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了怡和殿西侧的揽景阁,冥栈容被安排住的地方。
冥栈容见到她,眯了眯眼睛,只道,“我认为这个时候,公主该是避着我才对,若是让皇上知道公主来见了我,公主猜,皇上会怎么想?”
“我不喜欢猜。”解忧当他的面直截了当,看着他,“皇上怎么想是皇上的事情,我懒得去费心思猜,不过当下,我对你的想法感兴趣。”
“我的想法?”冥栈容笑了笑,“我像个犯人似的被困在这儿出不去,还能有什么想法,当然是希望焦堰早点醒过来。”
“你明知道,就算他醒了,你还是出不去。”解忧故意压了压声音。
他笑了笑,“呦,几日不见,解忧公主倒是聪明了点。”
解忧翻了翻白眼,懒得理他的调侃,遂有些郑重问道,“你们是不是有其他的办法出去?所以现在即便被困,你们也不急不躁,你们,当真要反?”
听言,他板着脸,严肃了起来,道,“你错了,我在这住的好好的,为什么要出去?急的应该是他们四个才对。”
“为什么?”
冥栈容好笑,“呦,刚夸公主您两句,您又不聪明了。”
解忧再给了他两个白眼,她不得不承认她笨,更想承认他说话能不能捡个重点,不要那般深沉神秘,一下子断得这么开,她怎么连接起来?
她又小心翼翼问道,“难道,你不打算反了?”
冥栈容沉思了一瞬,才又说道,“皇上一直不敢削藩,是因为没有兵去对抗藩王,而且晋国初建那会儿,晋国边缘的那些小国屡次犯境,皇上的兵力不得不放在边境抵御外敌上,皇上不敢让国内乱,所以对于藩王的一切都是能忍则忍,但嘉禾王这几年却是太得寸进尺了些,皇上哪还能再忍下去,再者,你知道么,一直跃乌拉雪山侵犯晋国的夏朝在两年前便一直没了动静,似乎不打算与晋国为敌了,夏朝退了一步,其他几个小国也退了一步,所以大晋的边境得以短暂的安宁,皇上自然得利用这短暂的安宁,抽调边境的兵出来对抗藩王,皇上已养精蓄锐十年多,兵力已是足够强盛,若是抗藩王,我押皇上的胜算大一些。”
解忧听得头大,“然后呢?你是藩王世子,怎会押皇上的胜算大?这又和你反不反有何关系?”
冥栈容饮了杯茶,恨不得敲她两棒子,“既然知道皇上胜算大,我还去反的话,不是自己找死,再说,蔺平还是右相,即便真的被削藩,祖父也不会反的。”
解忧似懂若懂,所以冥栈容现今是优哉游哉的样子,倒是和其他焦急模样的世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想了想,解忧又放心了些,至少她不用担心自己会不会被拉上,但冥栈容又一句话,像盆冷水浇向了她。
“你现在该担心你自己,因为现在最让皇上头疼的,是你会帮谁。”
解忧皱眉,“我为什么一定要帮谁?”
冥栈容笑得眉眼若星,“解忧公主,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如若是真傻,我倒佩服你还能在这宫中活下来,如若不是,在我面前可以不用装的这般累。”
解忧又翻了白眼,他不损她几句硬是说不下去话,不过,她确实活下来了,但若找不到病因,她又很快又会死了,藩王反不反跟她的性命比起来,她还是选择她的命。
她确实挺傻,傻得连自己命都快没了,她还得忧虑焦堰会不会拉她一起反的事。
特别是这个冥栈容,似乎知道很多的事,可偏偏又不全讲给她听,一会儿说一段,一会儿又说另一段,弄得她也是晕头转向的。
为什么他们一个个的,都喜欢抢她,她有那么抢眼么?
为什么她帮谁有那么重要?她一没权二没势,即便想帮谁也帮不上什么,难道只是因为她姓冥是东海前朝公主,是个可以谋反的理由?可又不对,造反理由多了去,成王者,随便捏一个都是,又何必要扯上她。
冥栈容说这些,到底是故意还是有意?
解忧叹了气,冥栈容却不再怎么多说,她忽然想起什么,又责怪他道,“喂,你明明知道五公主的脚受了伤,你为什么还陪她游玩,害的她脚真的算废了。”
冥栈容好笑,“她自己要装,把自己弄残废了,关我什么事?”
“可如若你不陪她,她才不会要装,你明显就是故意的!”
“解忧公主,话可要好好说,别把莫须有的罪押到我头上。”
听他这般推脱,解忧更来气,“哪是莫须有,你分明就是想让她的脚伤加重!”
冥栈容笑,“你有证据么?”
解忧冷哼,与他较起了劲,“五公主会点武功,那一下跳下马车本来是很稳的,我看到你对她动了手脚。”
那一颗打在五公主腿上的石子,她看得分明,是冥栈容做的。
冥栈容冷笑,不再做争辩,“算了,既然已被你看到,我无话可说。”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你。”
解忧好笑,“你做什么,关我什么事。”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冥栈容加重语气,星碎的两眼望进她眼瞳里,很是深情。
她恨不得把他深情的模样给拍醒,最后还是忍了忍,“冥栈容,你是认真的?”
“很认真,不过你不要误会,我不是喜欢你才为你做的,而是……迫不得已。”他无奈的叹了叹气。
她云里雾里,一头大,“你能说清楚点么?我不懂。”
“其实,我也不懂。”他耸肩,又认真道,“不过解忧公主,若是你以后还活着,没死在这皇宫里的话,有时间,我希望你能去见见我祖父,他特别想念你。”
“你祖父?”解忧想了想,道,“若皇上真的要削藩,且皇上一直忌惮你祖父龙海王,这藩一旦削去,依皇上的性子,还能让你祖父活着?”
再想想,连冥栈容能不能活着也是个问题。
冥栈容又笑了笑,似是又觉得她有点聪明了,又多说出了点,“你以为,我祖父真的是任人宰割的人?祖父不反对削藩,可谁说,他一定会被削。”
解忧深深的皱了眉,实在弄不懂什么意思了,一下子同意削藩,不会反,一下子又说不会被削,到底几个意思?
难道皇上还能独留他一个藩王?他反还是不反?
她望天,感觉头有两个大。
最后她深深的呼了口气,“若我还能活着,我一定见见你祖父。”
来揽景阁本就是为弄清楚五公主的事,也趁机了解了一下冥栈容的目的,他似乎真没要做什么的打算,仿佛来帝都只是他的一个游玩目标,不担心朝廷变化,也不担心自己生死,就一吃喝玩乐的世子。
可她下意识的把他当做了神似的,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他却又是置身事外的一个人,尤其他知道的太多,可也并没有把她当敌人。
她也不知,他该是朋友,还是敌人。
出了阁,想着离焦堰住的地方不是太远,她也该合礼的去看看他,他受了那么重的伤,也不知还能不能活着。
只是方到门口,前脚还没踏进去,却见一人方好端了盆脏水出来,她还没反应过来,全身上下已是湿淋淋的一片,那盆水全泼在她身上,一滴不剩。
这角度,把握得刚刚好,只怕是得知她会来,早早给准备的,脏水。
得,她吃了回亏,自己忍着,以后再也不踏进这儿一步。
不,半步也不会。
“呵,原来是解忧姑姑,本公主眼拙,没看清。”
宫里有五位公主,她一向懒得记名字,知道她们是哪位公主就成,时常因为她们名字太容易混,她也分辨不清,更是懒得去知道她们叫什么。
二公主,皇甫仪霖。
而此刻,这个名字,她忽然深深的记住了。
解忧抹了把脸上,睁了睁眼,也不知道是做过什么用的水,就算她再眼拙,没哪个宫里的人会在自己门前泼水的,这故意,谁看不出来。
解忧笑了笑,回敬她,“侄女既是无意,姑姑我怎好意思追究,我这当长辈的,应当让着点你们这些小辈毛孩子,不过侄女这般粗鲁不懂礼数,也不知道是皇帝哥哥教育的不好,还是贤妃教的不好,若是贤妃娘娘不知道如何育女,本公主倒也可以替她管教管教,不过今日本公主高兴,没心情管人!”
放完这段话,解忧冷冷转身离开,焦堰欺负到她头上,逼着她她可以理解,他是个强人,被他打压着她可以不在意不追究,但若是像皇甫仪霖这样的人也想从她身上出口气的话,那她可就不同意了。
她冥解忧也不是谁都可以欺负的!
她也有她的原则。
皇甫仪霖自然冷刹了一张脸,明明比冥解忧大两岁,竟还要听她叫小辈,想想都出不过气,遂狠狠甩了木盆子。
回到长乐宫,解忧便坐在床上发呆,口渴了,拿了杯茶想喝,忽然又想到什么,冷不丁的放下。
她现在该担心的不是藩王反不反的问题,她该担忧自己的身体,也不知道这几天蔺哥哥有没有找出来病因,就算找了出来,这消息也没法送进宫,她也没更好的理由出宫。
所以眼下,如若这真是病,她只能认命,如若是毒,她就该好好想想,这毒,是怎么下的?又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
蔺哥哥说过,若是慢性毒药,则需要一个很漫长的过程,每次摄入的量很少,不会有性命之忧,亦难以让人察觉,但若是长此下去,体内积累得越多,到了晚期,便是神仙也无力。
解忧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到了晚期,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可至少明知道有些东西有毒,她还去吃,不是真的找死么,看着床头边的茶,她冷了一刹。
下毒的方法,要么是直接入口的,要么,是吸入鼻内的。
解忧又看了看长乐宫,一刹觉得长乐宫周围毒气缭绕,她赶紧摇了摇头,挥去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她可不能杯弓蛇影,杞人忧天,弄不好,别人还真的以为她疯了。
她得找源头。
吃的东西都是琉璃负责的,琉璃自己也试吃过,即便是宫中大宴上的东西,琉璃都偷偷用银针给试探过,虽然慢性毒药银针可能试不出来,不过也不排除这个可能。
其次,她所闻到的,只有她衣衫上一直用的桃花香粉,房内也并没有什么熏香,除了……
解忧忽然看向自己睡觉的软枕,前两月不受宠的琪妃听说她睡得不安稳,便送了个枕子过来,里面有很多药材,可琉璃拿出一点也让太医检查过,确实是助于休息的药,并无不妥,但琉璃还是不放心,拿了点,也每日放在枕边。
她想,琪妃应该不会。
再看了一眼房内,她宫里除了一些必要的摆设品,并没太多杂乱的东西,反倒是前几年她每过生辰,琪妃与衍儿送她些东西,放在内室里倒也养眼。
特别是衍儿画的一幅画。
她记得是在她十一岁之时,他给她画的肖像,她披着蓝色披风,在沾满雪的梅花从里露出微微一笑。
他说她那个样子很美,他便将那景画了下来,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在她生辰之时刚好送给她,只是,谁又能想到,四个月之后,发生了那件媚药之事,她与他便再没有说过话,而她几乎只会看着画像发呆。
她叹了叹气,又笑了笑,现今她和衍儿不是又重好了,又想那些事做什么,如果她真活不久,她也要陪着他走到最后,哪怕是笑着。
环了一眼四周,她还是想不出哪些地方有纰漏,下毒听起来容易,下起来难,解起来更难。
又想想,最基本的东西都是琉璃管的,如若她是因为这些吃的用的中了毒,琉璃也该有事才对,遂一想,反倒觉得皇帝不会用这么最不济的方式。
一定是有什么东西,琉璃不怎么碰,而她可能会经常碰的。
到底,是什么?
想了许久,还是没头绪,便拿起茶杯,饮了一口。
又过了三天,听说焦堰还是没醒,太医也是束手无策,那边藩王听到自己独子命都快没了,要死要活的要进帝都,要么就把儿子送出帝都还给他。
另几个藩王自也是知道世子在皇宫,说得好听,是好吃好喝的招待世子,不好听,就是囚犯,所以都有蠢蠢欲动的趋势。
朝堂上的呼声越来越重,皇帝却似是还在犹豫要不要在此时削,至今未表态。
夜色,清凉。
那边怡和殿,除了不知所踪的冥栈容与昏迷的焦堰,其他三个却是一脸恐慌,三人坐在桌子前边,凝着满桌子的菜色,却没有动筷子,你望我我望你。
他们的饭菜本是各自送的,昨日鲁延修正准备用膳,司空镶与郑莱却突然闯进来,打翻了菜汤,而那翻倒的汤,冒了白色泡沫。
显然,是被下了毒。
几人心里顿时明知,是皇帝不想让他们活了。
他们一死,藩王必反,皇帝不知不觉杀了他们,虽有错在先,但不会有人去说一个皇帝的错,再者百姓只会认为是世子得罪了皇帝,皇帝便杀了他们。
且藩王谋乱,是死罪,在法理教育下且又想安稳过日子的百姓,自然是拥护皇帝。
几人愁着一张脸,似乎在考虑着,要不要把计划提前,若这么下去,只怕还没做什么,便被毒死了,这太划不来。
可焦堰,却迟迟不醒。
焦堰受伤,这是个意外,他们也不明白焦堰怎会在这个时候出了这样的事,焦堰是他们的头,他不醒,计划无法实施,至于冥栈容,好说歹说,没有任何表态,几人也只能由着他。
司空镶锤着桌子,叹了气,哪知一抬头,竟看到门破开,一身缠满血色纱布的人冷冷站在门外头,旁侧,跟着一个女子。
“皇帝不容我们,计划提前了,行动吧。”
长乐宫。
解忧呆坐在床上,还在为下毒的事儿发愁,看着满桌的菜色也是下不了口,忽然瞥见旁侧琉璃不在,有些纳闷,便起身去外殿。
哪知,才到珠帘边,掀开,琉璃不知从哪儿撞了下来,倒在她旁侧,一动不动,似是晕了过去。
“琉……”
解忧想喊,却没有声,身体一麻,只看清了眼前一抹高大的男子身影,便昏了过去。
椒香殿。
皇甫劦急急忙忙的从寝殿出来,连衣衫都是一路系上一路走,留下床上发愣的淑妃,一声声喊着皇上。
皇甫劦出了殿门,吴庸快步跟上。
“皇上,几位世子都逃了,二公主驾着马车,呵斥了西宫门口的侍卫,还伤了人,出了宫。”
“嗯。”皇甫劦淡淡应声,“焦堰倒是舍得醒了!”
“皇上其实早知道焦堰是装的,焦堰倒也演得尽兴,只是,二公主她……”
皇甫劦冷声,“女大虽不中留,倒也不全没用。”
吴庸冷颤,连自己女儿都可以算计,甚至逼上绝路,这位皇帝的确是个狠角色,想起什么,吴庸又皱眉,道,“皇上,焦堰把解忧公主也给劫走了。”
皇甫劦微微皱眉,“他们想要逃,没那么容易,让西陵瑞适当的给他们点刺激,另外,把几个世子已经死了一天的消息散出去,要快,要抢在焦堰的前头,一定要让那几个藩王知道,他们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