毡帐里,解忧看着那串铃铛,再看长案桌上,也看着铃铛的小狼狗,解忧已经是无法言说的表情,这下,要怎么交代啊?
她提起铃铛,摇了一下,声音好像有点,比之前,沉重了许多。但也还算凑合吧,清水洗了洗,就是可能已经没了香味,呃,说不定有羊肉泡馍的味道,还有小狼狗的口水……
想到小狼狗,她便看过去,这才发现小狼狗一听铃铛响声,便蹭的一下跳到她眼皮底下,乖巧的匍匐。她再一摇,它把两耳朵竖了起来。
它不会是……看上了这铃铛里有羊肉的味道吧?
猜想它可能是饿了,便让锁奴去准备一碟肉骨头,这小狼狗还这么小,得多让它磨磨牙,以后长大就可以听她的话咬人啊。
她摇了摇铃。它又把耳朵一竖。她很是满意。
一个时辰之后。
看着长案上的晚膳,解忧眼皮已经打架,无力的把下颌磕在案桌上,磕了又瞌。
锁奴对她的自残行为许是看不过去,便过去低首道,“嫣支,左贤王这么久都未回来,要不您先用膳吧,别等了。”
解忧无奈看了锁奴一眼,这岂是能说不等就不等的吗?
若是不等他先吃了,指不定又认为她故意跟他作对呢。自昨晚那番话后,他可是一句话都没再与她说过,一脸冷酷的表情,比燕麒还冷,弄的她时时刻刻紧张他是不是真的像燕嫆说的会杀人。总之,现在她没脱离这危险的地方,少惹对方为好。
虽不知他在做什么,也不知明明他一向挺守时的今日怎么有那么点不寻常,她从用完早膳到现今,压根没见过他影子。手撑着半边脸颊,瞄到那铃铛,要不再等等?反正她晌午吃的太饱,现在也不饿。
再过了一会儿,解忧便让锁奴琉璃都先下去用膳,然后去好好睡觉。她这主子没吃饭,她们俩也还没有,她不饿,可不能把她们饿着困着了。
解忧玩了玩小狼狗,继续等等。
琉璃用完膳,心中略免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正待要掀帘进去一瞧,却见偏右方有人过来,看清那人,她只得撤回手,低低一礼,“左贤王。”
显然,这个男人是没有理她这个奴婢的。
想必是昨晚,她说她与公主在湖边散步,两人一直未分开过,这句话已经证明是假的了,以至于他不怎看她顺眼吧。原本,她是觉得公主一人去做了什么事,未免多事,她才选择如此说。只是谁料到,公主说的却是实话,当然也就与她说法不一。那样的话,倒是她真的多此一举说错了话。
公主要做什么事她无法管,但无论何时何地维护自己的主子却是她的责任。
只见左贤王拉开着帘帐进去,琉璃便速度拦住破丑,悄声问道,“左贤王怎么现在才回来?”
如若说小王子是公主唯一能说上话的人,那么破丑,便是她琉璃在奴桑能说上话的人。若细说起来,破丑算是救过她的人吧,那日初入奴桑,遭狼尼人偷袭,是破丑把她从马车上救下的。
那时,破丑只会说最简单的晋语,大多数的交流完全用眼神与手势,非常艰难,她完全不知道他的意思。后来有一月去右王庭,却发觉他在学晋语,已经有模有样,不懂的地方,他会问她。
直到在来拢城之前,他忽然对她说了一句奴桑话,她记得特清楚,是说‘比其玛都嗨勒特’。不明白这意思,回去之后她犹豫几下,特别不好意思问了一下公主。
谁知公主笑了半天。
她只好再追问,“到底什么意思啊?”
公主很是郑重说道,“他喜欢你啊!”
这几日,不知怎的,左贤王忽而看上了破丑,用了些法子从纳达手底下把他调到了自己手下,成为到处打杂的随从,以至于她能经常碰见。
此刻,对于琉璃的问题,破丑也是知尽必答,说道,“左贤王一个人去了湖边很久,其他的,我也不知道。”
两人便又一同进入。
看见里头‘景色’,琉璃简直吃了一惊,公主脸贴着桌面已经睡着,而小狼狗把桌上的膳食弄的乱七八糟,小嘴正啃着骨头,还有几滴汤水溅到公主脸上。这都居然还没有把公主吵醒,是和燕嫆公主逛得多累,亦或者,等得累了?
很显然,韩馀夫蒙许也是半响没反应过来,一直皱眉站着。
忽然问道,“这里怎么会有狗?”
琉璃为小狼狗的性命堪忧,连忙轻声道,“是燕嫆公主送予公主的宠物,奴婢这就把它抱走。”还未上前一步,便被韩馀夫蒙的手势阻止住了。
又听他悄声问道,“她没用膳?”
“是,公主在等您回来,都快两个时辰了,膳食也热了好几遍。”琉璃答道。
韩馀夫蒙便没有再问,而是看到被解忧紧握在掌心的铃铛,他上前去,想拿过来,她却是握得紧,他只得轻微费了些力气,扳开手指,取了出来。
随后便有些轻柔的抱起她,放置在小软榻上,替她拭去脸上汤渍。他单手抚着铃铛,神色凝凛。
琉璃与破丑相视,自觉退了出去。
一夜过去。
翌日,解忧依旧醒的早,习惯性瞄了眼周边,没人,没人,只有条小狼狗。韩馀夫蒙昨夜没回来么?又是不见人影。
她一走出帐子,便见锁奴在外头站着,她问锁奴道,“你有没有看见破丑?”
锁奴摇头。
这一大清早的也没看见琉璃,解忧正想问,便远见琉璃飞速骑马过来,赶紧的下马,焦急气喘,没有多余废话,直奔重点道,“公主,左贤王走了!”
解忧郁闷,“什么走了?”
“就是……就是回封地了。”琉璃更急,“破丑说,昨日半夜左王庭那边传信过来,有紧急要务,今日天一亮,左贤王就带人走了。若不是破丑跑回来与我一说,我都不知道……”
解忧看了眼天色,还算早,一急道,“锁奴,备马!”
忽而瞄到琉璃身后的马,还备什么马啊!
直接过去华丽的一踏上马,飞奔而去,留下凌乱的琉璃在大喊,声音传过来,“公主!是这边!”
“……”
解忧很快又掉转马头,往东边城门而去,追到城门之下,她逗留了会儿,问清左贤王离开的方位,急速追了过去。
追到一半,解忧心知既是紧急要务,他必然是全速赶回,她这速度怕是已追不上,可心又有不甘,忽然想起有一座断山离这近,而断山脚下是进拢城的必经之路,算算时间他应该还没到那,她便往那方向赶去。
可不巧,她刚赶到断山边,韩馀夫蒙领的五百骑兵已经路过,于是,她只能站在断山之上,牵着马,看到他们飞速远走的背影。
心里有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这算什么?
用手段困住她三天,在所有人都误会她与他的关系之后,他可以什么都不解释,留下她一个人面对那些说不清的蜚语。他就这样一走了之。
他果然只是,仅仅喜欢她。感兴趣了,会信誓旦旦的放话,会挑逗她,会送她东西,会关心她。不感兴趣了,就会被踢到一边,再不理睬。她就像他喜欢过的众多女人,其中之一而已。
当时话再好听,过后不久,都是耳边风。
韩馀夫蒙忽而停了下来,五百骑兵继而也随着停下,相互而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中间破开一条过道,韩馀夫蒙从中骑奔穿过,立在最后面,五百骑兵纷纷掉转马头。
马儿轻晃,他抓着缰绳,在这个视线,远远的只能看见前头的断山之上,有一抹俏丽人影,飘飘忽忽的蓝色衣稠,翻飞蝶舞,像极了她的影子。但那抹俏影却很快上马,离开了那座断山之巅。
他定了定神,应该不会是她。她是不可能会突然这么追他,反倒他一离开,依她的思性,早该拍手叫好。
少顷,几百人马随他继续奔流离去。
牵着马儿回到住处,解忧一甩马鞭子,就是一言不发坐下。
忽然又想起今日与燕嫆约好去赛一场马,便又拿起马鞭,赶到燕嫆住处,进入一看,空无一人,且东西收拾得异常干净。
她感觉不妙,出来,随便抓了个经过的奴仆便问,“高骊来的燕嫆公主去了哪儿?”
奴仆恭谨回道,“高骊王子与公主今日一大早便已离开拢城。高骊公主还让我带话给嫣支,说,今有要事回国,有缘来日相见。”
离开的人越多,杵在拢城的人便越少。
解忧就是那少数人之一,时常还得被叫去伺候汗王日常起居。这一度让外人很是非议,是否之前的叵测都是假的,难道真相是汗王想送个女子给左贤王,但左贤王没有接受,以至于被退了回来?
汗王对她仍是宠爱有佳,这倒不假。
就在韩馀夫蒙离开第三日,经过王族会议的商讨,汗王决定在十月中旬筹备好一切,以大礼迎回在车黎的大王子。
解忧对此不意外,因为在消息散开前一天,流丹秘密托人送了一封密函给她。拿到手时,她想就这么销毁算了,不看不听。然经过一刻钟的犹豫,她终究还是拆了开来。
信中写,大王子半月前已迎娶车黎公主,且诚心诚意上书请求回奴桑,车黎王已同意。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车黎公主也是个狠角色,身边有诸多能人之士,是当今车黎王同父异母之妹。大王子俘获了这位公主芳心,也就相当于霸占了车黎三分之一的权势!
这样一份关系,不知是祸是福,令奴桑反对大王子回国的王公大臣又有些犹豫不定。
解忧异常明白,大王子自知自己再不回来,王位快要被别人抢去了,这定然是有备而回。奴桑若是不应,就是明着告知所有人不想让大王子回来,至于大王子若是因此怒极会做什么便不得而知。若是应了,韩馀夫蒙曾是反对大王子回来最激烈的一个,若不是他有紧急要务离开,王族会议哪能那么容易通过并且迎回大王子。所有人皆知,一山如何容得下二虎?
能让称霸一方的车黎公主芳心相许,这大王子的手段想来可也不低啊。
叹了口气,解忧把书信连带信封一并烧毁干净。
虽说这两****常跟随汗王身侧,对那些政事却是没有机会打听到,即便她不自请离开,汗王亦会找理由令她出去,不会让她接触什么。这不,蓝氏王一来,商量如何请回大王子事宜,她又被请了出去。
她得了空闲,却无处可去,拢城大半被她玩遍,已经没有能勾她兴趣的东西,这会儿子,她连觉得骑马都是乏味的,只好丢下琉璃她们,自己随处走走去。
不知不觉,在一小沙丘上,她发现一抹丽影,随沙风飞扬。
那不是……大嫣支?
大嫣支身边也没有带奴仆,一个人站在那里,眼睛也不知看着什么,很是神伤,脸色亦是有几分憔悴。解忧觉得,这个女子虽然年过四十,却还是有几分风韵的,一看去倒像三十岁的人。如若她能笑一下,会年轻更多。
沙风又扬起,大嫣支挡了一下眼睛,便瞧见了也是一人独行的解忧,大嫣支依旧没有太多表情变化。许是两人唯一相同的身份便是……汗王的女人,其他的身份压根搭不到边。
解忧有些犹豫,要不要上去招呼两句?但又一想,大嫣支这么神伤,说不定正是因为自己这两日一直在汗王身侧,抢了大嫣支的机会,再说打了招呼人家也不一定友好待见她。还是不要多惹事了吧。
可脚步却是向大嫣支靠近。
大嫣支说道,“你在这里多久了?”
她发愣,这话带有些冷凉的味道,像是质问,忽而回想大嫣支方才看着远方似乎动了动唇有说什么,莫非,大嫣支怕她听见了不该听的?
这证明,一个人的时候最好不要自言自语,说不定背后就站了一个人。
解忧回道,“我刚来。”绝对没有听见什么。
大嫣支的神情便又放松了些,眉色舒散,忽而说道,“你有听过海誓山盟吗?”解忧不知该如何作答,大嫣支继续说道,“你这样的美人,又是这十七八岁的年纪,定然是听过的。夫蒙就一定对你说过吧,他那个人对喜爱的女子一向最是直接,什么话都敢说出口,也敢做到。”
解忧更不知要如何说话,酝酿了半响才笑着说,“大嫣支也年轻过,定然也曾是个貌美女子,想必也有不少男子追求,这海誓山盟怕也是听腻了吧。”
“是啊,很多。”大嫣支似是在感慨回忆,又问她,“那你相信过吗?”
相信男人的海誓山盟。
很久以前,她是信过的,以至于太梦幻的相信才会让自己在现实中伤痕累累,天下那么大,日日变化无穷,哪有那么多的海誓山盟亘古不变。承诺的时候甜在心间,无法实现的时候,苦海无边。
她简洁回答,“不信。”
大嫣支容色失异,久久回神才淡淡说,“真好。”忽而又皱起眉,“可是,也不能说全不相信。便说夫蒙吧,他向来言出必行,想当年,他为了一个女子,只差把自己命也给献了,可惜,那女子却是不知好歹。我希望你,不要成为第二个她,一个男人的真心,也是异常珍贵的。”
解忧小心问道,“嫣支和左贤王……是什么关系?”她还真怕那女子就是说的大嫣支自己,方才这般神情不会是在想韩馀夫蒙吧?她也一直没看出来大嫣支与韩馀夫蒙有何交集,韩馀夫蒙不会这么喜欢抢哥哥的女人吧?
大嫣支起先一愣,旋即才淡淡说道,“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他小时候最喜欢跟在我后面叫姐姐,我还教他怎么哄女子开心呢。许是人长大了,有些东西注定不合,感情也就生疏了。”
哦,解忧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又过两日,汗王已处理完拢城事物,决定启程回王城,解忧在临行前把小铜放归了山林,一匹无用的马儿,没有人会愿意给它浪费粮食,尤其在奴桑这种从来不缺马儿的地方。解忧唯一想到的便是放归,她与它的缘分已尽,以后是生是死,听天由命。潇洒的放其离去。
回来王城后,解忧也无法闲着,原因是远在车黎的大王子提了一个要求,望汗王兑现当年承诺,他既回来,必然要以太子之礼迎之。
其实,据解忧所了解,当年大王子去车黎时已封赠奴桑右贤王,奴桑贤王之称有太子之意,可以说,大王子本就是以太子身份去为人质。但谁也无法能料,大王子为质三年,韩馀夫蒙把左贤王这位子给坐稳了,奴桑尚左,虽从未明说韩馀夫蒙是太子,但汗王这番立意,是有改太子的嫌疑。当年立左贤王时,奴桑王朝中也有不少波动,反对人数超多,连远在车黎的大王子也有些不安,这摆明了大王子是废子,一旦奴桑与车黎不合,挑起战争,第一个死的便是人质。
后来不知汗王是如何安抚了大王子,摆平了那些反对人士。好在汗王心思一直放在南下夺取晋国代渠之上,奴桑与车黎并未有何冲突,这才相安无事。
可如若大王子回来,一个右贤王,一个左贤王,谁是奴桑太子?
本来以礼迎接大王子回来算是了了一件事,可大王子却又提出这一条件,明显又拉开了奴桑王臣之间剧烈的争夺,有人认为大王子为质七年,劳苦功高,理应为太子,有人则反对,奴桑如今能安然得存,令人敬怕,是以左贤王征战威名而得,以至周边国度不敢冒犯,若左贤王不为太子,奴桑必大乱。
汗王被这两方绞得头疼,甚至还有人提出立小王子为太子,这提议的人,便是少正辛桓的父王赫尔王,但却让薪离王面色不爽。修鱼与訾儿婚事已定,若修鱼能有些长进,争个几分兵马,薪离王自然也有些安慰。可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来一个完全不合理的事,谁晓得对方有几分鬼心思。
解忧对这些不作评价。
即便汗王有一回用膳时,问她,“你对这太子之位,可有何想法?”
汗王一直不曾让她过问政事,如今这一问,却是一大重锤,压得她想了好半响,汗王这般问,无非是想听听她会选谁。当然,她绝对不会选韩馀夫蒙,但大王子她既不认识也没见过更不了解,何从而选。
很明白自己不能祸从口出,她有些保持中立的回答,“太子之位重大,汗王几日几夜都无法想明白,我一介弱女子,哪里有何想法。”
于是,第二日,汗王忽然宣告,以太子礼迎大王子。左王庭很平静,并没有因这一消息有何动作。
解忧却是如炭火中烧。流丹在第三日来信:大王子回途,杀之,嫁祸于左贤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