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来汝陵第六日。
从昨夜回来,她再也未见任何人,众人虽疑惑了些,却只当这位公主是受了太大刺激,暂时还未平复,可公主受惊吓不见其他人也就罢了,连驸马莫若也是一并挡在门外,而莫若见了府上人,也是一个魂不守舍,不晓得,还以为他相思公主太甚。
魏老夫人也要季瑞呈别总隔一个时辰就来向公主请安一次,公主不烦,她这婆子也看烦了,不晓得,还以为这小子对公主有何意思。
季瑞呈心里也嘀咕,他也是受人之托啊,应该是小赫对公主有意思,不然干嘛老让他过来探公主是否安好,还写了个条子,想约公主出来一叙。
可他在侯府待了半天,公主一眼都不见他,这话是带不到了。
唉,看来公主对小赫是没意思。
终于送走季瑞呈,魏老夫人便让人找莫若过来,单独谈了许久。
房内。
琉璃见公主今日也不去风神庙帮蔺大夫,只当公主是累了,笑着与她说方从季公子与魏老夫人那儿听到的消息,“听说,汝陵城最有名的青楼春意楼忽然被查封了,抓了许多人,那些官兵大动干戈的,差点吓坏了百姓,如今街上沸沸扬扬的,都在讨论这事,也不知春意楼犯了何事。”
琉璃忽然又笑笑,问道,“公主您猜猜,是谁带的人查封春意楼?”
解忧勉强笑了笑,不想让琉璃看出她的异样,又说,“是那位伊赫伊大人带人查封的吧。”
“公主聪明。”
解忧笑颜明朗,“这有何难猜,这里除了季大人,便是他的官最大了,何况又是皇上钦点他来查案。”
“不过说来奇怪,抓了这么多人,也没说那些人有何罪,若说是杀人案,不可能是那么多人一起杀了人,可若说那些人是疑犯,直接将那些人扣押在春意楼就好了,为何还要带回衙府。”
琉璃不可能一下子变得如此有条理清晰,怕是如实的转述了季瑞呈的疑惑,可解忧也不可能一下也聪明,如何猜得透呢。
这日申时,老夫人过来求见她。
老夫人是长辈,这份尊敬,解忧必然是要给的。
解忧出门相迎,旁边只有一个老麽,老麽见她过来,行了一礼便也退去了,只留下两人,解忧搀扶着魏老夫人上座。
“老夫人。”解忧唤了声。
“你这孩子还是这般认生啊,”魏老夫人叹了气。
一入座,老夫人又微微一笑说,“也是,于公主而言,我也算个陌生人,即便是若儿在我府上住了两年,也对我只是尊敬,却终究难以亲近,难得我是个看得开的人,这把老骨头,再计较什么也没意思,能笑着就笑着。”
解忧沉敛道,“老夫人心胸宽广,解忧倒是羡慕。”
“羡慕?”老夫人眯了眯眼睛,“公主这二八年华,怎的羡慕我这古稀暮年,我还羡慕你们年轻人能吵能闹,可以做自己想要的,对了,那位黄公子初次来汝陵,这侯府也款待不周……黄公子如今可还好?”
心弦紧了一下,解忧看着老夫人,面色一瞬微白,只****,“老夫人怎会突然提到黄公子?”
老夫人只笑了一下,“我人是老了,眼睛和心可是明亮着呢,哪件事不看得清楚明白,你们年轻人的事,我却也管不着了,我可不想像太皇太后那样,都快是个入土的人了还回宫陪你们年轻人去折腾。”
老夫人言语不避讳的如此说太皇天后,解忧心想,老夫人与太皇太后怕也是有些渊源,又料想,黄兮……那人的身份,老夫人其实是看得透彻的。
魏老夫人忽然起身,解忧又忙去扶,老夫人摸着她手,感叹了气,“若儿只是一介贫寒之士,自小便是吃苦的,公主却是尊贵之躯,这事,到底是若儿没那福气,如何能配得上公主您,前些夜公主负气离府,这两日也是对若儿不闻不见,必是若儿做了些令公主不快之事,惹了公主生气,老身在此代若儿赔罪,还请公主莫怪罪若儿。”
解忧低首道,“不,老夫人莫要赔罪,其实是我当初没有和他说明白,不然,他也不会……”
想起昨日那事,解忧心中又是一惊恐,不再多言。
老夫人看着她,轻拍了拍她手,只道,“公主与若儿虽是夫妻,却无情分,虽然我不知公主想做什么,但感情之事,终不能勉强,也不曾有谁对谁错,只能随心,公主可不必对谁有愧疚之心,我想若儿,他也会明白的,明日……公主放心做自己的事吧。”
解忧怔然看了老夫人几许,忽然退离几步,行了很尊敬的一大礼,郑重道,“谢老夫人成全解忧。”
拜谢之后,解忧又想起另件事,忙从身上拿出一块玉佩,递交给魏老夫人,“老夫人,这是魏家传家宝玉,无意被解忧拿到,现今归还原主,还有……请老夫人无需再追查是谁拿了这玉与我一约。”
接过来,又轻轻抚了抚,魏老夫人似是又回忆了什么,“原本,我将这玉转给若儿,是好让若儿能有那机会亲手转赠给公主,算是我这为娘的,了了旋儿一个心愿,可如今……罢了。”
老夫人笑笑,想起前夜,便是她亲手将这玉交予了若儿,可谁曾想,次日公主却因这玉不知所踪,甚至还扯出了旋儿,她那时想,只怕,公主失踪该是与若儿有些关系,一番权衡之下,她才没有对任何人说她早已将玉交予了莫若。
但两人昨日回来之后,都否认昨日在一起。
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
而现在,公主要人不再追查这玉,应该,算是给了若儿些面子,查下去也没有意义。
“魏旋公子,曾有心愿未了么?”解忧疑问。
魏老夫人回神,瞭望着解忧,这个十六岁出落得标志的女子,若是旋儿还在,那次上战场前,旋儿早已做好了生与死准备,临走前,留下了这玉,曾说……魏老夫人又轻轻抽回了目光,笑了笑道,“有,也不重要了。”
这玉,是魏家宝玉不错,向来是传给长子,再由长子赠给长媳为定情之物。
这玉,终究还是没有送出的机会了。
佛曰:与佛有缘,当见佛光。
邑台有龙凤传说,汝陵郡也亦有另一个成仙的传说,相传,千年前有一个叫乐遵的僧人在一座山顶上,无意见到满山金光、千佛云集的绝世奇景,此情此景令乐遵一生难忘,耗费毕生心血,将那千佛之像一一刻画塑造出来,画在壁上。
有人看见这壁画,称其辉煌庞大,上述当朝君王,王亦崇拜感叹,即下令请工匠造出这千尊佛像,并用神坛供奉之,经过百年工匠们的断断续续构造,百年的改朝换代,战乱无止,这千尊佛像终是建造出来。
建成那日,神坛坛顶忽绽放出七彩十色的光来,照耀坛顶,整整一炷香。
有人传,那是乐遵僧人心愿达成,所幻化出来的得道佛光。
有人说,乐遵僧人造福世人得道成仙,被天上神收了去。
有人言,那是助人成仙成神成佛之光,实属百年难遇。
有人讲,如此奇景,此生能见,必无憾矣……
这座山,被称作神山,神山半腰处修建的便是供奉千佛的神坛,千百年来,神坛香火不绝,各处好闻而来的游人更是不绝于耳。
解忧在一些游志传中听人描绘过这神坛,今日一见,倒真佩服那些能用文笔将如此盛世奇景描绘出来的文人雅士,果真不负虚传。
“公主。”琉璃上前搀扶了一下她,笑道,“奴婢以为皇宫是奴婢见过最辉煌的殿宇,不曾想,这神坛当真比皇宫还壮阔。”
神坛有坛墙两重,形成内外坛,外坛为方,内坛如圆丘,以是象征天地方圆之说,内坛三层台阶,每层九级,象征三层九重天,以示对天之敬。
神坛也曾是祀神之所,有不少君王曾来过,只不过,因魏老夫人病重,如今是琅琊公主要借神坛行祀神作祈祷之用,其他百姓不能擅进。
因琅琊公主了来汝陵第二日,便隐隐有透漏过为魏老夫人祈祷祀神之意,而蔺之儒对祀神之事早已准备妥当,一切事宜皆是合理顺利。
不过,外坛还是聚齐了许多百姓,许是想看热闹,许是想见琅琊公主如何模样,许是不曾见过祀神。
看着外头围了好几圈的人,琉璃轻抚着她,“公主,进去吧。”
跃过三层九重台阶,便是坛正殿门,神坛有三层,殿为圆形,有如塔状,三层蓝红石瓦,圆形屋檐,攒尖顶,宝顶鎏金。
步入坛殿内,殿中由十八根金银柱子支撑,殿内似圆形内嵌,一层层盘桓而上,层层包围,总统供奉着一千座三尺长两尺宽的金佛之像,每一座金佛的姿势笑容都不尽相同。
殿中央,解忧跪在蒲团之上,虔诚道,“佛陀在上,信女解忧,今日需借佛陀之名,成全解忧一己私心,此举冒犯佛陀,实为大不敬,解忧在此先行请罪。”
轻轻三叩首。
外头的祀神活动已是很热闹了,季瑞呈不惜拉着伊赫黄兮非要来看,汝陵难得有这么一次重大的事,嗯,有一个公主,有一场祀神活动,应该是很重大了。
蔺之儒与沙苑亦在人群中,从午时(11:00-13:00)始到末时(13:00-15:00),整整两个时辰,沙苑静静的看着坛顶,观看着天象变化,太阳一直在微妙的移动。
沙苑不免又多瞧了好几眼皇甫衍,手心抓紧了汗。
“少爷,”沙苑侧耳道,“皇上明知公主此举之意,虽不敢明面阻止,怕是会在暗地做手脚,人群中,似乎混进了些佛柳卫。”
蔺之儒抬了抬手,以示静观其变。
殿门前,主祀之人完成一切祭祀活动,念完经文,才对殿内喊道,“请琅琊公主移步于前,念祈祷之词。”
殿内,没有回声。
主祀人皱眉,又朝内唤了一声,却依旧没有动静。
“勾弋,对在场所有人,都给我盯紧。”她想走,他也想知道蔺之儒到底给她支了什么招真令她消失,蔺之儒宁不肯说,他会慢慢找出来。
他绝对不会让她真的离开。
人群忽然开始交头接耳,私语声遍言。
季瑞呈也疑惑道,“公主怎不出来,莫不是跪太久跪麻了。”
没办法,主祀人请了第三遍,然里头愣是没有半点动静,主祀人也不知所措了,迟疑着是否要进入查看一番,公主不出来,不然这祀神无法继续进行。
见主祀人三遍请不出来,皇甫衍便知里头定是有意外了,当即就破开几名围守的官兵,往大殿里头冲去,勾弋一见不妙,也随即施展轻功进入。
“这位公子,你不能……”主祀见有人闯进来,话还未完,就给人一把推得老远。
季瑞呈见这位黄公子忽然这般闯进去,尤其耐闷,伊赫瞟了他一眼,“我们也进去看看。”
“咦?”季瑞呈对伊赫抛了个疑惑的眼神。
难得见伊赫这么主动想看热闹一回,季瑞呈自然是心里痒痒更想看,对几个官兵说明身份,非常顺溜了入了内坛,不巧,蔺之儒也方好进来,于是,几人便一同入殿。
而殿内忽然传来一声怒吼,“找,给我找,即便把这神坛毁了,也要把她找出来!”
勾弋又飞了出去。
季瑞呈还没反应发生了啥,看着殿里头只有方才进来的几人,却不见本应该在里头的琅琊公主,季瑞呈战战兢兢道,“难道……是公主又不见了么?”
“公主不见了……”主祀人进来,确实不见殿内有公主,又慌张跑了出去,还对从外面方好踏完几阶台阶要进来看看的人喊着,“季大人,公主不见了!”
伊赫将这个大殿上下打量了遍,殿内简陋,只有十八根柱子,千个金佛,没有供奉案桌,金佛只三尺高,十八根柱子都坚硬得很,压根也藏不了什么人,最大的金佛也只是最正前方的佛陀金身,佛陀后面有一块空间,但也没有人藏着。
按理说并未见到有人出来,也找不到殿中藏着人,人怎会突然不见。
尤其,还是两个。
公主与她最贴身的那个侍婢。
“你们看,那是什么!”
“快看,快看……”
“是佛陀显灵了。”
“不对,是琅琊公主心虔祈祷,佛陀显灵了。”
“那是、那是……”
外头,一群百姓忽然乱哄哄。
季瑞呈好奇着,又走出殿去,只见百姓与围守的官兵都抬着头,连主祀也抬头,嘴上忽然念着什么,季瑞呈伸出头看了看天,没什么异常,于是便过去与主祀站一起,这一看,不得了!
神坛坛顶上,那是……
“小、小赫……”季瑞呈不镇定了,习惯性的看着身边人,却才发现伊赫并未跟出来,他只好拉了拉主祀的袖子,“我、我没看错吧?不是老眼昏花吧?那个莫非是传说中的……佛光?”
坛顶端,一圈耀眼的光亮包围坛尖,若影若现,光亮中,似乎还能瞧见一抹似人的影子。
佛光!
居然被他看到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声,“琅琊公主在殿中消失不见,如今又现千年佛光,必是公主心慈念善,被佛陀收了成了仙。”
又有人几人哄道,“一定是的,佛光千年难得一见,琅琊公主在汝陵行善积德,今日定是受公主召唤,佛光才显,只怕公主已成仙而去。”
“那影子便是成仙的琅琊公主啊!”
这一说,便有了先入为主的概念,一连串传下去,几乎站在外头的百姓都如此认为了,还有的越说越传奇。
忽然,主祀跪了下来,一片百姓也跟着朝佛光跪了下来,对佛光顶礼膜拜,再然后,一片片的百姓都跪了下来,膜拜之情难掩,只剩下几个佛柳卫,愣愣的站着,在人群中显眼,对这场景亦不知所措。
季瑞呈头皮硬了硬,不知此刻自己是否也要下个跪,可是,这些百姓也说的太离谱了吧,越说他越不能接受了。
“佛光,真的是佛光!”
“琅琊公主的诚信感动了佛陀。”
“琅琊公主被佛陀带走了,入了神仙之列。”
“琅琊公主必定是成了仙,念善之人定有善报。”
“琅琊公主千岁……”
跪伏声排山倒海一片。
听到外面的朗嘲声,殿内的几人也火速赶了出来,瞧着神坛顶上的那一幕,方好一炷香的时间,光亮渐渐消失不见,被光亮包裹的影子也随之消失。
季瑞呈赶紧跑过去拉伊赫,“小赫,你看到了没有?”
“看到了。”
“你怎一点也不惊讶,这可是千年佛光。”季瑞呈一阵激动。
“是吗?”伊赫看着坛顶,佛光已不见,神坛顶却还是有些刺眼,伊赫好笑了一下,“这样的佛光……我也能造出来,你信么?”
“啊?”
伊赫忽然道,“公主应该是朝东边去了,走了有两个时辰,只是不知,他还追不追得上。”
“啊?”季瑞呈头脑一愣,“公主不是成了仙?”
伊赫白了他一眼,“你还信这个。”
季瑞呈又问,“谁要追公主?”
蔺之儒与沙苑站在殿前,互看了一眼,百姓是信了,可有人不信,果然这点小把戏,难以瞒得过真正聪明的人,还好将祀神的时间多延长了一个时辰,如今只看,公主与皇上,谁的脚程快了。
又是否还能追上。
此刻,解忧与琉璃坐在马车上,琉璃紧张的握着她,有点怕,这样做的后果,公主可是真的会惹了皇上。
“停车。”解忧忽然一念,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紧随着琉璃也下来。
赶马车的小兄弟道,“姑娘,我受人之托,必要将姑娘送到东边岳城,这……”
“小兄弟,我不去岳城了,珲城离这不远,我打算去那。”解忧给了小兄弟一点碎钱,又道,“麻烦小兄弟你还是去一趟岳城,要快。”
“好吧,姑娘保重。”见她执意,小兄弟没有要银子,便按她吩咐飞速的架着马车朝岳城去。
解忧捻了捻包裹,与琉璃走了另一条道。
这边,勾弋带一队人跟着皇甫衍,汝陵城的快马几乎全骑在了胯下,马车的速度必然是比不上马的,追赶了一个时辰,才在一荒芜的林中看了一辆快速前行的马车。
勾弋加足了劲,很快将那马车截下,对那小兄弟道,“下车!”
下了马,掀帘往车里一看,勾弋黑着脸出来,“主子,没有。”旋即又拿剑指着这马夫道,“说,车里的两位姑娘去了哪儿?”
小兄弟哆嗦了一阵,只道,“那两位姑娘在紫竹林子里便了下车,说是去珲城。”
收了剑,勾弋立即上马,又再次与皇甫衍往回追去。
到达紫竹林子,已是黄昏天黑,皇甫衍却不再走了,勾弋以为主子是天黑不认得路,指了指左边,道,“主子,珲城该是往这边走。”
皇甫衍敛着眸子,“你真的相信,她会去珲城?”
她的头脑,想要聪明起来,是真的聪明。
为了逃,连一个马夫都敢骗。
“这里是几个城镇的交叉口,从这里下车,除了珲城与岳城,能去的城镇还有好几个,分成四路去追。”皇甫衍下了命令,自己便朝一个方向再追去。
他以为早揭穿她要逃走的计划,又用琉璃的命威胁,她不会再有逃的念头,在汝陵客栈,她主动与他亲热,他以为,她是想留下的,即便来汝陵,也不会逃的,可笑,她竟然把琉璃都带上了逃命,会真的在汝陵与蔺之儒一起用计玩消失。
冥解忧,他不会让她如此容易走掉的。
天涯海角,他势必追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