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忧看了看醉醺醺的银楹,觉得放客栈不安全,提议让银楹与她一起回公主府,闫可帆点了点头,便也抱起徐银楹,往公主府而去。
离府门不远,解忧只见门口大亮着,站了不少人。
见到她回来,琉璃愣是第一个跑上来,“公主,您可回来了,你怎把奴婢丢下不管,一个人跑出去,奴婢可都急死了,若不是谷云说不必担心,只怕整个公主府都要出去找您。”
解忧拍了拍脑袋,这才想起来把琉璃忘在冬草堂,看了看闫可帆抱着的徐银楹,连忙又对谟安道,“谟总管,赶紧收拾一间房,还备些解酒药,银楹姑娘今夜住我公主府。”
谟安应了声,便去收拾去。
安顿好银楹,又是半个时辰之后。
解忧见闫大哥还在,便送他出门,半路中,闫可帆忽然开口道,“公主,您不是还有一个问题不明白么?”
“啊?”解忧疑惑。
闫可帆轻道,“我此去投军,只怕是几载不能回帝都,公主若有疑惑,临走前,我应该替公主解解惑。”
回想了一番,解忧这才记起来,在思饮居时两人谈过的话,若他不提,解忧都快不记得那问题了,她笑了笑,“其实那个……也不是大问题。”
“公主请说。”
解忧上前走了几步,随地坐在了假石上,闫可帆也坐下来,听她慢慢说道,“闫大哥,其实我在想,君王与臣子到底是何关系,许多人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是你看如今,徐家这臣子独大,皇上要一个臣子死,很难吧,他如今若真能直接抹杀徐家,朝堂必乱,所以,他一定要下一盘很大的棋,让自己壮大,最后只有棋赢了,才能真正做到要一个人死,那人不得不死,他才能真正掌控这晋国。”
“为了下那一盘棋,他必定还需要很多棋子的,闫大哥,如若有人拿你当棋子,你会不会,生那人的气?”解忧看着他。
“天下本就是一盘棋,每个君王都是执棋人,步步为营,暗藏杀机,所有人都可以是棋子,或许有用,或许无用,既然躲不掉成为棋子的命运,那不如做一颗有用的棋子,实现该有的价值。”他抬眸望向她,“所以公主不必担心,无论皇上把我当什么,我从来不在意。”
解忧苦笑了一下,“你说,君王是不是总爱把所有人都比做棋子,君王……会有爱么?”
“人皆有七情六欲,君王也不例外,君王有大爱,爱惜天下百姓,也有私爱,只是,”闫可帆顿了些许,才说道,“君王有私爱,却不会因为爱,去改变原有的一切。”
“……君王的大爱,”解忧一笑置之,呢喃,“到底爱的是这天下百姓,还是那想把天下都据为己有的野心欲望,先帝有大爱,他只爱拽在手中的权利,他亲手挑起国家内乱,灭了四王,他可有爱惜过将士的命,百姓的命?先帝也有私爱,可是,他也亲手送了那女子一条白绫,君王……有何爱可言?”
闫可帆反问,“公主为何不想想东明帝与儛后?帝王的爱,也曾可歌可泣。”
“我父皇曾说,爱,其实就是在对的时间,遇上了对的人,能舍得上一生,只陪那一人,可是,也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幸运,能在对的时间,遇上能舍一生陪伴的人,尤其,那人还是君王。”
他嗓音轻灵,怔然望着她,“公主是不再相信世间有爱了么?”
“我不信了。”解忧对这事放开了,又笑笑说道,“不过,我相信在别人身上是有的,只是于我而言,那就像天上那最亮的星星一样,遥远到,我永远触不到,只能远远的看着,只求它别陨落就好。”
他忽然沉默,没有说话。
最亮的星星,是比作皇上吧。
她爱着那个人,只是不信君王的爱。
“闫大哥,你可有心悦的女子?”解忧好奇心又发作了,他如此优秀,爱慕他的女子必定也有许多吧。
闫可帆回想了一下,答道,“有过,很久以前了。”
“那……如今呢?”
“如若以前喜欢一个人,如今又换了另一个,公主,你会不会觉得,这样的人,很可耻?对感情不认真?”他忽然看向她。
解忧轻轻摇头,“不会,情出自真心,喜欢上便是喜欢上了,为什么要觉得喜欢一个人是件可耻的事情,那应该是很快乐的,闫大哥不是那种见一个爱一个的花花公子,我想,闫大哥是个对感情负责的人,若非不得已,必定不会背弃一段感情。”
“公主真这样认为?”闫可帆迟疑着,忽然一下悸动。
“闫大哥,你是不是喜欢……银楹?”解忧看着他的眼神出神,又拉着他说道,“银楹脾气虽不好,可是她也真心喜欢闫大哥,这可是两情相悦的好事,闫大哥,那你可要快点功成名就回来,徐家大小姐的门槛可高了,若是哪天别人踏进去,那可不好。”
看着她急急切切的眼神,他紧绷的身子忽然放松,轻凉了一下声音,“公主多心了,我对银楹姑娘,并无他意。”
“啊?”解忧惊讶了下。
“其实银楹姑娘,也并不是真心喜欢我。”
“啊?”解忧又惊讶了一下。
他说道,“银楹姑娘对我的感情,是一种欣赏,却不是真正的喜欢,公主难道看不出来,银楹姑娘最在乎的人,是谁么?”
“你是说……”解忧顿了顿,不情愿说出那名字,“苏子?”
她真看不出来。
银楹对闫大哥好像很好,比苏子还好,至于银楹对苏子,除了骂和打,她完全看不出有其他情义。
难道,打是情?骂是爱?
想起常阿四说的下手,解忧此刻似乎有点更深意的明白了。
闫可帆笑而说道,“公主聪慧,必定能够明白银楹姑娘如此粘着我的原因。”
解忧点了点头,已明了。
敢情银楹这丫头把闫大哥推出去当挡箭牌,想拿闫大哥醋一醋苏子,哪知,苏子有一个常阿四,这让银楹这丫头更气了,拼了命的总是拿自己和常阿四比,见面总是斗嘴。
闫可帆起身说道,“天色已晚,我不打扰公主歇息了。”
解忧也连忙起身,又豪爽的拍了拍他肩膀,“酆都炎热酷暑,不比帝都的江南水色,闫大哥此去,一路保重。”
“公主也保重。”他点点头。
她送他至府门前,见她转身离开,他欲言又隐,心内一忍,又唤了她一声,“公主。”
“嗯?”
解忧回过头来,看着夜色下的他。
他的眼睛,像星星一样光柔。
他的声音,更是如春风温柔。
他像是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唇轻轻启动,将那些话送出口。
“天上星辰无数,若有一日,有另一颗星足以与你心中那颗比肩而立,不再让你觉得遥不可及,你还会相信世间有爱,你……会接受那颗星星么?”
解忧突然被震撼了一下,久久不能回神。
又怔怔的看着他,她轻轻嗫嚅,“闫大哥,你……你这是……”
空气,久久沉寂。
解忧看着他,说不出口,似乎还没有缓过神。
“没什么,公主当方才我说的是胡话吧。”闫可帆眼神微闪,忽然牵强温和笑了一下,“公主,告辞。”
她还是愣在原地。
晚风微凉的府门前,她看着他的青衣背影,慢慢走远,消失不见。
她本还有些醉意,此刻却是极度清醒着的了,摸了摸额头,有些红得烫手,身体不知怎的有些凉,心,却是乱跳个不停。
不会的。
应该不会的。
那话的意思……不可能的。
闫大哥怎会……喜欢她。
可她不是傻子,如此含蓄却又如此表白心意的话,她怎可能听不出来。
怎么……可能。
“公主,您怎站这吹冷风。”蝶兰见找到了人,出府急忙拿出手中夏日披风,给解忧披了上去,又道,“奴婢看您也喝得多,也给备了些解酒药,公主可否要洗浴,奴婢着人去准备。”
“好。”解忧低声应了应。
进入浴池,解忧一口气憋在了水中,自从几月前落水,她便开始练这本领了,若是哪日再落水,她也不至于呛水,憋得足够长久,才缓缓出来,吐了吐水珠。
她要清醒一点。
对,保持清醒!
要想想她冥解忧不是那么好,也没那么好,兴许闫大哥只是临行前开个玩笑,逗逗她开心罢了。
对,要这么想,玩笑,只是玩笑。
冥解忧,感情的事,对任何人都不要再当真了,你给不起,也就不要伤了别人。
再说,等闫大哥回来,她早不知去哪个角落乐得快活去了。
忘了他的话,忘了他这个人,一定要忘了。
解忧再次淹没入水中。
第二日,解忧一向起得晚,睡到日头大上,仍旧不解困。
极度不情愿的起来,披头撒发的坐床榻上,忽然想起什么,才偏头问琉璃道,“银楹呢?”
“公主说那位姑娘么?那姑娘醒来得早,本要与公主道声谢,只是因公主未醒,那姑娘便走了,说是回家。”琉璃简述道。
解忧一听,一个激灵从床上起来,哀道,“这丫头太笨了,她一夜未归,这时候回家,不是自己找罚。”
唉……关键时候,还是要她出手。
解忧招呼琉璃简单替自己收拾一番,赶紧上徐府,还好她赶得及,关键时候制止了徐谌的鞭子,不然这第三鞭子落在徐银楹身上,不昏死也得痛死。
徐谌仍是不解气,“一介女子,不待家中成日出去混,倒也罢了,可你还敢彻夜不归家,这事若传说去,让别人怎看你,你……你真是……”
徐夫人赶紧的顺畅顺畅徐谌气息,“老爷,楹儿自小这性子,何必跟自家女儿怄气,也是我管教不严,这不还没量成大错,蒙公主抬举,在公主府宿了一宿。”
“哪是你管教不严,是你不敢管,你看咱家昕昕就被你管教得如此好,只她,身为徐家长女,不争气。”徐谌冷了一束眉眼,“我看,是该给她找个婆家管管她了。”
跪地上的徐银楹一听,脸色顿煞,驳道,“你爱找就找,反正我不嫁。”
“你……”徐谌又被气到了,手中的鞭子还想再举起,看到解忧在此,犹豫一番,还是缓缓放下了。
徐夫人赶紧又劝道,“楹儿,少惹你爹爹生气。”
念及到解忧确实还在,徐谌不敢再下手打人,走到解忧面前讪讪道,“微臣小女不懂事,昨夜宿在公主府,让公主操心了。”
“银楹只是性子顽劣了些而已,不是多大事,既然是误会,徐大人这罚也罚了两鞭子,这银楹又千金娇弱的,怕是再受不起。”解忧笑着和蔼劝道。
对于她这公主的面子,徐谌还是要给三分的。
叹了气,“既然公主为你说话,暂且饶了你,若是下次再如此,为父绝不留情。”
将鞭子交留给仆人,徐谌冷冷一扫袖子便离了去,徐夫人也随着离去劝劝。
“阿姐,父亲一向对你娇惯,无论你做什么,父亲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可这次彻夜不归,还与人喝了酒,这可是你过分了。”
徐昕昕见父亲一走,走上前来,脸色不悦道。
“他对我好,是欠我娘的,又不是因为我,我才不接受。”徐银楹看了看徐昕昕,又酸溜着说道,“我知道,在他眼里,怕是只有你这一个女儿,他对你,才是真正的关心。”
徐昕昕一听不乐意了,“阿姐,你什么意思?这么多年的怨言你终于说出来了是不是?我就知道,其实你早看我和我娘不顺眼,你只是藏心里不说罢了,父亲的两鞭子就让你说了真话。”
“二表妹,大表妹不是这意思,这么多年,大表妹是真心接受姨母,也是待你如妹妹。”徐骢见多年和气的两姐妹掐架,连忙上前道。
“真心?她哪来的真心,既然看我不顺眼,这么多年何必假惺惺与我交好,如今她交了一个公主,觉得自己高贵了,便可以与我翻脸,我只觉得很恶心。”
徐昕昕扫了一眼徐银楹,又冷冷看了眼解忧,愤然离开。
见着解忧脸色不好,徐骢忙说道,“徐府家事,让公主笑话了。”
解忧面色又和了和,心内补道,不笑话,不笑话,就当免费看了场宅门大戏,反正她也闲着无聊呢,他们乐意演,她也乐意瞧瞧。
徐银楹房中。
“唉……轻点,轻点……”
“……疼死了,疼死了。”
徐银楹上身微裸,抱着枕头,极疼痛的让婢女上药,又忍不住啧道,“解忧,你怎不早点来,不然,我也不用受那两鞭子。”
床榻降了一层轻纱,解忧只见银楹影子,磕着瓜子,也叹了叹气,“我也想,可是你自己走得那么早,我怎赶得及。”
“我……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只觉得自己一夜未归要完蛋了,我原本想着爹爹真的非要抽死我不可。”想着父亲那脸色,徐银楹从轻纱里伸出半个头,急急道,“遭了,解忧,你说我爹爹真不会给我找婆家去了?”
“我看不会。”
徐银楹一来兴趣,“怎么说?”
解忧分析道,“徐大人知道你一夜宿我府中,自然怒气消了,可是在我这公主面前,面子不能少,他总不能当着我面还夸你一夜未归是好事吧,所以,骂几句也就顺畅了,气消了,至于给你找婆家,那是正气头上,何况你还顶嘴,他能不更气么,若换做我是你,就对自己爹爹撒撒娇,兴许连鞭子都免了。”
徐银楹结了结舌,“可是,这个娇,要怎么撒?”
从小到大,她只管闯祸,至于后果,要么关几个月不准出府,要么饿她几顿,再要么,曾经她和街头一混混打架,把那混混打伤了,父亲怒着抽了她一鞭子,她觉得这几个结果都理所应当,犯错是她,她还真没想过撒娇两个字。
总觉得……说不出口。
解忧扔了瓜子,走过去拍了怕银楹小脸蛋,“我说你们这种有爹爹疼的人,都不知好好珍惜,等哪天没了,我看你如何哭。”
徐银楹又诺诺的问了句,“解忧,你是公主,你父亲是不是先帝?那他对你好不好?”
解忧忧伤的望了会屋顶,怎么觉得这银楹和苏子,简直是一个比一个蠢,一个知道琅琊公主,却不知琅琊公主名字,一个竟然还问她父亲是不是先帝,果然,真特么的……无知。
于是,解忧决定给她普及一些知识。
“你知道当今晋国皇帝国姓为何?”
徐银楹答道,“皇甫啊,国姓谁能不知,唉,好像你不姓皇甫。”
第二个问题,“那先朝东海的皇帝姓氏呢?”
“你是说那个被人人称神的东明帝的姓氏是吧?”
解忧点头,“就是那个。”
徐银楹认真的看着她,认真的回道,“姓冥?唉,好像你也姓冥,难道……那东明帝的女儿琅琊公主,是你?不对不对,你是解忧公主,怎又是琅琊公主了。”
解忧说道,“你当解忧是我小名,琅琊是我大名,一般声名在外,都是用大名,像昭平公主,你也不知道她叫什么。”
说实话,解忧也不知昭平名字,除了唤她六公主便是昭平公主,好像没人唤过她名字,看来还得去翻翻皇甫家的宗谱,顺便再看看其他几个公主叫啥来着。
徐银楹皱了皱眉,“我还是有点不太相信。”
于是,第三个问题,“你今早从我府上出来,难道没有看见我府门牌匾的名字么?”
徐银楹忧伤的眨了眨眼皮,“……没看。”
当时只想着赶紧回家,再不回家就完蛋,哪还有心思看牌匾,她也挺耐闷的,解忧何时有了府邸,她只以为解忧也像昭平公主一样,是受皇帝喜欢赐了府邸。
只是……没想到。
徐银楹发着愁,又诺诺的说了句,“可是解忧,你是琅琊公主,是东明帝的女儿……可是,你嫁人了。”
几日前那风风光光的婚宴,在帝都可是闹得沸沸扬扬,琅琊公主与汝陵侯。
那时,她还和苏子在人群中随着仪仗队走了好久,想见见那传闻中的琅琊公主,可是,马车裹得严严实实的,完全见不到里头人,只见汝陵侯一骑在前头牵引,那汝陵侯,长得……还算可以吧。
解忧笑着看了看她,“我都不愁,你怎皱了眉。”
“你都嫁了人,看来我爹爹也要逼着我嫁了,我怎能不愁。”徐银楹哀愁着叫了一声,用枕头蒙了头,一下感觉整个世界都是发愁的。
从徐府出来,回到公主府,快临近夜色。
解忧一路走去自己寝房,却发觉大道上没几个人影,放平时可有不少人在她寝房外逛,尤其,她连守夜的人影子也没见着。
解忧问琉璃,“琉璃,你是否觉得,公主府有点怪?”
“奴婢也觉得,府中侍卫好像都只听谷云慕晴的话。”琉璃随口来一句,又说,“至于那些侍婢仆人,倒没怎么觉得,还有驸马爷,从昨日回来便也有点不对劲。”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现在,你说人是不是都睡觉去了……这个时辰,应该不对啊。”解忧耐闷。
“公主,奴婢觉得您还是关心关心驸马爷吧。”琉璃一脸心酸委屈。
解忧摆摆手,“我要关心他什么,他在这公主府吃好喝好,他若是想带个人回来,我也不反对的,我从来不限制他。”
“可就是如此,奴婢才觉得驸马爷不像公主的夫婿。”琉璃有些不忍,“公主,您就真的……不能接受驸马?”
解忧回了她两字,“不能。”
琉璃无话可劝。
解忧走到寝房前,房中灯火微亮,心中不知怎的忐忑不安,还是觉得……奇怪。
里面似乎……有什么等着她。
犹豫着,要不要进?
只是,还没等她犹豫好,琉璃好心的推开了门,琉璃一向习惯了自己这个时候该做什么,向床榻边走去要铺被褥。
然而,进房后,琉璃却生生顿在半路,像看到什么整个身体一抖,不再前进。
然后,蝶兰从房中出来,琉璃也默默的从房中退出来,神色复杂,对解忧低低说了句,“公主,皇上来了。”
终于,还是这么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