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大街。
徐银楹一上街,许多人赶紧撩的远远的,似乎这街被她承包了似的,解忧跟在她身侧像个打杂小喽啰似的,两人走在街上,似有女尊天下的良好感觉。
这大恶女的名号还真不是随便说说而已,解忧擦了把虚汗,无奈,只是她也看不出她哪里恶了,最多被人宠坏刁蛮了一点,脾气差而已。
而且,犹喜欢对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打抱不平。
譬如,抓小偷,惩奸除恶,再譬如这次,认定他没有杀人。
徐银楹小声问,“我们现下该如何做?”
“你问我?”解忧眨了眨眼睛。
“嗯!这儿就我们两个。”说着瞟了眼大街两侧躲得老远的大好百姓。
解忧托着下巴重重思虑,虽然还不到一个时辰,与这个俗称恶女的人交成了朋友,并且没有任何违和感,两人几乎是一拍即合,徐银楹便带她离开徐府,出来想法子如何去救人。
只是,明明徐银楹才是恶人,怎么刚才那一句怎么办倒感觉徐银楹是良好百姓,她才是十恶不赦的大恶人了?
再说,她哪知道怎么办,连自己是怎么被弄到徐银楹房间的都不知道,醒来便听到徐银楹骂人说谁死在牢房算了,后来一问之下是苏子杀了人,被关进了大牢。
她连她自己也是一丝不解,一团糟,头大得很。
她被人掳走,也不知蝶兰发现了没有,若是让那人知道,会不会派人来找,可是她又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联系,至少在不明情况前,她也不会暴漏自己身份。
既然徐银楹还未知道她身份,那就索性不告诉。
而昨夜那个掳走她的黑衣人,她也得好好思虑思虑。
徐银楹以为她在想办法,默默然的不打扰她,过了好一会儿,小心翼翼道,“你可有法子了?”
解忧渐渐皱起了眉头,道,“我们去天牢。”
“啊?”徐银楹惊讶,随即又反应过来,看了眼四周,低声问,“怎么去?”
解忧分析了一下,看着徐银楹,简单两个字,“有钱。”
她是身无分文,可她身边有个官家大小姐。
未免被人认出,解忧又用了次女扮男装的法子,徐银楹觉得有趣,非嚷嚷着也要扮作男子,两人倒弄一阵,蹑手蹑脚从一破房里出来,轻轻咳了咳,以显男子气概。
于是,京兆府的天牢前,两位俊秀的公子爷装着哭天喊地,那叫一个悲腔,狱差赶了好几次都赶不走,第三次被赶的时候,解忧偷偷塞了把票子在那狱差手里,道,“差大哥,行行好,我们只给临死的哥哥送些吃的,绝不惹事。”
狱差搓了搓手,见四周没人,用身子挡着收了钱,又不耐烦道,“好了,好了,给你们一炷香时间,送了饭赶紧给我出来。”
“唉!”
解忧飞快答道,拉着还木然的徐银楹便往里头跑,徐银楹可高兴坏了,“这就进来了?原来进天牢也不难嘛,你怎知这法子有效?”
解忧不知道这法子奏不奏效,因为她自己以前就被关过,那刑部天牢尚且那样,又何况京兆府这小小天牢,她更加肯定,钱是必备品,何时何地都不可少。
起初,徐银楹倒是乐呵,但逐渐见到天牢内的情形,情绪慢慢冷了下来,拽着解忧的手,小声嘀咕,“天牢怎的这么恐怖,本、本姑娘下次再也不来了。”
解忧心道,不恐怖能成为天牢么?还当这是你闺房呢?
不过,解忧心里也冷了冷,至少上次她入刑部天牢时,好歹还有特殊的牢房对待,但这天牢,完全便是死静的一片,犯人都是一副颓废模样,偶尔传过来几片呻吟声。
阴冷森森的房间,潮湿的地砖,幽暗幽暗的光,吃喝拉撒全在一个地方,一阵阵发臭的恶心味时不时传过来,徐银楹捂了捂鼻子,示意赶紧找人。
两人目光遂在一排排犯人身上扫过,一个牢房里关押着好几个,解忧只从狱差知道牢房牌号,可同一牢房内的每一个犯人都差不多一个样,皆是身着牢服头发披散,脸色也黑得要命,匍匐倒坍各种姿势也有,谁也分不出谁,她怎么找?
“在那儿!”
徐银楹眼尖,一声尖叫似乎把整个牢房给吵醒了,那些疲惫呻吟的人忽即慢慢从披散的头发里探出个头,延伸出来,伸着獠牙的五爪。
“救救我……我是被冤枉的……”
“救我出去……”
“放我出去……”
声音幽幽怨怨,悠远流长。
徐银楹害怕得要命,解忧也是怕的要命,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尖叫着的两人搀扶着一路从丧尸一般的五爪中冲过去。
解忧也知道,天牢是分等级的,而此处是最低级的一层,大多是一些低层人犯了人命判了死刑之人,而若是那些贵族人犯了事或者被朝廷命令通缉的人,待的牢房至少比这好上两三倍,犯人命不同,待遇也差得多。
进入这等牢房的人,大多是无亲无故没人去管的,即便死在牢里也不见会有谁来送终。
徐银楹都快怕哭了,一直拽着解忧的手不松,直颤抖,嘴里还念叨,“本、本姑娘再也不来这鬼地方了……”
解忧扯着嗓子眼,还算是镇定的,安慰着她,其实自己的心也在噗通跳,真怕那些手把她拽过去,把她掐死就真的完事了!
说到掐,此时解忧边边牢房内,一双手正缓缓的朝她的脚伸过去。
徐银楹一见吃惊,不知道哪儿来的胆气,一脚便朝那人踹去,一点都不留情,那人惨叫嘶痛,手缩回了一点点,却还是想朝解忧拽。
解忧阻止了还想再踹的徐银楹,因她模模糊糊听见这人呢喃了一声。
“长……公主。”
拉长的声音,她靠得近,比徐银楹听得清晰,解忧这才反应过来,“你是苏子!”
“……是小爷我……谁踢我……小爷必报……”
喉咙嘶哑,发出的音只是模糊不清。
徐银楹看了眼远处像苏子的犯人,再看眼前这真真实实的苏子,脸色一窘,忽然又哭出来了,“臭猪头,你怎么成这样子了,是我,等你出来,我给你打回去成不?”
苏子伸出一根指头,“……说话……算话……”
徐银楹连连点头,只勾住了他的手指,也不敢去碰他,他身上每一处竟都是血淋漓的伤口,脸色惨白惨白。
解忧怕他是饿的,连忙将食盒拿出来,递了大饼和水壶过去,徐银楹接过,竟也不避嫌,给他喂了口水,但给他吃食物的时候,苏子却是很小心,“……没毒吧?”
徐银楹气急,“要想毒死你,早毒了,省得来看你。”
解忧却听出点意味,奇怪道,“为什么这么问?”
苏子惨笑,没多说什么。
谁也不敢想象进来第一天,狱差便给他好吃好喝的,他那时并不饿,刚被大刑招待完,他连拿筷子的力气都没有,而同牢房的另一人见状,抢过那些菜便吃,随后便吐沫白末而死。
这事后,他有了警惕心,所以对牢房里送来的饭菜,他一口都没动过。
他此刻的确是饿了,喝了点水填了肚子,才敢吃饼,他奶奶的,才不过三天没吃东西,真的像饿死鬼投胎。
不,他死也不要被饿死!
苏子想着又给狂啃了几口,差点给噎了,徐银楹又忙递了水给他,照顾得很是周到,解忧没有插缝的地儿,只得问,“苏子,你真的杀了人?”
他苦笑,恢复些力气,“我若杀了人,早招了,何必受这苦。”
“可恶!他们想居然对你屈打成招!”徐银楹咬牙切齿。
“何止我,你看他们,一个个不都是。”苏子趴在草垛上,指着牢内其他人,他背部被用过刑,伤肉翻滚,他不敢正躺着。
解忧想想不对,“既然你没杀人,为什么你会被关进来?”
“你笨啊,有人要我死呗。”苏子嗓音淡淡,似乎不把这当回事。
解忧更耐闷,“可是,谁会要你死?”
苏子耸肩,感叹道,“我怎么知道,想我一生,成也女人,败也女人,说不定是哪个被我采过的女人恨透了我,想让我死。”
徐银楹捏了他一块肉,掐得他生疼,“死猪头,说正经的!”
“嗯……也可能我偷了谁家东西,有人要我死……噢!”
肉上又被狠狠捏了把,苏子疼得差点打滚,徐银楹气愤道,“害死你活该,老让你改你不改,这回吃到苦头了吧,谢谢那个送你进来的人,为天地除了一大害。”
解忧虽不想妨碍两人小打小闹,但时间紧迫,只得抓了几个重点来问,看能否帮上什么忙,苏子答的很仔细,虽然也不奢望这两个都很笨的女人能帮他出去。
不过,他落到这个境地,她们竟然还能来看他,他心里是挺满足的。
这么说来,他女人缘还是挺不错的嘛。
酒楼。
案几上,几碟小菜,两碗米饭,谁也没有动过,徐银楹数着筒内的筷子,解忧看着蓝天白云的布幕发呆。
照苏子的说法,那夜他只是在大街上晃悠,偶然听到某条巷子里的声音,似是有人救命,他虽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可既然遇见了总不能不管,可等他过去一瞧,却只发现一个快要死的人,这人他还认识。
他出于好心,想帮一把,哪知他还未开口,那人却刚好死在他怀里,而官衙的刚好赶到,他自然百口莫辩。
第一个念头是想逃,他轻功无双,遇这种事他知与官府讲理是讲不清的,他自是要逃之夭夭,可才逃了几步,便被人锁住。
那衙狱中有一个武功高为的年轻人,与他过了数招,苏子终没逃脱。
后来才知,那年轻人是年初刚上任的大理寺丞,为人看似文诺,实则也是个狠角色,这七天之内,不知道被那大理寺丞断了多少积压的案底,年初时新任皇帝赦免了许多人,这大理寺丞一上任,又有许多人被送回了牢里。
徐银楹郁闷的戳着桌子,也不知道下步该如何做,虽知是被人陷害,对这事她却没有一点头绪,只得问解忧,“你怎么看?”
解忧道,“那死去的女子是青楼人,而且苏子还和她那啥了,是情杀也说不定。”
她解释得有头有理,徐银楹戳得更用力,桌子硬生生刮出一条痕迹。
“不过,我认为他没胆量。”解忧又道,“你想啊,苏子最怕死,杀人这种事他怎会做得出来,即便有人亲手把刀递他,他也不见得敢下手,他这人,磨嘴皮子最是厉害,真功夫却差了。”
徐银楹连连点头,又问,“你怎对他如此了解?好像你与他认识许久似的。”
解忧略微想了想,那都是三年前的陈年往事,这三年她估摸着苏子也没变多少,以前那性子一条条依旧写在他脸色,想不看出来都难。
两人随后又一起郁闷,说救他容易,若要行动不知从哪儿下手好。
“不如,我们去找闫大哥帮忙?”徐银楹提议,提及到那人,眸中闪过一丝微亮。
解忧有些犹豫,道,“这样吧,你去找闫大哥看能否帮忙,我则去找那个大理寺丞,那大理寺丞捉的苏子,想必也有些关系吧,苏子没有承认杀人,那大理寺丞定也不会如此看别人被冤。”
徐银楹皱了眉头,“可是,这是京兆府管的案子,那大理寺丞会见你么?”
“不知道。”解忧耸肩,“看一步算一步,人人都说他断案如神,我想他也不会不管冤案的,若这次他冤了苏子,那他这名头也是虚无的,见不到也罢。”
觉着说的有理,徐银楹又跟着点头,一拍桌子,“我听你的。”
说着分工,两人赶紧的扒了几口饭,结了账,便各自散开。
离开酒楼时,不知为什么,解忧鬼使神差的朝酒楼侧看了一眼,却见一个黑色的人影迅速闪开,没了踪迹。
解忧只当是某个客人闪过的身影,并未多想,便朝大理寺方向而去。
碧霄殿。
皇甫衍立在案桌侧,“没有找到?”
勾弋低着首,道,“佛柳山庄翻了遍,没有,属下已令人秘密出动在城内搜索。”
喻憷接着道,“皇上,此事颇有蹊跷,按理说佛柳山庄守卫森严,里头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怎会轻易让人进来,又怎会连解忧公主被掳走都不知,且这多日里,发生在那解忧公主身上的怪事挺多的,上次死了两名佛柳卫,至今未查出源头,昨日,看守她的两名佛柳卫,一名受了重伤,另一名整夜在外头守着,若屋内有动静,应该有所察觉才是,能够这般轻易进入山庄还能带走一个人,我只想到两种可能。”
“哪两种?”勾弋问道。
喻憷笑答,“第一种,皇上那虚无缥缈的师兄,若那人有手段,进入山庄劫人也并不是不可能。”
“我否认这点,佛柳山庄如此隐蔽,知道它所在处的人,只有主子,你,我,而那位师兄绝不可能如此轻易找到,即便他真找到了,神不知鬼不觉进入山庄劫人又谈何容易?”勾弋继续道,“你说的第二种呢?”
喻憷飘出四字,“白衣女子。”
“她……”勾弋无法反驳,能够将那三十多个杀手杀于无形的人,即便是他勾弋也难以做到,若是那白衣女子,莫说进佛柳山庄,血洗佛柳山庄都有可能,只要想到那白衣女子,勾弋有些难以言语的恐惧,连忙从思绪中抽身,皱眉道,“若真是那白衣女子,她劫走解忧公主的理由呢?”
“我连她是谁都不知道,怎么找理由。”喻憷苦笑,他只是提出两点可能,旋即又把头认准皇甫衍,见皇甫衍眉眼一抬,许是想通了什么,喻憷道,“皇上如何看?”
“错了。”
喻憷想了想,“臣说错了?”
皇甫衍淡淡一声,“是勾弋说错了,知道佛柳山庄所在处的人,其实还有一个。”
勾弋抬了抬头,一个名字念了出来,“吴庸。”
“可吴庸他……怎可能。”喻憷半路一噎,吴庸是先帝身边最大宦官,跟了先帝十多年,知道佛柳山庄不足为奇,只是先帝大行而去,皇上并不信吴庸,吴庸自知在这宫中不得皇帝信任,便犹如会有一双利眸时时刻刻盯着一样,令人惶恐不安生,他自告出宫还乡。
只是,皇上没有允许。
反而,在宫中赐了一座院子拱他养老,另派多人监视。
吴庸被人如此监视,又怎可能还能做这么一大串手脚。
皇甫衍清冷而笑,“若佛柳山庄内有人与吴庸里应外合,劫走一个人,不是很容易么?”
听这话,勾弋心内一震,当即重跪,“主子明察,佛柳山庄绝无二心!”
“你没有,不能说其他人没有。”皇甫衍淡看了一眼案桌上的砚台,毕竟,佛柳山庄可曾是先帝培养的,他想要纳为已有,就必得剔除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吴庸那么得先帝信任,他不信,皇甫劦临死前会没有什么别的事情交代吴庸。
譬如,那要杀解忧的三十个黑衣人。
或者,还有他所不知道的。
“起来吧。”皇甫衍看了勾弋一眼。
勾弋一时惶恐不敢起身,犹豫再三,还是起了来,“谢主子。”
喻憷则笑着上前拍了拍勾弋,“放轻松点,皇上能把佛柳山庄交予你,说明皇上心底可是极度信任你的。”
勾弋侧了一眼喻憷,未说什么。
冯榆从外头走进来,边走边说道,“皇上,闫侍卫传来消息。”待站定眼前,冯榆才接着道,“解忧公主有消息了。”
皇甫衍一下悸动,忙道,“找到她了?”
冯榆回道,“皇上,解忧公主是从徐府走出来的,又与徐家大小姐去了京兆府牢狱,从牢狱出来,两人分道,解忧公主去大理寺,徐家大小姐去找闫侍卫,闫侍卫这才得知公主消息。”
对于这突然而来又太杂乱的消息,喻憷与勾弋难以消化,前者耐闷,“公主去京兆府牢狱,又去大理寺,是要做什么?”
皇甫衍却抓住前一句,喃喃,“她从徐府出来?徐府?”
这一说,把方才的师兄还是白衣女子的言论给推翻了,喻憷眼睛一亮,又说道,“莫非,是吴庸与徐家人合谋,我最近听闻太后找公主找的紧,还不惜冒犯六公主,搜了楚宅,这次有人把公主放在徐府,不正是给徐家一份大礼!”
皇甫衍眉色一拧,“冯榆,备马,出宫。”
冯榆接道,“皇上还是先去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