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解祤忧:书绝天下,泪断成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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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贬黜为奴

解忧被送回了自己住处,王位已定,那些人已转去议帐商定事情,也就不再关她什么事。

她帐子周围的守卫也都被遣散,不再软禁她,琉璃见她衣衫头发凌乱,一把泪眼看着她,也没多说多问什么。只知奴桑变天,新汗是小王子。

简单洗漱过后,解忧已换了身衣衫,外头黑漆漆的,她让琉璃多点了几盏灯火,灯火前,她的手上,是一把匕首。

她轻轻旋转着刀柄,无限神思,里头没了遗书,她也不必担惊受怕,只是,她想不通,怎么都想不通,在她手里的遗书,为什么……变了。

越想,越有些头疼,哪一个地方出了错呢。

她是回到王城之后,确认了遗书内容一遍才将其放置在刀柄中,那晚,刚好有人翻她屋中东西,她割伤那人,惊动了琉璃,怕她睡的不稳,琉璃陪了她一夜,那夜,她深睡至清晨。

然后,绮里尔朱带人搜查,也没有找出所藏遗书,反而绮里尔朱竟在那时就知道她手中遗书是何模样。

再后来,她被冥栈容带走,在他住处待了一夜,没有什么异常,冥栈容应该不知她有遗书才对。

唯一的可能,唯一的,从不罕山回到王城,一直跟在她身边的。

琉璃……不……

琉璃什么都不知……怎么会……

后面忽然的一双手轻搭在她肩上,她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却是少正修鱼正迷茫的看着她。

他担心道,“解忧,你怎了?”

“我……没事。”她镇定几分,看了眼外头天色,“这都三更天了,你怎么在这儿?”

“我看你灯还亮着,就进来了。”他又补充道,在她身边坐下,“琉璃不敢吵你,在外面睡着了,我也没吵醒她。”

解忧听言,出去一看,琉璃果真在外面瞌睡着,她叫醒了琉璃,让她不必再守着,赶紧去睡觉。琉璃得知新汗王在此处,自然不敢打扰公主和新汗王,有些不忍看了解忧一眼,便有些怯怯离去。

解忧叫走琉璃,再回来,忽然见少正修鱼有些疲惫模样,她倒了一杯茶水给他,说道,“你找我,是有事么?”

他摇头,有些恍惚,“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不安,好像这一切是做梦,可这个梦,好累好烦。”

她安抚道,“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你忙到现在,怕也是累了,回去休息吧。”

“今天若不是你,我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少正修鱼看着她。

她却不想聊这个话题,微微低了眸子,只道,“明天你定然还有好多事要处理,若是不好好休息,会更累。”

他明白了,她在赶他走。

连个理由都没有,好端端的,她怎么突然对他这般客气,不,不是客气,是好像不想见他,连话语都有些冷淡。

是他想多了么?

他没有走,心闷道,“其实让我烦心的不是其他事,是夫蒙叔叔……”踱了一眼她脸色,他便不说了。

而她的眼色中,明显一听这个名字,顿时清亮。

他瞧得真切。

她顿了顿,不露心迹道,“你们决定好,怎么处置他了?”

“就是没决定,才烦。”他看着她,“解忧,你让我把夫蒙叔叔关起来,先不论罪,我也照做了。现在,不如你再帮我出一个主意吧,你说要怎么处置夫蒙叔叔才能让他们都满意。”

她怔然,“你……让我决定?”

他点头,“嗯。”

解忧有一瞬间觉得眼前这个人,没她想象中那么真的呆讷,有些事情他清楚也不糊涂。什么时候居然也这般试探起她来了,且不论为什么试探,他真的会让她决定此事?

低头一眼,她看见他手掌心缠绕的纱布,今日为她挡的那一剑。

她有些胡思乱想了,少正修鱼还是少正修鱼,即便当上汗王,也不是翻脸不认人的人。他这般试探问她,应当是有原因的。或许,是真心想问她呢。

她说道,“修鱼,不妨你先说说你心中想法,这样,我才好替你分析出主意。”

“我不想杀人。”他只有这一句,脸色尽是苦闷愁容。

那个人,是他从小到大一直喊过的叔叔,他根本不忍心下手去杀。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解忧蕴酿一番,说道,“晋国那片土地,很久很久前,还没有合并时,由四个国家君王统治。那时南海君王病逝,一纸遗诏令他孙子文王继位,但当时南海君王还有个儿子彦王,声势很旺,文王继位之后,有人提议夺去彦王兵权并杀死彦王以除后患。但彦王很精明,自知性命难保,便装疯卖傻,每日癫狂。即便这样,还是有人提议杀彦王,而文王性情温和,见自己亲叔叔如此,更是不忍心杀人,便放走了自己叔叔回封地。后来,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少正修鱼也读过不少晋国史书,这一段,他是知道的,“彦王逃回封地,不久后便造反,直取南海朝都,宫中纵火,文王来不及逃出,被烧死,尸骨无存。解忧,你觉不觉得文王很傻。”

“其实我倒觉得,他不傻,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叔叔是装疯,他生性儒雅仁柔,在位期间不曾动刑杀过任何一个人,他不杀彦王,因为是他叔叔,因为他重亲情,因为他不忍心。他仁慈,他叔叔却不是,也恰恰是他的仁,送了他的命。”解忧看着他道,“放虎归山,后患无穷,你当真不想杀他?”

“夫蒙叔叔曾以命救我,我不能杀他,可他们却是非杀他不可,争执不休,我不知该如何做才好。”

解忧道,“你是君王,决定权握在你自己手里,你不想一个人死,又想服众,办法也不是没有。”

五日后。

关于左贤王谋权篡位一事,双方争论不休,这日新汗终于颁布诏令,削左贤王署位,贬黜为奴,不日后,随其余奴隶一起,徙往泔水,成为附送给泔水貉叶部酋长的奴隶。而左贤王手下,该贬的贬,该调的调,新汗将左贤王之前的权各处分散,不留一点余地。祁连王乎邪王也是被削降职。而绮里尔朱也被削去其他署位,不允许再干涉政事,幽禁十日。

此令一放,众人却不再说什么,明显新汗已经重罚左贤王……不,重罚韩馀夫蒙,而对绮里尔朱有些宽恕,众人明知汗王不忍杀韩馀夫蒙,再争下去,难不成他们如此小气,非要置一个奴隶于死地不可?

再何况,泔水那个地方,是奴桑边塞一个小部落,与小国乌苏接镶,不仅偏远苦寒,去年更是大旱,泔水泔水,却是滴水难求,泔水貉叶部早有迁徙之意,只是苦于不知迁往何处。而貉叶部酋长,与韩馀夫蒙仇恨大着呢。

把韩馀夫蒙送去哪里,不也是送他死么?

次日午时。

少正修鱼依旧在她住处用膳,期间不免又与她谈论诸多,提起冲零军一事,他眉色微皱,“说来也是奇怪,冲零军留了几百活口,我已赦了他们死罪,审问时,他们却神志不清,没审出一点有用的东西来。昨夜一夜间,他们全都暴毙而亡,死因不明。”

“他们都是听命做事,又能知道多少,只是他们死的确实奇怪得让人难以接受。”解忧道,“那个自称是安都文夫人的女子,你可有查到眉目?”

“她是冲零阴纥部酋长之女,她与安都文没有婚姻,但有人说这两人相互爱慕,早有立婚之意。想必她闯城,是真想救人吧。”少正修鱼叹了气。

解忧却道,“她如此救人,不免有些盲目。何况她不过区区酋长之女,哪里来的能力,调动冲零军。”

少正修鱼道,“她身上有兵虎符,是假的,但与真的确有九分相似,足够以假乱真。”

“九分相似?”解忧疑惑,一个酋长之女,会见过兵虎符,甚至能能造出九分相似的假符?只怕是背后有人在帮她,可惜她人死了,从那女子身上再查不出什么。

而冲零军全部不明不白死亡,她唯一的念头,就是有人杀人灭口。但冲零军又知道什么秘密,非得杀了灭口?

她有些想不明白。

他道,“她调动兵马的目的是救人,这倒好理解。只是,我听说,那日冲零军攻城气势强悍,前所未有,一人可比三人。而我之前所听过的冲零军,军风糜烂,战力不如其他人,如今想想,这其中有些奇怪,冲零军怎突然变得勇猛无比,一夜间,又都暴毙而亡。你说,这会是怎么一回事?”

“你不是让薪离王在查,对冲零军一事,那他可有说什么?”

“他也不知原因,没有任何头绪。人全都死了,再查下去,也只不过是冲零军起乱攻城,不会再有其他结果,他问我是否还要追查,我还没回他。”少正修鱼嗓音微淡,看了一眼她,“虽然是奇怪,但我方才想了想,既然是无意义的事,可以不必再查了。”

解忧淡淡敛了眉目,于修鱼而言,不过是冲零军作乱,再查下去也无意义。对韩馀夫蒙来说,却是令他致败的重点,若非冲零军忽然攻城,他不会败的。可是,她连这个原因都找不出来。

冲零军,冲零军,那个女子……

到底是谁在背后操控,要韩馀夫蒙兵败致死。

解忧回了神,道,“那女子私造假符,又带兵作乱,这已是死罪了,那她的家人……”

“若是她家人不知情,我会尽量从轻发落,不涉及无辜。”他安抚她道。

她点了点头。他从来不需要她求情,就知道她想法,他会尽量不去枉杀无辜人。

自古王位迭代,必然朝政翻新,少不得一片血流。少正修鱼不杀韩馀夫蒙,是不忍心,但他也知后患无穷这四字,那个故事提醒着他防备于未然。所以,听从她的建议,如今的奴桑朝堂,不再有韩馀夫蒙半分人脉,也没有半分兵权。

两人用完膳,又谈了些别的事。修鱼手上有伤,两日换一次药,两日前便是她换的。他身边有个侍奴已拿了药过来,解忧闲来无事,且他又是因她而伤,只得顺带又帮他换药。

便从侍奴手中拿过换药的物品。

那侍奴看了一眼解忧,又看了少正修鱼许久,才依依不舍退到一边。

解忧也没在意什么,细心帮他拆下纱布,却见他手上没一点好的痕迹,蹙了眉,“这伤口怎一点也不见好,好像又裂开了。”

“这才几天,哪能好得这么快。”少正修鱼看着她,笑着说道,“再说,我有点不想它好得快。”

这话一说,解忧似乎察觉一点不好的苗头,面色更青,有些生气,“少正修鱼,你是不是没听我话,又提笔写东西了。”

他伤的是右手,伤口又那么深,她千叮呤万嘱咐,不要碰水不要写东西,把这手好好养着,他却是一点都不听,借口诸多,什么那边要写个急信,这边有要事嘱咐,且还不能找人代笔,非得他自己亲自去写。

她怎能不气。

而旁侧的侍奴忍不住出声,“大嫣支,汗王日夜辛劳,您身为汗王的嫣支,也不安慰一番,怎还直呼汗王名讳,如此吼他。”

解忧被这侍奴说的哑口无言。

这侍奴却也提醒了她一件致命的事情,他是新任汗王,她是大嫣支,收继根本不需任何理由和仪式,先汗其他嫣支早已被送至另处安老,唯独,修鱼留了她。

现在,她仍然是大嫣支。

是他的大嫣支。

少正修鱼一见她脸色有异,连忙道,“解忧,你别多想,你叫我名字,我不会生气的。”

侍奴却是欲言又忍。

解忧正要说话,不料这时,纳达忽然从外面慌张的跑了进来,期间还差点摔了一下,一见少正修鱼就急道,“汗王,出事了,韩馀夫蒙他……”

又见到解忧还在,纳达顿了顿,走上前,窜到少正修鱼耳边,低声了几句。

“什么!”

少正修鱼几乎发怒而起,也不顾她,连手上伤口的药也没换,话也不说一句,就出去了,纳达紧随他离去。

侍奴朝她低了一礼,随了过去。

解忧看着案几上满满的药瓶子,方才听到那一个名字,也没心思再想其他事,连忙对旁边琉璃说道,“琉璃,你快跟去看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琉璃一声‘是’后,人也快速出了去。

解忧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绞紧着手,等的着急,修鱼这么急着出去,一定是有什么大事,韩馀夫蒙,你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她好不容想法子保他一命,不能有事。

不能。

不知过了多久,她只觉自己的指甲在手中掐了印,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可心思麻乱,哪里能定。

她这般等待,终于熬到琉璃回来,她几乎冲上前抓住琉璃,急问道,“韩馀夫蒙……他怎么了?”

琉璃面色深青,皱眉道,“赫尔王对他用了火烙印的刑罚。”

“火烙印……”解忧喃喃,这才想起来火烙印是对奴隶才有的一种惩罚,用火烧红铁块,在奴隶脸上留下烙印!面部肌骨本就薄弱,烧红的铁,烙上那一瞬,也足够让人痛不欲生!

“还有比这更遭的。”琉璃道,“赫尔王想看人兽搏斗,又说左贤王神勇无比,便把左贤王带进了兽圈,赫尔王也不让人给左贤王松开镣铐,行动范围不超过十步,让他空手和五匹凶狼斗,这场人兽赛好多人看着,还有人押注,赫尔王还说,奴隶就该是奴隶的命,不要妄想成为主子……”

解忧差点站不稳。

就因他母亲是女奴,他从小就没被人正眼看过,在别人眼里,他位份再高,也是个奴隶。如今一朝落魄,赫尔王便如此辱他……他那么心傲的一个人,怎么能受得下这种羞辱!

他不该受这样的罪!

解忧又抓着琉璃急问,“结果呢,结果怎么样……”修鱼都那般急着冲出去,纳达又说出事,是不是……

琉璃面色更是诲默,“左贤王咬死了一匹狼,其他四匹也被他伤残,不敢再接近他……他赢了,但也伤的不轻,好在汗王及时赶去,不然赫尔王那些人,只怕要变着法子折磨人。”

单单是听人说左贤王咬死那狼时,还淡定擦了一下嘴角血迹,露出轻笑的模样,琉璃就觉那个男人太可怕了,毫无人性,凶残嗜血,狂如野兽,不,连野兽都怕他!

夜色,轻圆。

少正修鱼在她帐子前,盘桓了许久才进入,进入那刻,琉璃朝他一礼,他遂抬手示意,琉璃便默然退出帐内。

解忧在琉璃退出之后,才淡淡转过身,他曾免过她的礼数,她可不向他行礼,但这一刻,她以晋国的礼数,向他行大跪之礼。

他知道她一直在等他来,等了很久,如今她这举动,又令他微微疑惑,“解忧,你做什么?”

“有件事,我想求汗王。”

汗王,她终于也唤他这般尊贵的称呼了。

她一向都叫他修鱼的。

少正修鱼已猜到几分她要求什么,心中微闷,便说,“你不必求,我答应过夫蒙叔叔,我会办到。”

解忧不明,他与韩馀夫蒙有什么约定?她还未说什么事,他怎知她求什么?

暂且不管什么,她看得出修鱼想的与她想求的,想必不是同一件事,便说,“我想求汗王,明日就将韩馀夫蒙押送至泔水。”

押送一事,本该是十日之后,若是有心人想拖延,甚至会更久。只要韩馀夫蒙在王城一日,他便不宁,便会有生命危险。

今日的羞辱只是开始,修鱼能护他一时,又能护多久,不可能时时护着,就像赫尔王今日能轻易带走一个奴隶。

一个曾经高高在上如今却是戴罪之身的奴隶,必定是人人践踏,太多人想要他死。只有离开王城,只有离开,他性命才能保住。

少正修鱼对她相求一事,征凝了片刻,竟不是他想的那件事。考虑良久之后,他才回了她一字,“好。”

解忧再道,“泔水离王城遥远,路途凶险未可知,汗王既然留他一命,必然不想他死于半路,汗王能否派亲信人押送?”

少正修鱼已明白了她的心思,她是怕,有人留不得韩馀夫蒙,半路会想至韩馀夫了于死地。

今日一事,他想的只是多派几人看守夫蒙叔叔,却没有她想的这般周到。他低估了其他人想让夫蒙叔叔死的绝心,而她,真真正正想让夫蒙叔叔活命。

少正修鱼叹了气道,“明日我就放他去泔水,会多派人几人押送,你大可放心。”

解忧道,“多谢汗王。”

许久,她一直跪着。

少正修鱼才问,“解忧,你没别的想求我了么?”

她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她还有别的事可求么?旋即,眼眸轻低,她轻声道,“没了。”

简简单单两字,她没有表情变化,少正修鱼却是面色千般复杂,她怎么只为夫蒙叔叔求,她自己呢?

他不知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上前轻走了两步,他扶住她,声音温柔道,“既然没得事求了,那就起来吧,你说的事,我一定会办到。还有,以后有事好好说,不许再这么跪我。”

她点了点头。

城外,营帐。

灯火一盏,喻憷正在营帐内翻阅着书信,正要提笔写些什么,这时,帐帘掀起,进来一抹身着紫衣斗篷的人影。

来者脸色还带了一抹虎纹面具,喻憷一见,面色颇为惊诧,连忙搁下手中笔,走上前去,正要行礼,“皇……”

紫衣人影却阻止了他。

喻憷恭敬道,“末将正要给您去信,不想您亲自来了。”

紫衣人影不紧不慢坐上主位,问,“冲零军暴毙而亡一事,你可有追查到什么线索?”

“末将无能,本想潜进去一探死因,但今日晌午,奴桑新汗说此事不再查,薪离王便一把火将死尸全部烧毁坑埋,勒令所有人不许再提及此事。只怕,再查不到什么。”

紫衣人影微一思索,轻抿唇,“薪离王明知此事奇异,却强制压下去不再追查,确实挺为他们的新汗着想。”

“末将不明,薪离王烧尸毁迹,放弃追查,他难道就不想知道冲零军为何如此么?”

“他何需要知道这些,他只明白新汗刚上位,不能有乱,冲零军一事诡异,他不能因此事令新汗惹人非议,彻彻底底断绝干净才是明确做法,让此事成谜又如何。而如此一来,韩馀夫蒙也就永远不会明白,他是怎么败的了。做的够绝。”

“这韩馀夫蒙已是一介奴隶,他明不明白,又有什么作用?”

“一介奴隶?”紫衣人影一笑,“今日你入城,看了他与五匹狼搏斗,难道没看出来,他强烈的求生意志,眼中那样的狠意。这样一个人,若不赶尽杀绝,来日便是他报复之日。”

韩馀夫蒙是不想死的。

所有人都说韩馀夫蒙俯首称臣是窝囊认怂,而在他看来,这个人是能屈能伸,先俯首称臣又如何,只要人还活着,不愁来日方长!

果真,谋逆重罪,新汗竟不杀他,还如此庇护。

但其他人,可就不一定。

“不日后,韩馀夫蒙将被押送至泔水,要不要末将找人将他……”喻憷放慢了音,紫衣人影抬手阻止。

“我只要奴桑的王不是韩馀夫蒙,至于他死与不死,与我无任何干系。再且不想让他活着的人,多的是。”

喻憷一听心中清楚,又说,“听说,流丹对冲零军暴毙一事很是疑惑,也在暗中调查。末将也有一事不明,冲零军乱城,是您一手策划,您为何还要追查?”

是啊,他做的。

零羌王用如此愚蠢的法子,想毒杀韩馀夫蒙,毒杀不成,安都文却服毒自杀,韩馀夫蒙由此暗中掌控了冲零。

而他只不过将计就计,劝服了一个爱慕安都文又为安都文的死抱不平的女子,在韩馀夫蒙离开冲零第二日,他便着手布置,将韩馀夫蒙暗中控制冲零的人全部拔除……

不,还有一个活口逃了出去,他以为这人定然已经给韩馀夫蒙报了信,正犹豫是否要变更计划时,而那逃出去的活口,却死了,死时身旁还残留着未送出的信。

当时,他便有疑惑。

那女子恨着韩馀夫蒙,又心念着零羌王生死,他与她说韩馀夫蒙要篡位夺权,那女子几乎是毫不犹豫,拿走他造的假符,以清乱贼的名义便率冲零军攻城。

起初,他如此做,只是想乱一乱王城局势,他知冲零军力量薄弱,哪里会是韩馀夫蒙的人的对手,对冲零军能否攻城而入根本不报希望。可意料不到的是,冲零军竟忽然变得勇猛凶残,区区三万,便令韩馀夫蒙四五万的兵卒毫无招架还手之力。

这一点奇怪也就罢了,谁能想到,冲零军留下的活口,几百人,又一夜间身亡,毫无预兆。他便觉事情绝非如此简单。只怕背后还有人在搅弄着局面,背后那人怕也是争对韩馀夫蒙。

而他不知那背后人是如何做到的,能让三万冲零军变成如此。

这个人,又会是什么人?

听紫衣人影叙述完这些,喻憷的疑惑是越发的深,又问,“那还要查下去吗?”

“不必。”紫衣人影再开口,“线索已断,也无法查。而我的目的已经达到,接下来,是绮里尔朱兑现她的承诺。”

冲零军死不死,又是为何死,不必要弄清楚。

他要的,从来就不是这些别的。

紫衣人影瞧着案几灯盏,有些出神,空气久久沉寂,紫衣人影忽然开口道,“她,还好吗?”

喻憷回禀道,“公主这几日不曾踏出住处,倒是奴桑新汗日日夜夜去公主那里……明日奴桑汗王设宴招待我与流丹,兴许公主会出席,您若是想见,不妨乔装打扮,在奴桑应该无人能认出您……”

紫衣人影沉吟了良久,才淡淡道,“算了。”

真的,无人认识?

去年他来过一次奴桑,除了亲自与绮里尔朱相谈,也做了些别的事,他抑制不住自己,见了她。看见她为了找自己出来,几乎是发疯发狂般,坐地上欲哭,他心中一软,现了身出来。

而她一句,‘衍儿,是你……’便软化了他所有防备。

她认得出他,哪怕是乔装打扮,把自己包裹得严实,带了面具,她竟然还认得出是他,她不知他有多高兴。他知道,她没忘记他。

那现在,她还会认得出吗?

他竟有些不敢去见了。

皇甫衍收回了心绪,自然不会在任何人面前表现这一面,便找了个理由道,“我与流丹虽未谋面,但知他心思缜密,若是他瞧见你我关系,必然能猜出什么,不能冒险。明日,我便离开奴桑,其余事情,你自看着办。”

喻憷本还想说公主似乎在帮韩馀夫蒙,私藏那遗诏不说,还开口说那奴桑先汗所立是韩馀夫蒙,这种种迹象表明,公主与韩馀夫蒙有些杂乱的关系。他也不知,公主为何要假传遗愿,私藏遗书,如今,又与奴桑新汗来往密切,几乎奴桑大小事务,奴桑新汗捉摸不定的,都会去找公主相谈。

公主虽没有因遗诏一事受影响,但日后若是有人追究,只怕公主难逃罪责。

又听紫衣人影明日要走,喻憷担心有公主的事牵绊,若是皇上再逗留,于晋国那边不好,只得将这些事情压下,颔首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