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忧叹气,这些无厘头的事情,她是怎么想也想不破的,在房门口等到大半夜,才见沅以素拖着疲惫的身子出来,有些虚弱,“冥姑娘,我尽力了,看甫公子能否熬过今晚吧,再不行,怕是只能等蔺大夫来。”
解忧正要抚着她回房,闫可帆却比她先出手,“有劳以素姑娘,在下送姑娘回房。”回头又对解忧道,“冥姑娘还是先去看看公子。”
解忧明了,心上自然一直牵挂那人,一听这话,便对沅以素微歉意,飞奔进去那房间,远处声音只听到沅以素到了声谢,“多谢闫公子。”
房间,烛火几盏。
她坐在床榻下,守在他身侧,十指微扣,想起沅以素的话,以为他熬不过今晚,便会再也熬不过去,离她而去,不由的想说什么便说了出来。
“衍儿,你一定要撑过来。”
“你不是说要娶我么,我在等着。”
“我不跟你闹了,你若能醒过来,我便再也不离开你,我与你回宫。”
她静静的趴在他身旁睡着了。
皇甫衍醒来,已是一日过后,睁眼那一瞬,有些模糊,只见一个蓝衣女子温尔的递了杯茶给一个白衣男子,白衣男子接过,只是温雅的一笑示意多谢,蓝衣女子唤了一声,“蔺哥哥。”
榻上的人再也忍不住,一激烈,咳嗽出血块来,一醒来便是见到自己喜欢的人如此亲切的喊另一个男子,饶是他再能忍,此刻也不能忍,可无奈话还未说什么,便先咳了血。
蓝衣女子见他咳血居然还能高兴,坐他身边,拿出帕巾,将他嘴角的血迹擦干净,开心笑道,“蔺哥哥,这血块吐出来了,这毒是不是便已解了?”
白衣男子温和一笑,点头。
“少爷,药来了。”沙苑跨进来,见皇甫衍已醒,也是微喜,虽是叫着少年,却是习惯性将药碗递给蓝衣女子解忧。
从昨日到现下,这太子的药可都是她一口一口喂进去的,刚开始众人还为太子喝不进药忧愁,没想到这公主,横了横心,直接拿嘴灌进去,惹得屋子里众人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青。
解忧接过药碗,递到皇甫衍面前,自然他醒了,她也不需再用那种方式喂药,只怕昨天那一幕,不知道被多少人笑话,以至于在她喂他药期间,他们都不敢进屋子。
这会儿,蔺之儒与沙苑也早已行礼自动退下。
屋子里,他迟迟不接药碗,她手臂有点酸,把碗往他前面又推了推,小眼睛瞪了他一会儿,又示意药碗——他要喝药。
他撇了撇药碗与他之间的距离,“再拿过来一点。”
她递过去一点点。
“不够,再过来点。”
她气,看在他病人的份上,再过去点,两只手拖着的碗,已经递到他眼皮子底下,一副你爱喝不喝的表情。
他还是抱怨,“太远了。”
解忧料定他是想戏弄自己,来了脾气,“你喝不喝?”
他笑出了声,“其实,我喜欢你用另一种方式喂我。”
“你……”解忧脸色一窘,他一定是知道的,他只是昏迷,意识又不傻,要不是以为他再也活不过来,她才不要傻到用那种方式,她怎么知道,沅以素说那句话的意思,是他能熬过那晚,毒便已解,若不能熬过,性命也是无忧,对这解毒,沅以素便已束手无策,只能等蔺哥哥来。
好在,沅以素医术虽不精明,可这解毒之术尤善,看到皇甫衍脸色好转,沙苑还称赞了她。
如今听他这么提起,又想起他会不会把前晚她对他说的话也一并听了进去,越发觉得她不能与他待在一个屋子,她气呼呼的搁下药碗,一脸你不喝药不关我事的表情溜出了屋子。
“主子。”
解忧离开后不久,勾弋便进来,身后闫可帆与喻憷一道进来,皇甫衍方好把那碗摇一口喝完,一滴不剩,这才问,“我昏了多久?”
勾弋答,“一日。”
“一日。”他抚了抚胸处的剑伤,还有些隐隐作痛,“昨日那些杀手能得知我行踪,招招致我于死地,怕是帝都那边出了什么状况。”
“太子英明,昨日蔺大夫来此,方好带来一个消息,一日前,皇后带人闯了碧霄殿,皇上已死的消息满朝文武皆知,只是还未昭告天下,朝堂上,徐菱光与蔺平起了争执,三日为期,若主子再不回去,即便先帝遗诏在,皇后怕也是要让七岁的九皇子坐上那位子。”喻憷道。
“哼,我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怎会让一个后宫妇人来阻我的路,无论皇后想对我做什么,将来我会还给她!”
闫可帆这时道,“难道太子认为,这次的杀手,是皇后所派?”
“她儿子死了,怪到我头上,她不杀我,还能杀谁。”他的音,微冷。
闫可帆疑惑,“那日,第一拨人是想要劫持公主,第二波人是要杀解忧公主的,那要杀解忧公主的黑衣人,莫非也是皇后指使?”
皇甫衍摇头,“不像,那三十多个黑衣人可比派来杀我的人强太多,若是皇后,她更应该让我死才对,那批杀手要杀解忧,招招狠毒,不留活口,这种作风……”
像是他父皇。
可他已死,不该是他,难道有人在皇甫劦死后还在执行要杀解忧的命令?
这更不对,皇帝所养的黑影子,由勾弋带头,现今已全部成为他手下,歃血为誓,衷心侍主,绝无二心。
还会有谁?
“主子的师兄。”勾弋清冷道来,“那伤主子一剑的领头黑衣人,他的剑法,虽刻意隐藏,却还是与主子有几分相似。”
皇甫衍看向闫可帆,后者道,“属下来得晚,未见到那伤太子的人,属下昨晚与喻憷谈过,料想,那要杀太子的第二拨人,可能便是要劫持解忧公主的那拨人,只是属下至今不知,若这批人是太子师兄所派来杀太子的,那他们劫持解忧公主是要做什么?”
勾弋朝闫可帆哼了一声,“你没有听说过一句话么?”
“什么话?”
喻憷却是眯了眯眼睛,轻轻出口,“得冥解忧者,得天下。”
勾弋轻嗤,“虽然这种传言我一般不相信,可别人听了,总会有些感触,太子如今有冥解忧在身边,太子的师兄自然想要想方设法夺走。”
闫可帆心里对这些有些抵触,不再多言,喻憷适时又笑道,“属下本不明白太子为何压下皇上已去的消息,却独独出来追一个解忧公主,属下如今已明了,恭喜太子,获得前朝公主的芳心。”
勾弋无所顾忌,“不管那冥解忧是否真如传言那般,总归在太子身边,也让我们少些提防,总能……”
啪叽一声脆响,那碗被皇甫衍捏碎,声音如地狱出来般冷,“你们也如后宫妇人那般爱嚼舌根了么?冥解忧对于你们来说可以是任何筹码的物价,于我,她是我这辈子唯一要的女人,我不希望下次,再听你们把我的女人当做物价筹码,从今以后,你们当她便当是我!”
空气寂静许久,三人脸色各所不同。
许久,皇甫衍才再度开口,“那白衣女子可有眉目?”
闫可帆回答,“无迹可寻。”
凭空出来,凭空消失,武功高强,又目中无人,对谁都不曾放眼中,没有任何线索,要查这样一个人,太难。
勾弋又道,“这白衣女子帮着冥……”夺了眼榻上人的脸色,勾弋改了称呼,“解忧公主,怕是与她有些干系。”
“既然无踪迹,那女子便暂时不用多管,”皇甫衍沉吟道,“三日为期,已过去一日,今日已是第二天,时间不可再耽搁,务必明日要回到宫中,传令,召回所有便衣侍卫,两个时辰之后,启程回帝都。”
“是。”三人领命,各自分散开离去。
逃离出那房间,解忧一路上脸色通红,见着沅以素,又见她拿几本厚厚的医术,似是要请教蔺之儒医术上的问题,解忧便跟着她一起去了,哪知人家有心想学,蔺之儒却是不肯轻易讲解,连面都不见,看在解忧面子上,才肯见上一面。
解忧还以为蔺哥哥是平易近人的,没想到,除非替人瞧病,他却是不喜与人交谈,更别论与一个陌生人谈话,即便是谈论医术问题,蔺之儒任何事情都是交予沙苑打理,所以,蔺之儒对桃花堂并不了解多少,何况像桃花堂这样的医堂,晋国不知有多少个,又有多少个与蔺之儒有关。
沅以素是一月前才来的桃花堂,昨日蔺之儒才来桃花堂,只知道是一个女子救治了太子,却还没见过那女子,所以,这算是两人第一次相见。
蔺之儒却足足盯了沅以素半响。
沅以素如今见到这桃花堂最大的主子,自是有些激动,可这蔺大夫这么盯着她看,她自是有些羞意,只道,“蔺大夫,可是我脸上,有脏东西?”
蔺之儒写了几个字,解忧过去撇了眼,惊讶道,“素姐姐,蔺哥哥说你脸色微白,是不是有病在身?”
沅以素脸色又白了一层,“蔺大夫医术果然高超,以素望成莫及,不瞒蔺大夫,以素这病是从娘胎带出来的,自小以素身子便有些娇弱,家里人便从小让以素学些医术,将来有机缘,说不定能治好自己。”
这回蔺之儒没有写字,沙苑道,“沅姑娘,肯否让我家少爷为你切切脉?”
“不、不用。”沅以素面色更白,“这几年,以素已想了些法子来压制这病,不麻烦蔺大夫了。”
沙苑看了眼少爷,只好道,“沅姑娘不愿意,少爷自也不勉强,若日后沅姑娘想通了,可来找少年看病。”
沅以素道了谢,聊了一个医术话题,再无话可谈,找借口便离了房间。
解忧其实也坐不住,沙苑看出来了,便笑道,“公主,您想问什么?”
想了一瞬,她问,“蔺哥哥,你医术真那么厉害么?”
沙苑笑得有些开,少爷的名声在晋国之内众所周知,从小冠以神童之称,后来有人称他‘神医’有人也给他‘民医’的称号,但敢质疑少爷医术的,这公主还真是头一个。
蔺之儒摇头,他否认。
他医术再好,却总也有他救不活的人。
这样的医术,怎能说厉害。
解忧好奇,“可是蔺哥哥你能一眼看出素姐姐带病在身,可是我觉得,素姐姐脸色不过很平常,蔺哥哥,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莫非有通天眼不成?”
沙苑笑出了声,“公主,这中间可大有学问,公主若真想问明白个为什么,不如等公主以后学了医,便能了解一二了。”
解忧自认为学医这条道与她这辈子怕是摸不上边,又怕沙苑像三年前那样老给她讲一大堆的道理来,赶紧找了个借口开溜,才不要听沙苑说道理,她会睡着的。
沙苑笑着送她走远,回头见少爷目色谙谙,唇边动了动,沙苑眉色降了下来,疑虑道,“她说谎?”
蔺之儒点头,又说了什么。
“不是病?”沙苑呢喃道,“也不知她是怎么进的桃花堂,什么目的进来,无论她是谁,我必然想些法子将她弄出去,桃花堂留不得这样的人。”
内院。
解忧走到有桃树的院子,对面一袭紫色缓缓而来,似是寻了她许久,一直皱着的脸色在看到她时这才有所好转。
她见着是他,又念及他有伤,她走过去气吼,“衍儿,你怎不好好躺着。”
“这点伤,并无大碍。”他解释,又不由分说抓起她的手,“解忧,你说过不再与我分离,要与我回宫,这话可还算数?”
没料到他突然来这么一句,解忧头脑快速的旋转,真想死不承认她说过那话,他那时昏迷,没听到,一定没听到吧?
可是,他都来问她了,应该,是听到了。
要回去么?
这个问题,她思考了一日多,如今,她已想清楚明白。
“衍儿,其实出宫这么多日,我一直在想那个问题,我想我得到答案了,你能放弃快要得到的皇位,出来寻我,我已经知道了你的心意,你能用皇位来赌,那么,我也能用我的一辈子去赌,以这颗桃树作个见证,我要打赌,赌你会一直对我好,赌你会对我全心全意,赌你会一辈子护着我,赌你会娶我为妻。”
“我父皇曾说,人不能活的太过璀璨,但也不能活的太过平庸,可我若没有你,我连活着是什么滋味都不知道,我不管以后会有什么,我只知道此刻,我不能一直战战兢兢畏畏缩缩的怕死,我要勇敢的去爱一次,争一个爱人,衍儿,哪怕前头真有刀山火海,我也要闯过去,和刀山火海那边的你在一起,再也不离。”
“衍儿,我与你回宫。”
已经枯藤的桃花树下,挺立的两个人,她的笑颜,湮没在清清冬风中。
有一瞬,他震惊了良久,拉紧了她的手,望进她瞳中,“解忧,你可认真?不后悔?”
她故作无奈的笑,“若有一日,你后悔追我回宫,那我定也后悔打下这个赌,那便看,你什么时候会后悔了?”
“我愿指天为誓,这辈子,我绝不悔。”
这一个赌,赌注是一生,筹码是一辈子,赌期,亦是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