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馀夫蒙并未睡去,又起了身,却才觉那边的她已经睡去。
心中微闵,走了过去。
她睡的很随意,许是这地方不好睡,也不踏实,时不时乱动几下,他一近身,忽然就听她一声喊,“韩馀夫蒙……”
他以为她是醒了,一看,她依旧睡得实在。
她连睡觉都念他名字吗?
心中忽然微动,正想抱她去床榻上,却没想她突然轻轻细碎的又来一句,“你个混蛋。”
伸出的手,又停了。
行,睡觉都念着骂他,该是有多么讨厌他,他果断甩手离去,任由她在清凉的地上睡着。
翌日。
解忧是被一些杂乱的吵声弄醒的,揉了揉眼睛看去,大帐里聚集了大帮人,她不认识的甚多,且大部分是略有威严气势的将军头领,而他们讨论商量之事……又要打仗?
她看向周边,自己蹲的角落许是隐蔽性好,左边是一排木柜,右边又有轻纱悠扬般的遮挡,以至于那么多人都没发觉有她存在,其他人不知道,难道韩馀夫蒙也任由她听到这些?
她又闭了眼睛,不管韩馀夫蒙是故意还是无意让她听到,她都不在意,不闻不问,就当耳边风过。
不知过了多久,人已散尽,腿酸痛得很,她勉强起身,撩开轻纱出来,前面人给她的是一个伟岸的背影,再前面一些,他看的是一副轮廓图,其中许多地名,她略有耳闻。
一月半前,他发兵占了脚下的途仑,后来因被她刺伤,回巴属疗养,但他那些得力的手下在这一个月内也没闲着,征兵买马,训练新军,储蓄粮食。由最初起兵时的几千人,短短几个月,已发展成上万。如今,又有了发兵的新计划,他所要的东西,绝非只是小小的途仑与巴属。
他的声音传至她耳边,“方才听了许久,你可有何想法?”
她微低眼眸,回了他几句话,“王庭形势如何,大汗清楚,修鱼虽是汗王,实权却是在那几个封王手中,薪离,赫尔,葛坤,定岭。修鱼如今能调遣派用的,只有赫尔王,可惜只他一人不是你对手,也不足俱。但若修鱼给那些封王足够的利益,他们一旦达成共识,联合起来抗你,你应对起来便有些难了。”
所以,他们明争暗斗着,才让韩馀夫蒙得了空隙,一路迅速崛起。
他们方才讨论的是如何打仗,如何取胜,那些她不懂,而她说的,便是打仗之外的后顾之忧,利益与局势,他军中才能之人众多,这些想必也分析得清楚,她承认韩馀夫蒙作战厉害,可勇猛无敌又能怎样,有些阴谋诡计,总有防不胜防时。
就像,他夺权失败……
不,像他如此高傲敏感的人,除非自知必死,他是不会承认失败,也不会甘于失败,他如今卷土重来,自立为王,与汗王庭对抗分势,就是最好的证明。
许是睡了一夜地上,地上湿气多,因此受凉,她说话的嗓音带了几分嘶哑。
“那眼下这一仗,你认为我会赢还是输?”他已转身,看着她。
解忧微微沉气,“兵家胜败,我无法评定,只是自你称王,还未输过,无论是这一仗,还是下一仗,你都是非赢不可。不过好在,那些封王一时半会儿没法达成共识。”
所以眼下此仗,他夺下这个属地是必胜无疑。
他静静的看着她,仿佛重新认识了她一番,令他很意外,她的想法,与乎邪王昨夜与他相谈时的想法,一般无二。
韩馀夫蒙道,“若是此刻你在少正修鱼身边,你可会帮他?”
解忧濂了眉道,“若我还在王庭,只怕还被幽禁,这些大事,岂有我说话的余地,再且他身边也不缺有手腕的女子,我都难得见他一面,又如何能帮他。”
“幽禁?他为何幽禁你?”韩馀夫蒙只觉疑惑,自他从泔水逃离后,他便一直忙于与旧部联系,在巴属起兵,除了只知她被废黜,公玉訾儿上位,便是再也没有过多她的消息,好像她这人消失了一样,直至他擒了赫尔王,才提出那样的交换条件。
她那时在王庭,被少正修鱼幽禁了么?
“因为我……”解忧抬头看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第一次被幽禁,是因为韩馀夫蒙当众辱她,她又曾假传遗言,便罢黜她大嫣支之位,因此幽禁。第二次,是修鱼知道她暗地托人帮韩馀夫蒙逃离泔水,修鱼怒极便一直关着她。
遗书之事,她欠了他一个说法,火烙印之刑,也是她欠了他的。她自认于他有愧责之心,当时便不肯与修鱼多说什么。
是挺不可思议的,两次都是因为韩馀夫蒙,她觉得自己当时一定是犯傻,傻到为了一个她曾那么讨厌的人,什么都不愿说,宁愿被关了整整一个月。
而如今看来,韩馀夫蒙做事自有他的一套,压根不需要她任何相助,她纯属没事找事。
“莫非是你得罪了公玉訾儿和孟雅,她们为难你,少正修鱼却偏袒她们,将你幽禁?”
解忧此刻不想说是因为他,便假装咳了咳,“你今日,问题好像有些多。”
“女人争风吃醋我见得多,若真是如此,你也没什么不好意思。”韩馀夫蒙偏了身,“只是我不明白,一个少正修鱼,竟值得你们争成这样,你竟还争不过她们。”
解忧偷偷撇了眼他脸色,真不知他从她哪句话哪个神情看出来,她是因为争风吃醋才被幽禁,心底默默朝他投了个白眼,有病。
嘴上却是说道,“我这人向来不爱争,也不愿与众多女人去争一个男人,争不过很正常。”
她是不爱争的,可惜从前那人身边耀眼的女子太多,那人能对她柔情蜜意,也能同样对别人,开始是诗音,徐昕昕,她争过闹过脾气,同那人吵过,后来又是许娇儿,高君凝,可是不争又能怎么办呢,她偏生的一直对那人的柔情痴念不忘,后来她选择淡然不争了,只想他好便好,一直坚定着,即便他被众多女子环绕,她也是他心底最重要的一个,与众不同的一个,她何须要与那些人争。
可是,却原来不是。
原来最不需要争的,是那人带回来的沅嫔,不需任何,万千宠爱于一身……
罢了,过往已成云烟,她再念及也是徒增伤感,晋国不管她死活,少正修鱼将她送人,连救了她又为了得到她囚她一月的佫根,也没有真正将她当什么看,或许是被囚疯了,万念具焚之下,她竟然会对韩馀夫蒙说心甘情愿。
她不是因佫根众人的性命才说这话,佫根救过她,却也囚禁她,令她烙上官奴两字,依她往日脾性,没过去多给佫根烙两个印就不错了,又怎会求情。
害她如今不过就是韩馀夫蒙身边一个无名无姓的官奴,至于被送去止战的解忧公主,众人只知这位公主不知去向,即便乎邪王祁连王都认识她,却不揭开她身份。
她知道的,若是解忧公主已经在韩馀夫蒙身边,那么韩馀夫蒙既然得了她,就应兑守诺言,退回巴属,一年之内不再进犯。而韩馀夫蒙显然不想守诺,因此更不会向人提及她身份。
她这个月来,与他同床共枕,有时半夜睡不着,都在暗暗的想,难道她在奎屯与他共睡过一夜,便生了其他想法,然后为了有理由接近韩馀夫蒙,才特意为佫根求情又说出那四个字的?
不不不,她怎么会做如此厚颜无耻之事,又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的想法。
这句话一定是她犯傻才说的话,便打定主意日后千万要死不承认这四个字,嗯,一定不能承认。
韩馀夫蒙见她低首出神,想必是说到争宠一类,她在想别人,或许就是在想少正修鱼,他便懒得再谈论这个话题,说道,“若是哪日那些封王达成共识,要来对付我,你可有何应对的良策?”
解忧回了神道,“若我是你,就不会让他们达成共识。”
“如何做?”
“当然是离间他们,你军中应当不缺有口舌之才的能人。”那个乎邪王心思缜密,是个沉稳有手段的人,祁连王玩性虽重,说话也毫不顾忌,但也懂分寸,这两位封王名字她不知道,但韩馀夫蒙起兵以来,对这两人仍然是如此称封,原意是不改以前旧封,是对得起先汗。唯一的两位封王,韩馀夫蒙也是看得起两人的。
还有破丑,忠心耿耿,几番生死追随他,途仑这一战,就是破丑领兵。原来他看上破丑把他要过来也不是没有理由的,至于其他,她叫不上名字。
韩馀夫蒙淡淡潋眉,她的想法如同乎邪王给他的三个字,离间计。
至于如何离间,乎邪王给了法子,过程倒是有些费事。
他只是略微探探她口风,中间过程不愿再与她多说,也没打算让她卷入这些杂乱的事情之中,韩馀夫蒙沉思想着这些,便又随意对她说道,“我有些饿了,你去帮我做些吃食。”
解忧愣了愣,似是不太确定,“我给你做?”
他点了点头,“你亲自。”
她辩驳道,“可是我做的不好吃。”以前他定然是吃过琉璃做的,觉得太好吃,一直念念不忘,可是她和琉璃的手艺比起来,岂止十万八千里,没有琉璃,她都不好意思煮东西,因为连自己都吃不下。
“我知道。”他再次看着她,“所以若是你做的东西不好吃,那就得重新再来,直到能吃为止。”
能吃为止……
有那么难吃吗?
解忧不明看着他,“我要是一直做不到能吃为止,你不得饿死。”
韩馀夫蒙不理她,转身又看着那副图纸,悠悠几字,“我等得起。”
这下,她彻底明白了。
他才不会饿死,这是变着法子折磨她,之前只是让她端茶递水,帮他换药,晚上陪睡,后来换药时顺带还伺候他沐浴,他扔下的衣服说让她洗,再然后一言不合就让她喂马刷马,现在,轮到做菜了?
做菜,她做不做得出来是她的事,但不会有人看着他饿死,这不,他正说完话,千柔便端着早膳进了来,放置在一侧,又蓦然退至一边,恭敬等候吩咐。
破丑后脚进来,急急禀告道,“大汗,昨夜蓝卓打伤看守的人,她已经逃了。”
“蓝卓?”韩馀夫蒙念及这名字,自那次蓝卓行刺,他便将其关押在途仑,后来再也没问过,差点都忘了这女子的存在,于是又道,“她一个女子,兴不起什么风浪,由她去吧。”
解忧却是眉眼疑惑,蓝卓?女子?莫非韩馀夫蒙还藏了别的不心甘情愿跟随他的美人?然后打伤他的人跑了?
不经意看了一下韩馀夫蒙,却被他看过来,一句训她,“你还不快去?”
解忧果断转身,去就去。
大不了,饿死他也不关她事。
破丑看着解忧离去,再看大汗的模样,心想这两人又有什么不愉快的事了,但看大汗微微弯唇的模样,明明是有些……高兴?
破丑可是看得明白,昨夜大汗与几位将领商议完事情,回到大帐不见她,这才想起他自己让她刷马去了,等了许久,见她不曾回来,连问了好多遍,“她怎还不回来?”
破丑最初只是回答,“姑娘还在刷马。”许是大汗问的太多次,破丑才好心提醒他,这里的马儿不比巴属那个专为大汗养马的地,上次她只是刷十多匹,不算劳累,而途仑这军营中,马儿上千……
大汗一听,果断寻她去了。
厨屋。
解忧看着五花八门的材料发呆,暗暗思忖,能吃为止是个什么概念,韩馀夫蒙这样身份的人,吃过的山珍海味多了去,口味必也刁钻,正所谓吃过山珍海味,谁还咽得下苦菜,他说的能吃,定然不能是太寻常的能吃。
她叹了气,虽然吧,她会做点小菜,可能没看好火会烧糊,即便再小心翼翼也还是会糊,她掐算不了时间,更不会掐时间控火势,做出来的东西,也有可能咸也会淡,怎么说呢,烧出来的菜,就是味道差了一点,比不上琉璃那种顶级手艺。
好吧,味道其实差的不止一点。
略微想了想,她还是炖个羊肉牛肉什么的吧,烧菜简直太难为她。
在厨营忙活了一整日,直到夜色暗黑,她才炖了两样菜,正值晚膳时分,她将食物端去大帐时,深了呼吸,已经做好明日重做的准备。
进入大帐,左右却是无人,挺清净,莫非他在别处与人商议大事?
放置手中膳食,她等了片刻,再环视大帐内时,才觉少了东西,她忽然的起身,去确认,没错,他的铠甲他的刀他的弓箭,还有好些东西,统统都已不见。
怎么会,难道……
她奔了出去,随口便问在大帐不远处站岗的守卫,“我问你,大汗去了哪里?”
“大汗今日下午,便领将出征去了。”
声音来自于后面,解忧回头,对上千柔的浅浅温意。
解忧低了一瞬眼眸,下午,如此快?明明早晨她听到的,是今日下午整军,明日出发,势必要夺先机快速占取下那属地。只是没想到,他特意把她支开,又改了时间。
原来,他还是不信她的。
千柔又说了许多,听完后,她便一个人回到大帐,看着面前的汤,她索性就自己喝了,一个人躺在床榻上,发觉忽然有些不踏实,四处看了看,她在想韩馀夫蒙会不会也有些暗地的暗卫之类?此刻正秘密监视着她?譬如绮里尔朱家就是养了不少武功不错的暗卫,但人品真心不怎好。
然而四周没有任何异常,韩馀夫蒙向来不会养什么暗卫之类的,她也没见过他身边有什么暗卫,可是,不真实,一点都不真实。
他怎可能如此放心离开,一不限制她自由,二是吩咐所有人,不许怠慢她,她的话,都得认真照办,也就是说,她现在是途仑城最大的主,韩馀夫蒙将途仑这整座城以及城中留守的五千兵士,都留给了她,由她调遣。这,可能吗?
摸着手中调遣人马的玉符,她越发不信,却又不得不信,这是事实。
以后的日子,她便一直蹲在厨屋,决心要把汤弄得好吃一些,大概半月后,一名守卫来厨屋给她送来了一封十万火急的信件,既然是加急,顾不得手上脏污,她当场拆开,随即,愣了片刻。
这封火急得不得了的信,居然只有四个字。
今取坚琨。
不知是韩馀夫蒙不喜写字,还是他本身不愿与她多说,但是四个字足以表达一切,这一仗,他胜了,夺了属地坚琨。
送信守卫并未离去,许是跟在她身边久了,知她脾性如何,忙问道,“姑娘,这信中写的是何紧急之事?”
解忧缓缓对人说道,“大汗,赢了。”
守卫也很是明白其中缘何,连忙说道,“恭喜姑娘。”
她却是不明白,“为何恭喜我?”
守卫道,“大汗赢了此仗,却先告诉姑娘,比起那位千柔姑娘,想必大汗非常看重姑娘,若是日后大汗取得这天下,姑娘必是王后了。”
听到这话,解忧忽然晓得,身边亲信之人若是有此种想法,乱说话,那她想必也活不久,所以说身边人要谨慎选择,原先是看这守卫勤快,常在她眼前晃荡,她向来是个看脸的人,在她面前逛荡久了,她因此记住了这人的容貌,以至于许多吩咐,许多事情,都交由这守卫去做。
但如今来看,守卫以为她是大汗身边红人,这里的人又以为这守卫是她眼前红人,若是这守卫把这话在底下乱说,只怕为了哄她高兴,底下人什么话都说得出来,这可是千万使不得的。
看来,不能过分放任自己的手下。
面容上,她已表现出不悦,“此话,你以后不许再说。”
当即,她便放下厨屋所有事,拿着信件回到大帐,坐在榻子上,她又端详了一下这四个奴桑字,原来韩馀夫蒙的字,也挺大气磅礴。
她便也想回个信,但桌上没信纸,想着可能是存放在哪里,她只得在帐子里各处找,找了半响,才找到一踏旧的纸,顺带她还发现一个比较长的木盒,或许是好奇心重,她打开来看。
木盒中,却是一把短剑。
这是……
她的短剑,修鱼送她的短剑,怎么又在他手中。
明明她记得,不久前,她从那三方人手里逃脱,又特意避开白衣姐姐,行了两日后,在一处遇到一个奴桑女子,那女子衣衫破烂面容枯竭,有气无力靠在一边,她还见到那女子脖子下有个隐约的奴字烙印,她料想那女子估计是个逃奴,那女子问她有没有水,她当然没有,许是因为怜悯之心,也不忍见这女子被渴死,她记起不远处有条小溪,便想着帮那女子弄点水来,念那人是个比她还小的弱女子,她便将剑给女子防身。
哪知,等她弄来了水,女子不见了,却忽然有一大帮男人要来抓她,还说她被人卖了,然后便是佫根路过,将她救下,又因看上她容貌,强制囚禁她。
可是这剑为何在韩馀夫蒙这里?难道他和那女子……对啊,蓝卓,她当时好像听其中一个男人念过这个名字。
看来,等他回来,她得问清楚。
重新坐回榻子上铺开纸张,她也只回四个字,用晋文回他。
途仑安好。
三日后,他又来了信。
这次还好,比上次多了一个字。
今过刀尔登。
守卫明显又想问她什么,而她在守卫要问之前明显掐断,“以后有信件交给我即可,不许多问,你下去吧。”
守卫便退下。
她再看信件,细细琢磨,只是刀尔登这地方她怎么没听过,于是,转身去看背后的大地图,一寸寸比对寻找,坚琨两字写的比较大,但刀尔登确实找不到,想必,是靠近坚琨那里的某个小村名字,地图上没有也很正常。
她还是回他四字,途仑安好。
以后半月,又没了信,直至下封信传来,又再是一月后,还是四字。
今取乌颉。
乌颉。
她一下转身去看身后图纸,这两个字也很大,难怪他不曾回来,竟是又下手攻陷了乌颉,只是乌颉向来也是左王庭首要之地,取下它,便是相当于得了半个左王庭。
要知道,定岭王的封地也在左王庭,以前因他是左贤王,定岭王对他有几分相让,但现在可就没什么让不让,他起兵不过几月,根基虽稳,但如此操之过急,会不会一下逼急定岭王,同意和汗王出兵抗他?
这一次,她不知该如何回他。
而外面开始下了雪,是啊,时间过得倒是快,转眼又已是十二月份,途仑居北,雪来的有些早,这是她见的第一场雪,看见雪花,心想若是天气不好,恐怕再硬撑也没法打大仗。
想了想,她提笔回了他四字。
今日有雪。
几日后,又来了信,她以为他又要打哪个地方去了,却没想,依然的四个字。
乌颉亦是。
那边,也下了雪?
憋了半天,她忽然找不到话来回他,沉思良久,决定不回他了。
年初一月,途仑却来了位客,从奎屯来的,佫根,按佫根的说法,他是来缴纳进贡物资的,虽然奎屯偏远,很穷的样子,但也没那么穷,毕竟前边在打仗,他这后边若是没点表示,就没有归降的诚意了。
佫根见她一个女子,如今竟能凭借大汗的宠爱成为人上之人,就连他也得低个头,就在她面前感叹,“是不是美人都爱大英雄?英雄也爱美人?”
解忧瞟了他额上,那个奴字被额巾遮着,虽说韩馀夫蒙给他烙上奴字,却没有贬他身份,他依然是奎屯酋长身边亲信将领,只是不知为啥,从他烙上奴字后,奎屯酋长比以前更怕他了。
解忧便说,“将军也是英雄,也有美人爱将军。”
毕竟没有他佫根,也不会有奎屯多年来的安平。
“可惜,与大汗相比,我还是差了些,所以你才死活不愿意跟我。”说着,佫根眼中满是遗憾。
她还算淡定,喝了杯茶,“将军,我们还是谈谈物资问题吧。”
佫根将账目一一回报,虽然数目是少了些,但在奎屯那样的地方已是很难得,她怕佫根为了保奎屯一众平安,是把他毕生积蓄都给拿了出来。她暂且命人将这些东西收下,至于后续如何处置,等韩馀夫蒙回来定夺。
然后,佫根又好心好意告诉她一条消息,王庭汗王已与几位封王会面,怕是商量着如何压制韩馀夫蒙,若韩馀夫蒙哪日败了,她必也是万劫不复,她既选择跟了韩馀夫蒙,佫根要她好自为之。
解忧还是淡定,难得给他两字,“多谢。”
“我是看在你是个美人的份上,还是希望你活着的。”佫根笑了笑,又忽然说,“你可知大汗为何要给我烙上一个奴字?”
她摇头,“为何?”
佫根说道,“此前,大汗大动干戈一直在寻晋国女子,直至见到你之后,便再也没找了,我想,你应该就是大汗最终要寻的人。然而,我却把大汗要找的人囚了一月,还动了刑,大汗不杀我才是真的手下留情。”
“你受刑是因为我?”她有些转不过弯,韩馀夫蒙会因她才给佫根动刑吗?
“我脸皮粗,受个奴刑也没什么,就是少几个女人爱,只是你,本不该受此刑,你若真是大汗要找的人,就不是个寻常女子。我这一顿烙印刑,也算还你这美人的。”
她沉默良久,看开了,佫根救她,她也替他求情,因因果果,她与佫根那就算两不相欠,最后结果就是两人无缘无故受了顿刑罚,便道,“若非你那日救下我,我才会真的万劫不复,我却还没好好谢你。”
“不必言谢,英雄救美,本就是我最爱好之事,若你真要谢,那且允许我叫你一声解忧,这名字好,总比好过你不愿多说话,我给你起些红红绿绿的名字。”
解忧不知该做何想,佫根竟猜出了她身份。
若是佫根……
“你放心,我不是个长舌,你是何人,我不会说出去。”佫根似是看出她的忧心,微微眯笑,起了身,“解忧,告辞。”之后,便离去了。
只是,她忧心的是,王庭几位封王的会面。
几日后,又来了信件。
她缓缓拆开来阅,这次比前几次加起来的字都多得多,她也大致明白了整个事情,大意是,公玉鄂拖入军,却与同入军历练的葛坤王小儿子有争执,不甚将其杀死,葛坤王的小儿子职位比公玉鄂拖高了许多,他杀了人,杀的是自己上位之人,又是葛坤王的儿子,葛坤王自然要讨说法,薪离王为平干戈,便交出公玉鄂拖,随其处置,哪知,公玉鄂拖不忍自己父亲的抉择,逃了。
所以眼下,公玉鄂拖正四处逃亡。
而韩馀夫蒙暂时无法抽身,要她寻找公玉鄂拖。
折好信件,她微微皱眉,想不明白,这难道就是韩馀夫蒙军中能人给他出的离间计?让薪离王与葛坤王翻脸,计谋是好,可惜的是葛坤王的小儿子,才十六七岁,便早早殒命了。
还让她去找杀人凶手?
想了想,她这次也给他多回了一些字,谈及佫根来途仑,以及认出她身份,最后提了提笔,还是答应尽力帮他找人。
不日后,他回信,字依旧少得可怜,语气却是百般生硬又强制。
我未归前,不许再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