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忧懒懒的翻了个身,身边却再也没了那一抹温暖,她猛然睁开眼睛,看向四周,门窗紧闭,屋子里没有任何人影,而屋外已是大亮。
看来,他走了。
叹了叹气,她有点以为昨夜那会是一场梦。
她又努力的抬起笑容,他还会再来的,念及此,解忧又兴奋的爬起来,侍婢不一会儿进来,替她梳理一番,将她裹的厚一点,她准备到院子里踏个雪。
打开门,却见右侧一拨人风风光光而来。
当然,是几个婢子拥着一个人,六公主很是风华绝代,裹着的绒毛貂衣里漏出微微的笑容,“你倒是舍得醒了,能让本公主等这么久的人,你算是第一个。”
瞄了眼薄弱的日头,怕是都已到用午膳时间,解忧只得也回她微微一笑,“六公主久等。”
六公主眯了眯眼睛,道,“一起用午膳?”
解忧有点犹豫。
六公主冷了面色,道,“那些菜可都是皇上赐本公主的,又得皇上允许,本公主还可以随意出宫,本公主与你来享享皇上恩赐的福分,你确定不要?”
解忧重重的点了点头。
御膳房中点名御赐的菜,必定工程复杂繁琐,鲜韧细致,以往在宫中,她也吃过,那菜色绝对不是宫中哪个殿能比得过的,但当那些食物被婢子一一摆在眼前的时候,她算是知道六公主为何看她如此的不顺眼。
这哪是赐给六公主的,分明都是她最喜欢吃的东西。
且比以往她吃的做的更精致。
他借六公主的手送东西给她,这点,解忧已领悟到,即便瞅着六公主冷冷发臭的脸色,解忧也不怎么介意,只顾着拿起便吃。
六公主瞧着她一点也不端庄的吃法,心内叹了八百次气,面上却好笑了起来,“昨晚,你与皇上,莫不是已经……”
解忧差点被噎着,连忙案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
“已经什么?”咽下茶水,解忧泛着迷糊的眼睛,装糊涂。
“你不知我意思?”
“不知。”解忧继续装,虽然前头有两次都差点做了,却还是没有做,但是对于别人问到这种事,她脸色还是红晕一片。
六公主是个什么人,太精明,听到她的回答,反倒更是好笑了起来,“本公主可是听冯榆说,皇上昨日一夜未归,皇上如今十五,年少气盛,正是血气方刚时候,见到漂亮的女子,能把持得住么?”
说着,六公主微微轻漾笑容,很是不明意味的看着她。
解忧被看得无地自容,忽即又抬头淡声道,“我……我与他怎样,不需要六公主来管,六公主还是管楚离墨吧。”
那日房门外,解忧可是听得清清楚楚,楚离墨还敢点她穴就只为去追六公主,足以可见,楚离墨有多在乎这六公主。
听得解忧提起楚离墨,六公主面色凝了半截,只道,“若他是我弟弟,我还能管管,可一月后,是登基大典,本公主的确是无法再管皇上的事情了。”
“登基大典?”解忧眉色一深。
“是啊。”六公主似笑非笑,“在那之后,为了朝廷稳定,定会有人提出选妃,晋国虽只建国十一年,可有些错综的势力却是根深蒂固,皇上不选妃,如何去平衡这些势力?”
解忧咬了牙,“他……不会的。”
“为何不会?你信他会因你而做改变?”六公主笑声嗤然,“解忧公主,你当真还是不太了解我这七弟呢,温谦柔情时句句都是真的,戾起来时,连父兄都可以杀,若论起狠,我也自叹不及。”
父兄,那日长乐宫他对皇甫劦起剑的狠劣,那日天牢他曾亲手弑兄。
那些,都是她脑海中舍弃掉不愿忆起的片段。
手掌狠狠拍了一下案桌,解忧冷不丁站起来,“六公主是来挑拨离间的么?”
“不,”六公主也缓缓而起,“我只是给你一个忠告,靠他太近,你总有一日会吃亏,不说以后,便是现在,那遗诏一日不毁,你便永远不能靠近皇宫,你永远不能是冥解忧,不能正大光明站在他身边,只能偷偷摸摸的活在谁也不知的黑暗里,你明白么?”
解忧牙齿紧颤,“我愿意如此。”
六公主深深纳气,“冥解忧,你怎还是不明白呢,你在他身边一日,便永远都是他的牵绊,他的负累,晋国建立十一年,面上看似安稳,实则早已内忧外患,父皇多年小心周旋,却还是留给了新帝一个烂摊子,边境小国的侵乱,四王之乱的余孽,还是朝堂后宫内患,在如此多势力压迫下,还要他去顾及一个你,你可曾有过一点内责之心?”
解忧冷笑,“六公主想说我是无用之人,无论他处于何种境地,我都帮不了他什么,是么?”
六公主挑向她,“有些人身处权位,只注重利势二字,如若身边人给不了,那要这些人又有何用,”许久,又补充道,“他狠不下心,我这做姐姐的,该帮他。”
解忧苦笑了,是,她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不能给他什么,无权无势,一无才华二无靠山,如若她不是冥解忧,谁还会去注意她,她简直一无是处。
可既然一无是处,却还有人想杀她,也有人想抓她,如今也还有人立她面前与她说这般劝说的话,说得好是让她远离他,实则,是想让她远离朝堂,远离帝都,直至对谁都不会再有威胁。
她是威胁,对晋国,对他最大的威胁。
可她真不明白,她所谓的威胁,到底是什么?
皇甫劦即恨又怕她,温可琪敬她,蔺之儒尊她,焦堰曾经即想接近她又惧她,六公主也不敢动她,衍儿……总也是乎即乎离。
可她真的,什么都不知,不知道小国侵乱,四王之乱,朝堂后宫,与他顾及她又有什么干系,她压根儿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些东西。
“你离开,为你好,也为皇上好。”六公主侧了身子。
“为什么?”仿佛解忧此刻的脑海里只存在这三个字,太多太多的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我离开?”
六公主凝着前方,“因为,你留着的,是冥邪的血。”
冷笑了一下,解忧有些踉跄不稳,“说的真好,我是冥解忧,我姓冥,我的威胁,是怕我会和别人勾结灭晋国复东海么?你们都如此认为?”
六公主冷不丁看着她,“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真是可笑。”解忧脸部笑的有些僵硬,呢喃道,“可我……从未想过。”
“防范于未然,不是么?”六公主向她缓缓走上几步,轻声道,“毕竟,还是有太多人,为了自己的目的,想方设法要得到你。”旋即又息了声音,“谁让你,是冥邪的女儿,且又……”
有那么一支深藏暗地又可怕的东西处处护着。
谁得到你,就等于拥有你背后所有的一切,谁不心动。
而如若你身后那一切不能被人拥有,不能为自己所用,有些人,宁可愿把你毁掉,绝不留给别人所用,如皇甫劦,如徐太后。
解忧茫然的看着六公主,等着她的话,六公主却缓缓停息一顿,只道,“我听说,徐太后已派徐家人在四处查看你的下落,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六公主杨袖离开。
解忧怔愣了半会儿,徐太后,曾经的徐皇后,徐碧韵。
徐太后找她做什么?
恍惚之间又记起,那遗诏,如今是在徐太后手中,怎么,徐家人想找到她迎她回宫,好让她奉遗诏嫁人么?可遗诏中也有立后的旨意,一旦那样做,便也相当于为衍儿立后,那对徐太后应该并没有好处才对。
为什么?
六公主要她离开,徐太后却派人找她。
宽敞的院落里。
解忧抓了把雪,揉了揉,狠狠的朝着一棵树砸了出去,低头还想再抓一把,盯着地下各处白花缭乱,眼睛刺疼,身子徒然微抖,令她一瞬恍惚。
婢子过来道,“冥姑娘,莫一直盯着看雪,仔细伤着眼睛。”
解忧摇头,她只是忽然有点晕,倒不是一直看着雪的缘故。
解忧又轻微咳了咳,婢子见解忧风寒方好,又是再染上点寒气,怕是得再躺几天,又要吃那些苦药,忙道,“姑娘小心冻着,奴婢去拿件衣袍。”
婢子一去,院子空无一人,解忧坐台阶之上,触手往腰边一放,碰到一抹锦囊。
三日前,六公主与她谈过离开之后,六公主身边一个模样清秀的男子便接而递给她这锦囊,轻声说是皇上赠送,解忧只见这男子模样有些许熟悉,似乎是衍儿身边常跟着的小太监,她便没有顾忌,接下了这锦囊,这几日,常挂腰间。
锦囊里头包了些许药材,贴身放有驱风寒之效,虽是药囊,闻起来却也不尽是药味,许是刻意混杂药味,夹了些香,她闻着有些清爽。
里头还有几颗红豆,一张纸条。
她又拿出来瞧了一遍,“花满画楼,年少情深,相思无涯,地久天长。”
她嘴角不觉间微微弯起,可心里还是暗念了句,就算他想写话给她,也不用抄她以前写过的句子吧,她承认自己笨只能抄别人的,可他那么优秀,信手拈来都是诗句,干嘛还要抄?
虽然这样想,心底还是舒坦了几分。
红豆,相思。
心情莫名的好了起来,收好锦囊,系在自己腰间,不离身。
久不见婢子回来,解忧正准备出去溜溜,还未到楚宅大门口,在半路中却是给吓着了,原因是,她远远的在另一道回廊上看到了两抹熟悉进入内院的影子,让她心房直跳。
这里是楚宅,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又一细想,他们能出现在这儿,说明他们已安全从皇宫出来,她再用不着再担心,好歹她离宫前最担心的可就是他俩。
解忧很快看了眼四周,无人,便蹑手蹑脚跟了过去,越走越有些不对劲,这条路怎么有点熟悉,脑袋忽然一灵光,想起来这不是通往那后宅房间的那条路么!
她十分肯定,因为在前头为那两人领路的人,是楚宅管家楚福。
楚福送到半路,其中一人说了什么,楚福便退下了,她有些纳闷,为以防发现,还折了一截树枝挡了自己,又一边慢悠悠的跟着那两人。
那两人一前一后,后面灰衣男子与前头的白衣公子笑着说了些什么,白衣公子只点点头,寒烈的冬风中,白衣公子依旧还是那如同春风和日般的温宁笑容,解忧看得有点呆,一回神,见那两人突然加快了步伐。
她一急,怕跟不上那两人,也快速跟上,转个弯,眼前楼房亭榭都有,却空无一人,她微微吃惊,“人呢?”
“公主可是在找少爷?”
微微有礼,又带着一点好笑的声音,从后头微风般的传过来。
是那个灰衣男子。
解忧头皮发麻,艰难的转过头,只用侧面朝那人很礼貌的一笑,“公子认错人了吧,这儿哪有什么公主啊。”
……假话说的连她自己都差点咬舌。
“姑娘好生面熟,跟一位公主真的是十分相似呢。”沙苑微微眯笑,似是很乐意陪她一起演戏。
解忧叹了气,就知道瞒不过,她这张这么熟悉的脸摆在这儿,谁认不出来啊,早知道应该遮了自己脸才跟过来好……
“沙苑。”解忧赶紧上前,道,“我在这里的事情,你可别说出去,否则我会让你掉脑袋。”
她恶狠狠的警告道,沙苑却是很正经拱手道,“公主吩咐,小民自然不敢不从。”
“在这里别叫我公主。”解忧无奈的摆了摆手,“叫我冥姑娘听着顺耳,不然你叫我冥姐姐也行。”
……沙苑黑了一张脸,他看起来很年轻么?好说他也已二十了,貌似她才十五六吧,她真的是在抬高自己。
心里这么念叨,沙苑还是很疑惑,“冥姑娘,你不是离了宫?怎会在楚宅?”
“这个说来话长。”解忧不打算长话解释,又问道,“那你呢?为什么蔺哥哥也来了楚宅,是不是这里有病人?”
沙苑有些难以开口,解忧又想起这后宅不是谁都能进,楚福管家还特地告诉过她莫靠近,可蔺哥哥却这般容易进入,这实在让她想不通。
“冥姑娘见了少爷再问吧。”沙苑说道。
解忧点了点头,便跟着沙苑穿过小道,来到一座院子前头,她记得,上次她来过,似乎这座院子,有些诡异,“这……”
“冥姑娘,里头那人不喜见生人,尤其是女子,所以冥姑娘莫太靠近,且在这等着,我去知会少爷一声。”
话完,沙苑便进了院子,轻轻推开了房门。
隔得有些远,解忧自然看不见里头有什么,难不成这里头真的住了一个病人?可是那个病人为什么不喜见女子?
好奇怪。
不一会儿,沙苑急匆匆出来,神色焦虑,“冥姑娘,少爷请你进去一趟。”
解忧有点没反应过来,还甚至不可思议,不是说不喜见女子么?
她进了屋,被安排在外室边,隔了一帘白纱,她自然不知里头人什么模样,只能模糊看见榻上似乎有一抹极度难以忍痛的影子,榻边蔺之儒的身影似是在极力压制床上那人的痛楚。
痛疼的闷哼声,让她也有些不忍,那似乎是一个男子。
她才想要挪动脚步,沙苑弄了一抹托盘过来,上面一只碗,连带一把匕首,搁在她眼皮子底下,她抽吸了一口凉气。
“冥姑娘,麻烦您舍半碗血。”
解忧差点跳脚,放血?
半碗!
那不是饭,那可是血啊!
叫她进来一句话不说就是放血?如果对方不是认识的沙苑,她有一种暴打对方一顿的冲动。
等等,无缘无故的为何要放她的血?难道因为这里就她一个女子?可是楚宅这么多婢女,随便抓个不就行了?
解忧打了个冷颤,咽了咽吐沫,“一定要我的血?”
“是。”沙苑一字,不多解释。
“其他人的不可以?”
“是。”
她头皮发硬,虽然她是个爱打抱不平的人,可也不一定是个乐于助人的人,况且这个帮助代价太大,还没见过面,就要用血救人,这个,实在说不过去。
她磨蹭了一会儿,看着里头那痛苦之色的人,她也越发不忍心。
可是,可是……
咬了咬牙,将沙苑拉到一边,才碎碎问道,“沙苑,我问你,那个血……莫不是要特别的……譬如处子之血?”
才说完,沙苑深深意味不明的目光传过来,在她身上扫了扫。
显然,沙苑也已了解到她这么磨蹭的原因,以为她已经与皇甫衍……
其实,她还是……她只是感兴趣,想问问而已……
毕竟她也看过些医书,书上也曾用龙血,兽血,人血治病的方子,龙血兽血是不太可能拿到,而人血,若非特别,也绝不可能轻易救人,至于那些方子是否有人用过,亦或者效果如何,怕是没人知道。
解忧不知自己的血有何用,毕竟沙苑这一强健的男子在这,即便放血也轮不到她,至此,她只想到这一种可能。
处子之血。
只是,蔺哥哥竟也信这些用血治病的方子?
沙苑掀开白纱进去向那坐在榻边的蔺之儒说了几句,出来的时候沙苑皱了皱眉,才道,“并不是需要处子之血,而是冥姑娘的血,较之他人有些特别。”
特别?
解忧抓住了这两个字,她很想知道,怎么个特别法?
“还请冥姑娘舍半碗血,沙苑代楚公子感激不尽。”沙苑诚恳。
床榻上的人似乎已经被折腾得半死不活,痛哼一声声传来,解忧不忍看,来不及问,没有再犹豫,拔出那把匕首,对着掌心,微微狠下心。
看着血流不止的掌心,解忧那个心疼,不早说这匕首这么锋利,她下手有点狠,似乎割得太深。
圆满的放完了半碗血完成任务,沙苑捧着半碗血进入纱帘后,解忧望着被自己白纱布包裹的手,好奇心想让她想知道纱帘后那病痛的男子是谁,想着掀帘瞧一眼也是好的,谁知才走了两步,解忧也很圆满的华丽丽的晕了过去。
果然,这么仗义的行为总得吃点苦头的,更显然,她不适合放血,才半碗便两眼发昏,扭头一晕,若是再放多一点,她怕自己会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