婢出丑,仍想与恒小姐试一试。”

“口气倒挺大,且拿出来,我来瞧瞧。”卢老爷轻瞄一眼道。

“奴婢献丑。”

低身一礼,又来另一个丫头,帮忙打开绣品,缓缓撑开来,一副惊天绣品,展现在众人眼中。

于老爷移不开眼,欷叹一口气,“啧啧。”

恒夫人亦是心颤了几分,这绣品看着欲令人跪伏,独属凤凰的神圣不可侵犯的皇族气派,在这一绣图中刻画得如此恰到好处,这针法遒劲有力,排列整洁,针针到位,毫厘不苟,一针一线都参透出帝王亲贵的倾天权势。

若说审美,恒连君的双凤戏珠典雅不输,若说冲天气势,这副百鸟朝凤,是令人望成莫及。

卢老爷亦是走过去抚摸着轻滑丝线,被这绣品气势所折服,忽然尊重了音道,“姑娘,你那绣样图案可否能拿来一过目?”

“自然可以。”琉璃一答,不多久,一丫头便出去拿来那张绣样图案。

几人又是微微一惊,这绣得好,图亦是辉煌气势,银白圆月,金色飞鸟,浴火重生,凤欲冲天,一笔一画,精彩绝伦,画师与绣师若能配合到如此,当真是绣技的最高境界。

“这画,是你画的?”卢老爷又问。

“是我家夫人所画。”琉璃答道。

卢老爷瞄着解忧,继而走过去问道,“请问夫人,如何称呼?家籍何处?”

忽然被这么问,解忧首先征凝许久,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哪里惹人注意,难道那画有什么问题,这卢老爷咬着不放?

思一瞬,解忧伶俐答道,“家籍通榆郡,夫家明姓,卢老爷称妾身明夫人即可。”

“明夫人的画作果真令人刮目。”

道完一句,卢老爷不再多问,又缓缓坐回了位置。

恒连君对琉璃道,“这位姐姐,这绣品取名百鸟朝凤,绣图中却只有一只凤,百鸟又在何处?”

一顿,琉璃答不出来,这名是解忧取的。

解忧出列,答道,“人心敬凤,鸟在心中。”

八字一出,恒连君无话可说,确实连自己都不禁想去敬重这幅绣品,百鸟朝凤,鸟在心中,是把人心比作那朝凤凰顶礼膜拜的鸟儿了罢。

恒夫人是时候发话道,“众位觉得这两幅绣品,如何分个高下?”

“自然是算那丫头高。”于老爷又在琉璃身上眯了好几眼,又讨好恒夫人道,“连君侄女的绣品自然也不错,只不过,连君侄女长处闺阁,女子闺阁之绣大多是小家子绣,但却是无法拿上大台面,比起这丫头的绣品,到底稍欠缺了些独有的气势。”

恒连君不仅认真聆听,且恭敬道,“连君以后必定多出来见见世面,届时,还望几位叔伯能指点一二。”

于老爷倒是有点听出了意味,恒家家主早死,无儿,多年一直都是恒夫人支撑这家族,如今这唯一的女儿恒连君今年也快足二十,不见定有夫家,这一月来,恒夫人出来时常带着自己女儿,只怕是,隐隐约约想要自己女儿学着做生意,以后好接管自家这诺大家业。

啧啧,以后若谁娶了这恒家小姐,继承这家业,怕是几辈子积攒来的福气。

卢老爷接着道,“百鸟朝凤气势磅礴,双凤戏珠却是赏心悦目,难以抉择高下,不过个人认为,还是连君侄女的绣品功底子深,更高一筹。”

另外两位亦是赞同恒连君,恒夫人这才稍稍松口气,笑着说道,“君儿绣技拙劣,以后还得多多磨砺才是,既然这比试结果已出,看来明夫人荐的这一人怕是无法进我凤恒绣坊。”

解忧怔了半刻。

虽然已经猜到这一群大人物讨论的结果会是如此,可即便琉璃输了,再怎么说这绣技也很不错,这恒夫人却怎的硬是不收?

“啧啧,这样手巧的尤物,恒夫人竟不要,那就只能归了我。”于老爷笑语,一双眼在琉璃身上一直探索,“丫头,本老爷愿意帮你赎身,你可愿跟着本老爷?”

“于老爷想要买我的丫头,不先过问我么?”

解忧立在琉璃面前,一眼扫过去,在这么些大人物面前,气得连‘妾身’这样低卑的词都省了。

于老爷想想也是,于是又问,“那明夫人想要什么样的价位,才肯把这丫头卖给本老爷?”

解忧冷不防道,“多谢于老爷对琉璃的爱慕之意,但我与琉璃情同姐妹,琉璃于我而言,无法用价钱来形容,恐怕要令于老爷失望。”

听罢,于老爷依旧只是笑得和蔼,“既然明夫人如此执意,于某不好强求。”

一场风波不了了之过去。

一大拨人走了,走前,那女子在她身上停留了一息目光,便紧随离去,这群人走得潇洒,解忧却是狼狈,本以为凭琉璃的绣技,这些人中,至少也该有个人会欣赏,不曾想,即便有人想要琉璃,也不是欣赏琉璃的绣技。

余掌柜瞧着这情况,不知怎么想的,硬说两人房钱饭钱不曾还清,住柴房吃糙饭也是要算钱,非让两人继续留着帮工还钱,不然就去报官。

两人却是怕报官的,只能应承余掌柜继续不取分文做工。

解忧咬咬牙,难道真的没什么法子了?

恒府,夜凉。

恒夫人静静站着,面前左侧是今日那叫琉璃丫头的绣品,右侧则是那明夫人所画的绣样图案。

指尖轻轻滑过绣线,一针一线无缝瑕接,针法严谨又不缺灵活,豪华富丽,绣工精巧,雅洁精细,标准规范严格,一只欲飞冲天的凤凰,无一不透着皇家雍容高贵的气派和贵族的尊严面子,不由让人心生敬畏之心,这宫绣针法当真是练到了极致,与连君那闺阁的小家碧绣,一对嬉戏玩闹的双凤,当真是无法比拟。

能画出这画,能绣出这凤图,那两人必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娘。”恒连君轻声过去,“您找我?”

恒夫人转过身,“君儿,我想听听你对这绣作的看法。”

瞟向那副绣品,恒连君坦然道,“连君自愧不如,连君明白几位叔伯有意偏袒,只因看在娘的面子上,不想让连君失了恒家颜面,可连君不明白,娘既然也觉得那琉璃绣技好,为何不收她入绣坊?”

“我想让她入绣坊,但绝不是以今日这情况。”

恒连君轻问,“为何?”

“那主仆两人,看着便知心性极傲,竟敢自称第一,今日若是让那琉璃入绣坊,她们必定以为自己绣技好,是我求着她入,她们必然借机抬高自己身份,日后若有用到她们之处,岂不是得处处看她们脸色,所以,我想让她们明白,我肯用她是她的福气,她该感恩戴德,即便她们再如何傲也得在我面前低服,主与仆便该是如此,君儿,这如何用人之法,你该好好学学。”

“连君听娘教诲。”

“明日,你放出消息,明后两日凤恒绣坊招新,她们既然想进绣坊,必然会来。”

恒连君轻柔皱眉,“娘,有必要如此急?招新不该五日后么?”

恒夫人叹气,“怎不急,那于老爷对那琉璃的兴致你不是没见到,卢老爷虽然不表露,对那明夫人似乎也有些兴趣,我们手脚若再慢一点,人都抢不到。”

“连君明白。”

第二日,解忧听到这消息,果真拉着琉璃去招收地点,排队的大都是些妙龄少女,着急的往前看,排了半日,才挤到前头,填上名姓年纪,领到一截巴掌大的小牌子,正兴奋着,却又被告知还需交五十文的比试费用。

原因是人太多,从这百多人里还需比试筛选,只留三四十个,之后还会有一场后试,只留十八个,但每次比试都需用到绣架针线,又怕有心人并不是真心来比试,浪费针线,故意捣乱,所以需先交钱,若是能进入后试,家主会退还这钱还另发二十文以作奖励,至于不能进入后试的秀娘,这钱依旧能退回。

虽知道是这么回事,可两人哪里还有钱,今日都是从福至居偷溜出来,若被那余掌柜知道,估计又得多做几日帮工。

正在一旁愁思着,只见一道柔然的声音响起,“这位姐姐的钱,可不必交。”

“是,少当家。”

解忧抬眼一望,是那恒小姐,轻柔的笑印在脸上,此刻亦是看着解忧,两眼交汇,并未有任何火花,琉璃先声道,“多谢恒小姐。”

恒连君淡淡扫过琉璃,目光落在解忧身上,“明夫人,可否借步聊聊?”

酒楼。

两人面对倾坐,许久,解忧先开口道,“恒小姐,为何帮我们?”

“这区区五十文钱只不过是用来保证人品,明夫人的人品,连君信得过,所以有连君作保,这钱不交也罢。”恒连君笑然。

解忧礼貌问,“恒小姐邀我,是想与我聊什么?”

“连君相邀,只是想提醒明夫人,卢老爷眼下正四处探明夫人身份,虽不知卢老爷为何对明夫人如此在意,但人总会有些不堪的过去,不想让人知道,明夫人莫让人抓到把柄就好,不然……”恒连君微微停顿,明眸轻敛,“解忧公主,您说是么?”

解忧足足征凝半响。

这个女子,竟知道自己身份。

顷刻,回神,最终也是一般心如止水,“多谢恒小姐提醒。”

“明夫人莫要误会,连君不会因此为难明夫人,我娘并不知道,只是我曾经无意知晓明夫人身份。”恒连君面容朗然轻快,又笑道,“其实,连君很佩服明夫人。”

“曾经?”解忧疑惑,“恒小姐认识我?”

“连君有幸,见过明夫人两次。”恒连君面上微笑,娓娓道来,“第一次,是在墨衣阁,明夫人可还称赞过连君的画技绝世无双,那时,连君是真心佩服明夫人不避讳任何世俗的目光,评论那画。”

“那画,是你……”

解忧一想,是有这么回事,那是去年十二月的事,距今都快十个月了,当时她胆子是挺大,气走徐二小姐徐昕昕,还敢上去亲手摸那一副画作,连连赞叹,只是不曾想,这一切被这个女子看到。

尤其,那人体画,竟是这个轻然的大家小姐所画。

要知道,那人是个男子,若是让人知道一个千金小姐,面对一个衣不蔽体的男子去画这样的画,只怕这个女子的名声……而这个女子,竟将这样的事告诉她。

这是用自己的名声向她保证,即便知道她身份,也不会向任何人说吗?

恒连君笑然道,“我那时只知楚大哥很是在意你,并不知你是谁,后来,第二次见你,是在徐府门前,徐府为请你,动了很大排场,我才知你是位公主。”

解忧道,“承蒙恒小姐抬爱,两件不足道的小事,竟还能一直记着我,是解忧荣幸。”

“能与明夫人结识,才是连君之幸。”

送走恒连君,那女子背影悠然离去,琉璃拿着自己手中的牌子,不禁感激道,“夫人,那恒小姐倒是个好人。”

解忧眼眸低敛,“可能吧。”

这样的商家大世家,说起来与皇宫那样的地方是一样的,若是没有利益,也不见得谁会去可怜谁,恒家兴许只是看中琉璃绣技,不想这样的人才落入他人手中,适当来施一点同情心,好让她和琉璃感激殆尽。

能拿到这牌子,琉璃一路都有些高兴,正准备从后门回福至居,却见后门地上,仍落了两个包袱,琉璃一见,急道,“那好像是我们的东西。”

上前捡起一看,果然是,自己的东西居然这样被人扔掉,解忧皱眉,想推门进入,却发现后门已是锁得死死的,不得已,她用力敲了敲,仍是没有人回应。

琉璃抱着包裹起身,脸色深深重重,“夫人,我们……是不是被赶出来了?”

“就算是被赶出来,也要问个理由。”

一念之下,解忧转身便往福至居正门去,直接寻到大堂柜台,余掌柜正打着算盘,见是她来了,脸色变得难看,“你来做什么,快走快走,别挡我生意……”

解忧直接道,“余掌柜,我们还欠着你饭钱,这钱不能不还,余掌柜为何不让我们再帮工?”

“还钱,就你们这样有钱还?那点小钱不要你们还了,你们赶紧给我走,离这远远的,我这小店实在请不起你这样的女人。”

解忧一愣,“余掌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是什么人什么德行,谁都一清二楚,害了那么多人命,竟敢骗我什么帝都寻亲钱袋被偷还什么明夫人,我看你整个就是一妖言惑众的妖女,我好心的只是让你走,若换做别人,早已经说出去,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打死你。”

“喂,你怎么说话!”

见这人说话如此难听,琉璃一气,忍不住冲上前,“我告诉你,夫人才不是你说的那样,别侮辱我家夫人。”

余掌柜嗤了一声,“有这样的主子,你这丫鬟也好不到哪儿去。”

“你!”

解忧紧抿着不曾说话,怕琉璃会惹出乱子,拉住怒气的琉璃,淡淡道,“我们走吧。”

不再理会任何怪异的目光,两人出了福至居,解忧一片茫然,她也不知,余掌柜怎么就突然知道自己是谁,被人认出来,有那么多不光彩的往事,这地方,是不能再待。

“夫人……余掌柜这人吝啬又小气,嘴里一向没好话,夫人不要放心上。”

解忧拍拍琉璃,“我没事。”

方走出福至居不远,突然,一个小厮模样的人便寻过来,拦住两人,忽然就问,“你们谁是琉璃?”

琉璃疑惑,捻了捻包袱,“我是。”

“琉璃姑娘,家主让我来告诉你,后日的初试你不用去了,还说,凤恒绣坊请不起琉璃姑娘。”小厮看着琉璃,伸手又道,“还请琉璃姑娘交还那道竹牌。”

家主,恒家家主,自然是那恒夫人。

连恒夫人都知道了?

琉璃咬着牙,心里不好受,可没有拒绝不交还的理由,隐忍良久,却还是得不情愿的交出去,解忧看着,突然按住琉璃的手,道,“琉璃,你还有机会。”

“夫人说什么?”

“一切是因为我,是冲我来的,只要你离开我,恒夫人就不会为难你,你绣技这么好,她其实很欣赏,你能入凤恒绣坊,后半辈子至少衣食无忧。”

琉璃心中一堵,“离开夫人换来衣食无忧,我怎可能心安,这样的衣食无忧,我不要。”

说着就扳开解忧紧抓着的手,琉璃把那牌子狠狠放到小厮手中,怒道,“拿去,什么凤恒绣坊,我琉璃才不稀罕!”

小厮讶异这琉璃不仅口气大脾气也很大,接过,便快速离了去。

解忧亦是看着琉璃,久久才回神,不想让琉璃因为此事有心里负担,忽然又开玩笑着说,“琉璃姐姐,你什么时候也有这暴脾气了?”

琉璃面色忽然一窘,“这……这还不是跟夫人学的。”

解忧奇怪,“我哪有教你这个?”

“没有吗?我记得夫人喜欢发脾气,还老骂人,琉璃就跟着学了点,用个词语怎么说来着,好像是言传身教,对,就是这个。”

“呀,琉璃姐姐,这么多年我现在才看清,原来我在你眼里,是个刁蛮任性发脾气还骂人的人,一点也不温雅贤淑,敢这么说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着,像以往两人玩闹一样,她便朝琉璃最怕痒的地方挠去,琉璃忍不住,笑着出声,连连求饶,以后再也不敢说了。

一对女子,欢笑闹着而去。

夜,桥洞下。

这两日,两人没有地方去,只能夜宿桥洞,琉璃出去寻些吃食,还不见回来,解忧心底隐约担心。

想着,正要出去一寻,却见左右两边忽然来了几个乞丐,衣衫褴褛,头发乱成一团,分不清面容。

有人瞧见解忧,不知是谁说了句,“今夜竟然有个小美人在等着,是不是天上掉了个美人下来可怜我们?”

说完,几人是哄然荡笑。

她不能惹也不能理这些人,抱着包袱便要离开,哪知这些人竟不肯,忽然过来,死死挡了她路不让她走。

被人包围逼退,她颤了声音,“你们走开,别过来,我喊人了。”

“小美人越喊,我们可是越喜欢呢。”

那说话的人哄笑,还伸手碰了碰她的脸。

解忧慌张厌恶的打开,想冲出去,几人却紧紧拦着,她进退不得,恐慌后退,随手抓起地上一块锋利的石头,对他们喊道,“别再过来,别过来……”

他们却是越来越近,其中一人挑逗着,还把她手中石头打落,开始对她拉拉扯扯。

“走开,别碰我!”

后面已经是冰冷的墙壁,被逼入绝境,不知是谁忽然重重的一扯她的衣裳,露了雪白的肩甲,她几乎快要陷入绝望。

旋即,她忽然听到骨骼的碎裂声,然后一声惨叫,再是多人被打的痛疼呻吟。

还有一声严厉,“滚!”

多余的,她不想看了,紧张拉好自己的衣衫,双腿早已是软软的,无力靠着墙壁滑下,身子害怕颤抖,抱着身前的包袱,一直忍着,不想让自己哭,也不想让自己在这个人面前哭。

人影已经快步过来,在她面前蹲下,低了声音道,“他们已经走了,不会再来扰你。”

久久的,她突然抬眼对上他的眼睛,花容惨白一笑,“你是来看我笑话,还是来想要我的命?”她又低头,待自己平静了心,不再那么害怕,有了力气,说了句,“多谢侯爷。”便拿着包袱要赶紧走。

和他多待一刻,都只是觉得自己命悬在他手上。

她还想活着呢。

“他这样残忍对你,你还爱着吗?”

看着她快要离去的背影,他抽凝着面容问,本来以为,局势再如何紧张,皇甫衍也会在她身边放些人,可事实却是,没有任何人暗中护她,皇甫衍当真由她自生自灭。

听到他的话,她凝顿脚步。

爱?

一个她曾经的丈夫,在她三餐不饱风寒露宿,每天只想着如何吃饱如何不被人欺负的情况下,如此不露骨的问她,是不是还爱着另一个男人,她更从未想过,会与这个交集并不深的丈夫去讨论爱与不爱的问题。

他没有爱过人,会懂吗?

她如今这样,还有爱可去奢求吗?

算了罢,爱这个东西,难以琢磨,她自己也只是半知半懂。

看着前方良久,她回答他,“不后悔爱过,现在,我只想活下去。”

爱过。

爱,已经是过去。

那就是,不爱了。

“你不爱他了,我该高兴。”莫若自嘲。

解忧嗤嗤一笑,“莫名其妙。”

她爱还是不爱,与他高不高兴有关系?

“我曾经爱过一个女子,三年前,她原本可以不用死的,只要皇甫衍肯多看她一眼,肯替她说几句话,哪怕只是一句,她就不会被人……也不会死,我恨皇甫衍。”

她回过头,光色本暗的桥洞下,他的脸色更是阴沉无比,声音已是极度低沉,“你曾说,若刻苦铭心爱过一个人,即便粉身碎骨,也值得,我也这么觉得,我千方百计进入朝廷这趟浑水,甚至认吴庸为义父,我只是要接近他,也要让他尝尝失去最爱的滋味。”

她只是静静听着,当一个人伪装太久,当一个人被压抑太久,会极其难受,难受到想找一个人诉说。

他说,她听着。

“你们永生永世不得再相见,我不知道,这算不算达到了目的。”他面色苍白,“吴庸要我杀你,在公主府,琉璃以为我是真心想为你做吃的,其实,我有很多次机会却没有下手,我只是想针对皇甫衍,不想害人性命,且若你死了,皇甫衍只是会痛苦一下,说不定下一息就能欢乐投入别人怀抱,而我若是能从他身边夺走你,那就会成为他永远的痛。”

“可是,你太爱他,我于你而言就像空气,即便站在你面前一整天,你也不会多瞧上一眼,你还能与他在公主府夜夜私会,那时我便知,得到你的心很难。”

“我还来不及想法子得到你,却被皇甫衍用一个更大的计谋,将你弄到宫中,什么成佛成仙,那点把戏怎能瞒得过皇甫衍,皇甫衍本就是故意让你能逃,没了琅琊公主这个身份,就很容易找机会让你进宫,等到所有事情已经水到渠成,即使天下人反对,皇甫衍就那么做了,那么理直气壮,他都能抢自己哥哥的女人,纳自己姑姑为妃也不是件大事。”

她只是一片默然,不做声。

“或许唯一的错料,是谁也不知你会有身孕,会惹出那一堆事,更不知会有那么一道废帝遗诏,不对,即便是真真实实的遗诏也能被他说成假的,可太后咄咄逼人,六国大军压境,这样的情况下,他压根护不了自己的女人。”

“明明护不了,却还是要把你放身边,皇甫衍这个人,只是占有欲太强,一向高高在上,目中无人,成为皇帝之后,变本加厉,他要的就必须要得到,绝不放手,顺他者生,逆他者亡,他一点都不懂感情也不懂怎么去爱一个人,他只会把自己的痛发泄到你身上,从来不明白你真正的心,冥解忧,你竟然还能以一死成全他的帝位,他不配得到你的爱,不配值得你这么去爱他!”

终于,她轻抬眼皮,“你那么恨他,今夜对我说这些,是想我更恨他么?”末了,她又嘲笑,“原来你比我更了解他。”

“侯爷,”她深深呼吸,“我明白你失去挚爱的感受,你恨他,那是你与他的事,你把你的恨嫁接到我身上,我能理解,但我爱不爱他,是我自己的事,你没有资格替我悲天悯人,觉得不值得,即使我被他伤得体无完肤,与你,无关。”

别人只知那人外表的狠,永远不会明白,那人心狠之下的爱,像她,太明白那人的这种爱,也不好。

千方百计留着她。

千机算尽让她进宫。

误会她孩子是别人的,太爱得难以接受,会处处冷对她。

因为她失子心痛,会将这种痛千倍还给害她的人。

为在这种局势下保她的命,会放她出宫,他会决绝说永生永世不见。

每个人爱的方式不一样,只是他的这种爱,超出了她能接受的范围,即便她如今能想清楚明白这种心狠的爱,却还是无法接受,无法理解,那么爱,怎么又可以那么狠呢。

这样伤害她的爱,她不想要了。

她又淡淡别了目光,“以后,还请侯爷不必在我面前说那人任何坏话,一个接近我以杀我为目的的人,你的话,即使是真的,我也不会放心上。”

莫若面色紧绷,“我低估了皇甫衍对你的在意,我真后悔没有动手杀你,说不定你死了,皇甫衍会被痛苦生生折磨一辈子,那一定是我最想看到的模样。”

“一辈子活在仇恨之中,你也痛苦,你也在折磨自己,又何必?”

他笑,“你不会明白的,将心比心,哪天若是皇甫衍被人所杀,你也会恨,会想着报复!不可能会原谅,不可能会放得下恨,你做不到,如今的我,也做不到!”

“那你就继续恨吧,反正,你们做什么,都不会再和我有半点干系。”她表现得无所谓了,会把这一群人,当做陌生人。

一群陌生人的恩怨,皇家争斗,他们的生死,和她这个庶民有关吗?

“后日,有一场秋猎,冥解忧,我没有机会杀你了。”

莫若忽然这么说,嗓音沉沉。

她皱眉,秋猎和杀不杀她有关系么?无头无尾的话,她只觉得与他再待一起,怕他会恨得现在就提把匕首杀了她了事,银白月色,夜凉风高,正好适合杀人。

她还不想这么早死。

卷了包袱,看了他一眼,见他没什么动作,不再多理会,跑出了桥洞,只想着去找琉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