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内的日子,一日复一日,几乎没有任何改变,除了和琉璃铃木说说话,解忧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说话,她的顽皮也只能用在自己寝宫里。
又是一年除夕之夜。
在众人眼里,解忧装成很端庄的样子,在大宴上艰难的吃了几口东西,一回到长乐宫便直嚷嚷好累好累,琉璃给她轻揉了肩膀。
铃木将她的厚袍子褪下,笑笑道,“公主这就累了,可是没见过大型场面,听人说,皇上今年春末会办一场大型的春猎,邀请了五位藩王的世子爷以及好几位小侯爷一同而狩,狩猎之前会有一次大宴,届时,许多大人物都在,公主少不得也要出席,奴婢觉着,公主自然也要在几位世子小侯爷面前表现得谦谦有礼,公主那时只怕会比这更累。”
“对,这事奴婢也听说了。”琉璃附和道,“藩王不得入帝都,世子爷却是可以,不过说来也奇怪,晋国建朝以来,这可是皇上第一次邀请藩王世子入帝都呢。”
“要奴婢说,管它累不累,公主要在这几位世子与小侯爷中赶紧的挑一位,好为将来做准备。”铃木笑道。
琉璃也继续掺和,“对,公主,您是不知道,出云宫那边几位公主也在为这事准备呢,公主,您也不能输给她们。”
解忧好笑,“我才十四岁,为什么要考虑这么远的事情?”
铃木叹气道,“公主,十四岁不小了,再过两月,公主生辰,便足十五了,再说东宫太子才十八,便已纳了好几房妾室,三皇子十七,瑾嫔也为这事张罗了好几个,再说出云宫那几位公主,也是十六七岁,便都在给自己物色,公主,你不急,奴婢急。”
琉璃赶紧接道,“铃木说的对,公主您也知道史上漪澜公主,她也不过十六岁,便为和亲远嫁他国,还给两国带来几十多年的平和,公主虽比不得漪澜公主,可公主,十四岁,确实不小了。”
“我还没想好,再说,你们不是说,公主的亲事只能皇上定么?”解忧看着两人,皱了眉。
“话是这样说,可是公主也可以自己选啊,公主您虽不得皇上喜欢,不能像二公主那般得宠,随意选择自己的夫婿,可您是长公主,皇上定会给几分面子的。”琉璃劝道。
“我还是觉得,我太小,再说,琉璃你比我大七岁,你还没嫁呢。”
念着自己的年龄,琉璃苦笑,“公主与奴婢怎能相比,奴婢不过二十五便能出宫,到时也不愁嫁得良人,但公主若是不抢,便是难以觅得良人。”
解忧苦闷,便随口说道,“那便让她们去抢吧,剩下的都是我的。”
铃木哭笑不得,“公主。”
解忧嘟嘴,“你们是不是嫌弃我,想把我赶出长乐宫?”
“奴婢岂敢。”
“那便好,这件事,不许再提。”
“公主……”
解忧放了话,捂着耳朵不想再听了,遂一股脑钻进了被窝里,将自己整个人都给蒙住。
——忧儿日后嫁人,定要嫁自己欢喜之人,不求同生共死,愿得一份长乐安宁。
她欢喜之人,却嫁不得。
因为,不能。
沾上墨水,一点,两点,一行,一竖勾,写着那人的名字,有多久,没有再写过这个字,她忘了。
她甚至忘了,她有有多久,没有与他说过一次话。
三年?还是三年零一个月?
更确切,是整整三年零一个月且五天,她将这个日子却是记得很清晰。
那冬日梅轩之夜后,半个字,半句话,甚至半个眼光,亦没有给过。
她想,他该或许,已把她忘了。
可她,没忘过,她甚至想,这会不会便是父皇说的,喜欢。
不对,他也才十四,应该还不懂感情的事,其实她也不懂,她只知道每次见到他心会跳动,会紧张,但更多的,是心痛。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喜欢?
可她投再多的目光,他也不理她。
几月转瞬而逝,这日,解忧睡得正香,琉璃铃木一起过来拉开她的被子,她死活不肯,拽着不放手,她梦到一个人,就快要看清他的面孔,不能被她们给搅和。
“公主,您该起身更衣了,今日是个大日子!”铃木拉她。
“公主,世子爷昨日已到帝都使馆,今日上朝觐见,后宫一众嫔妃,包括皇子公主,都在南宫大门口接见几位世子爷,公主您再不起更衣,便要错过时间了!”
“噢,知道了。”
解忧揉揉朦胧的睡眼,翻了个身,继续睡,只差一点点便可以看到,一点点,再一点点……
“公主!”
琉璃一心狠,拉开了被子,把她拉了起来,遂又吩咐身旁洗漱的人手脚麻利一点。
解忧完全是被驾着做完所有一切,最后还是想睡,一咕噜又倒下睡了。
铃木也是急了,“公主,您要为自己想想啊。”
解忧双眼迷离,含着鼻音,“嗯,我想。”
琉璃与铃木对视一眼,叹了口气,觉得公主这几日真的是无可救药了,不仅一觉可以贪睡到午时,更是懒懒散散的,除了睡觉,她几乎不做任何事。
即便不想入席酒宴,也用不着找这样一个法子吧?
解忧终于清醒般的睁开了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琉璃铃木,眨了眨眼,“你们刚刚说什么?”
琉璃与铃木对视,翻了个白眼,差点晕过去。
解忧去得有些晚,误了时辰,但也不算误了时辰,因为四位世子已经到齐,恭候的给皇帝行了礼,但还有一位,不知也是不是起得晚了些,竟然这个时辰了还不来觐见。
显然,是给皇帝脸色看。
一个世子能猖狂到这地步,可想而知,世子的藩王父亲,是该有多狂傲了。
顶着四月中旬春日的和风,解忧足足被吹了两个时辰,微微撇见皇甫劦的脸色已是微微皱起,只有一瞬,又变得祥和起来。
解忧这才见那马车悠悠的朝南宫门口驶来,便不由叹息,难怪来得如此晚,照这行驶的速度,从南宫门口一路行过铺着的红地毯,都得半柱香。
再者,敢坐马车来皇帝眼皮子底下的,这是第一个。
淑妃领了领衣衫,微微咳了咳,没怎么说话,已是不悦的脸,皇后仪容整洁,看着皇帝,皇帝都没说什么,自然也不敢有人多语。
解忧打了个哈,眯了眯眼睛,又想睡觉了,回头却见二公主投过来嗤笑的声音,解忧回敬她微微一笑,再也没理她。
眼见车行了过来,里面悠悠出来一位二十七八的翩然男子,见到皇帝,倒是赶忙下跪,“臣焦堰叩见皇上,吾皇万岁。”
皇帝笑容和蔼,上前扶起他,“焦卿免礼。”
“谢皇上,臣来时路上为些琐碎事耽搁了不少时间,皇上可否怪罪?”焦堰起身。
“怎会,焦卿能从嘉禾远途赴邀,朕已是求之不得。”皇帝笑容皑皑。
“人都说皇上温厚得谦,今日一见果不虚言,能得见天言,是焦堰之大幸,路途远一点吃点苦头,倒不值一提了。”
敢情来趟帝都,见到皇帝,他还吃苦了。
听着那边两人极其客套的寒暄,解忧抖擞了一下,又哈了一声,她倒是极其想困。
琉璃抚了抚她,在她耳边小声碎道,“公主,那便是嘉禾王焦崇广的独子,焦堰,公主,您觉得他怎么样?”
“嗯。”解忧翻了翻眼皮。
她只是觉得,这个人敢这般给皇帝脸色,定是活不长久的人,她遂也连相貌也懒得看了。
那边两人继续客套说着,离酒宴还有些时间,便提议去御花园走走,于是一大拨人浩浩荡荡的去了趟御花园。
解忧想,御花园从来不是个好地方,当下除了些大臣皇子以及几位脸红的公主,跟随了世子小侯爷而去,其余大部分人都被遣散了,她也懒得去,便往长乐宫走。
后头却有一人快步跟了上来,以及他响亮的声音。
“姑姑。”
解忧顿了脚步,挥了挥有些昏沉的头。
琉璃回头,并不识得那人,却还是朝那人褔了一礼,“世子爷。”
这个称呼总是没错的,琉璃并不认得所有世子,若非方才焦堰自报名字,她也不知这最后落尾而来的会是嘉禾王世子。
不过对于眼前这位,琉璃只知他也是一位世子爷,与那几位世子爷站一块,却是略显稚嫩年轻,约莫也便十六七岁,个子却是与琉璃平高。
解忧有些迷糊,又被一个大自己几岁的人唤姑姑,还是微微吃惊了些,又问道,“你为什么也唤我姑姑?”
“你辈分比我大,我自然得这般礼貌唤你,姑姑不喜欢,那栈容不唤了便是,其实我也不大喜欢。”
解忧想了想,“冥栈容?”
“正是。”
寒暄了两句,他说也不想去御花园,邀她带他去别处转转。
解忧同意了,两人便并肩而走。
前几日,琉璃千方百计的弄来了几位世子的名字,解忧却只是记住了这一个,因为他与她同姓,兴许便多一份亲戚感。
即便她与他没多余的亲情。
从他口中,她便也了解了龙海王,他是龙海王嫡孙,他父亲去得早,等不到龙海王退位,这世子之位便只能袭承给了他。
龙海王冥昰,解忧听父皇提过几次,那也是一位与父皇一同打过天下的人,父皇为更好统治这得来不易的江山天下,便封了几位同生死过的兄弟为外姓藩王,藩王有权有兵,可以任由管理自己领域内的一切大小事务,这龙海王便是其中一位。
不过,龙海王本不姓冥,那时与父皇打天下之时,龙海王只是个混混人物,没名没姓,只有个绰号,后来出了名,得有个好听的名才行,父皇便赐予了他这个冥昰之名。
“那你祖父的绰号是什么?”解忧突然对这个感兴趣。
冥栈容闭嘴,愁了面容,好一会儿才开口,“解忧哪天去龙海做客,让我祖父说给你听。”
解忧笑道,“那一定是个很不好的绰号,所以你祖父不喜欢别人提。”
“确实……有些不雅了些。”
解忧笑笑,论辈分,冥栈容这个世子确实得唤她声姑姑,其他四位,只能以礼唤她一声妹妹便可。
行到较偏僻的地方,琉璃说春末方过,公主身子不太好,她得回去给公主拿件披风,解忧点了点头。
冥栈容却是笑了笑,等琉璃走了才开口,“你这宫婢倒是挺会替你想。”
解忧茫然。
他解释道,“你不觉着,我们两个谈笑风生,她储这儿太碍眼了么?”
似是明白了什么,解忧一脸红,回去一定要说琉璃,居然把她丢给冥栈容,难道,她看上去这么迫不及待要嫁人了么?
可,也不用随便塞一个吧?
“好了,不逗你了,谈正经事吧。”冥栈容正色道。
“哦。”解忧迷迷糊糊,有些头晕,应了一声,忽然又看着他,吃了一惊,“正经事?什么事?”
“当然是世子进帝都的事儿,虽然看上去很合理,可你没有往其他地方想过么?”
解忧头晕转向,摇了摇首,不知道他为什么与她说这些。
“看来你太笨,你想想,世子全都入了帝都,五个世子,除了我与司空镶,其他三个都是藩王独子,皇上若是留着我们一日不放,你认为,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她挠了挠脑袋,“皇上为什么不放?”
冥栈容好笑,“你想想,他会因为什么不放?”
“我想不出来。”解忧头痛,直接了当。
“那算了,等你想出来了,我再来找你。”冥栈容笑了笑,独留了她,寻了条道路离去。
解忧苦笑,她怎么想得出来皇帝要做什么,这种费脑子的事,她一向不去想,而现今一想事,她便头疼得厉害。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又微微心颤,奇怪的是,他跟她说这些做什么?
挥去不切实际的想法,不知怎的,解忧头痛得更厉害了,差点站不稳,视线里一片模糊,心里不自觉得说了句冥栈容太不是个君子,把她带来这偏僻地方,却不把她送回去。
怎么办?头绞痛得厉害,根本找不到路。
解忧鲁莽一路撞去,却跌入了一抹紫色的视线里,再也没了知觉。
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响在耳边,过一会儿又寂静了许多,有人拿东西擦了擦她的额头,很凉,减了她的头痛,一直一直握着她的手。
她疲惫睁眼,量了一眼周围,这是她寝宫,可床榻边没人。
那刚才,是错觉?
铃木进来,见她一醒,奔了过去,“公主,您醒了。”
她虚弱的坐了起来,“铃木,我怎么了?”
“太医说,公主许是风吹久了,得了风寒,多休息几日,便会好了。”铃木道,端来了一小碗药。
解忧头大,最怕的就是喝浓浓的药,当即别了头,“你拿走吧,我现今不想喝。”
“公主,良药苦口,您不喝,怎好的起来。”铃木劝道,“再说,过几日后便是春猎,公主不好起来,怎么去猎场。”
解忧抓了抓自己的额头,还是很疼,很闷,又问道,“铃木,谁来过我宫里了?”
铃木答道,“皇上与几位世子爷方好路过长乐宫,又听公主晕了,便进来小坐了会儿,要数起来,几位皇子公主也来了。”
“冥栈容呢?”
“龙海王世子,似乎没来。”
想起最后撞见的那抹紫色衣衫,解忧阖了阖眼皮,再问,“那是谁把我送回来的?”
“是……”铃木咬了咬唇,度了一眼她脸色,才将那三字说了出来,“七皇子。”
她紧紧的拽着被褥,低垂了头,紫色,她该猜到是他的,他与琪妃一样,对紫色似是情有独钟,这种紫色在他身上,很是高贵。
可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偏僻的地方?
为什么,他是不是,是不是一直跟着她,他怕冥栈容会对她做什么,会冥栈容会伤害她。
所以,他一直在她身后的。
是不是?
可是,这么多年,他为什么不和她说话。
“公主,药再不喝,便快凉了。”铃木舀了舀汤,将碗递到她面前,“奴婢准备了些蜜饯,公主喝完药吃些便不苦了。”
解忧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什么,“琉璃呢?”
“方才小秀子不小心打翻了给公主熬的药,琉璃正在外头训斥他。”铃木说道,又将碗递给她,“公主,该喝药了。”
解忧紧紧盯着铃木,没有动那碗药,过了会儿才说道,“铃木,是不是皇甫劦不想让我活了?”
铃木皱眉,小声道,“公主怎可直呼皇上名讳,若是让人听到……”
“我在问你,是不是?”
声音,很冷。
“公主怎会这样问,皇上无缘无故又怎会让公主死,公主怕是想多了,尽说这些不吉利的话。”铃木纳闷道。
“那便好。”
解忧笑了笑,伸手,一边看着铃木,一边缓缓的过去拿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