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幕遮讲得自然不是自己的故事,而是编造出来莫须有的故事,只不过这里面穿插了一些自己的经历,所以显得有些真实。
陆曳儿自然将信将疑,谢东东更是觉得苏幕遮是有心人安插到自己身边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把渊陆两姓之间的水搅浑。可是其他人就没有那么多心思了,便是一向有些冷傲甚至木讷的雨晴都听得目不转睛。
苏幕遮从小便跟着师父走南闯北,直到八岁才定居上京城。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上京城最出名的几项里,就有一个曲艺在里面,本来也就是一些人茶余饭后边唱边说的一种小玩应,直到大家都承认了这种形式,专研的人多了,才逐渐成为了一种上京城独有的艺术。承源酒楼当初走得就是高雅的路线,这说书和小曲自然都是少不了的。而这说书和小曲,合在一处,又衍生了多种多样的表演形式,这就是曲艺。像评书,单弦,竹板快书,京韵大鼓,梅花大鼓等等表演形式,如遍地开花般,在上京城的大街小巷里争香竞艳。
苏幕遮本来就是有些眼界的孩子,随师父肖白走南闯北时便对江湖传奇格外的感兴趣,等到了上京城之后,觅着个功夫就会走街串巷去谁家楼子里听上那么一段。如果刚好是自己所在的承源酒楼今天请了人来表演,那他肯定是拿着块抹布在大堂里磨磨蹭蹭,哪怕顶着老板的怒火也要听个完整。
所以苏幕遮对讲故事并不陌生,所以陆曳儿才会在几天车厢里的相处后,决定岳安城第一场就让苏幕遮上台,变成传奇剧的又一个创新。
苏幕遮起先还是正经八百的说书,可这说着说着,不知道哪几句就压到了韵脚,于是干脆唱了起来,并自己用筷子打上了拍子。随缘剧场里的老乐师们那都是行家,吃饭的家伙平日里都是随身背着从不离身的,这听了两句便听出了是平调的“莲花落”之后,手痒难忍地纷纷解开了背后的行囊,吹拉弹唱这就响了起来。
“若说那苏家小子,身世怎恩怨多波折,莫提那前尘旧怨,只想着来世少艰难...”苏幕遮唱及此处,徒然挺直了腰板,侧身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挥袖从脸上抹过,作拂去眼泪状。本来是戏里常用于小女儿拭泪的动作,竟然被他稍加修改,就做出一副洒脱少年郎的模样。这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一时间,掌声、叫好声、加油鼓劲声此起彼伏。苏幕遮年纪不大,在他们眼里,即便是胜过那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高手拓跋尹,在随缘里,他依旧是一个开朗的少年,一个有潜力又讨喜的后生晚辈。即便昨夜之后,众人或许会对田汕老人生出更多的敬畏之心,可是人家的年纪地位在那里。苏幕遮年纪轻轻,又怎么能够得上敬畏二字?最多也就是尊敬疼爱,一九分开罢了。
楚兮边听边磕着碟子里的瓜子,看到众人叫好时的样子,不屑的撇了撇嘴,低声嘀咕道,“讨巧卖乖你倒是个行家。”
苏幕遮其实并没有大家看上去那么轻松,只不过是向着“这关过不去,以后可就不好混了”,所以硬撑着表演罢了。他昨夜身体心神无不遭受了很严重的创伤,短短的一个上午,他本不应该能下得了床。并且陆曳儿的本意只是为了振奋一下随缘剧场的士气,顺便把这群下了舞台就是八婆闲汉的人们支开,给苏幕遮更为清静的环境修养身心。可是他终究是少年心性,昨夜那场离奇且险死还生的经历,在他心中化作惊涛骇浪,久久激荡在怀,又哪里静的下心好好养生,于是在对罗小梨苦苦哀求之后,被用了些能振奋精神缓解疲劳的药,这才能跟着众人来到此处。
除了罗小梨那些神丹妙药外,经历昨夜种种,他于内视界里,又看见了那颗源自“帝心八荒诀”的萤火,并且隐约能感觉到,这颗萤火散发着的光和热,是确有其实的光热,虽然在自己仿佛无边夜幕的内视界里显得极其渺小,但是即便在视觉上再可以忽略不计,他终究都是存在的。那些光热发散在那片无边夜幕里,可实际上这些光热全都进入到了他的四肢百骸,在一点一点的修复他所受到的创伤。上一次在承源酒楼里,他将这颗萤火粉碎,化作一片光粉散落在自己身体各处,然后便出现了很奇妙又很恐怖的事情。本以为下次再见到这颗萤火,怎么也要再修炼个几年,没想到这么快便能见面,而且这颗萤火明显要大上了一圈,他在开心的同时不免又有几处疑惑。
难道并不是自己在“帝心八荒诀”上再无寸进,而是以自己目前的身体,只能容纳他的这一颗萤火?联想到上次罗小梨在他碎裂萤火之后,给他的诊断,他觉得这很可能就是事实的真相了。所以接下来是如何让自己体魄变得更强,从而可以容纳更多的萤火,最后形成燎原之火才算大成?
苏幕遮自以为已经靠近了真相,其实他并不知道,这只是冰山露出水面的一角罢了。
苏幕遮的莲花落唱完,把自己编造的身世也就说完了。按照他所讲,他的爷爷年轻时曾是煜国密探的一员,也是为数不多能安稳退下来的老人。只是不知怎么身份就被泄露,遭到仇家的杀害。而自己从小跟爷爷学艺,更是在小时候遇见了世外高人传授自己一些屏气凝神的法门,所以才能在黑夜中与拓跋尹游斗上一场,并且自始至终只想着拖延时间然后回来认输,打打对方合一境大高手的脸。只是自己毕竟境界实力都不如对方,哪怕是自己用计多占了对方点便宜,但只要是对方凭实力而非是只用黑夜中的本事较量,那杀他也只是一会儿的功夫,这也是他事先高估了自己。
没想到最后关头,他们两个人先后掉落在听雨轩中,苏幕遮在摔落的时候看见了半空中有一根丝线,直觉告诉他不能直接接触,于是身体本能的选择避了开来。没想到拓跋尹追杀他心切,没有看见那根诡异的丝线,用脖子撞了上去,最后尸首分离横死当场。
众人听时,时不时的就会发出惊呼,尤其是楚兮听到最后丝线那里,格外夸张的双手捧心,装作一副担惊受怕的少女模样。其实眼里全是戏谑的笑,心中暗自佩服,此人真是有戏,堪称戏精。
尾音虽然堪堪结束,但是众人的兴致却刚起,这边苏幕遮说完了昨天夜雨里的大战,没等各位回味完甚至叫好声还没有停下来,另一边就吆喝着,让戏班子里嗓子最好的小百灵唱上一曲。那姑娘也不扭捏,站起来向四周一拱手,就着苏幕遮唱完的调子,起了新头儿,带出了另一首小曲的曲调,光是这一手就让各位为止叫好,博得了自己的头彩。
苏幕遮向接替自己的小百灵一拱手,然后往自己的座位去了。他说这些故事其实并非是给戏班子里那些看热闹的八姑闲汉一个交代,其实是想在陆曳儿和谢东东面前,给出个说法。他知道,他们信不信并不重要,但是只要陆曳儿点头,这事就算翻篇了。
“我不喜欢有太多秘密的人。”谢东东率先开了口。
“可这世上谁都难免有几件不能宣之于众的私事。”陆曳儿看了谢东东一眼,谢东东知道东家已经下定决心,所以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谢谢东家。但我确实没啥秘密揣在心里,只恨不得自剖心腹让班主看个明白。而且小梨姐也能看得明白,我就一个刚刚修远境的人,哪有兴风作浪的本事?”
谢东东淡漠的说,“希望如此。”
这下苏幕遮最顾忌的事情,就已经全部解决了。别说那些骨缝中酥麻的感觉,便是事后多躺上两天,也终究是值得的。他本不是非要在事件刚过之后,便要站出来洗清自己,而是凭借他一身的伤病,多少能搏得几分同情,此时说些什么,总比养好伤之后接受盘问再回答时,要更容易说服别人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