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轩最高处有一个小阁楼,里面的装饰典雅静谧,靠墙有两排书柜,靠窗有一张红木小书桌,正对面放着一张单人小床。无论是书柜书桌还是小床,仔细看去都会发现,这些木头上天生的如浊流宛转的纹理,绝非用寻常树木制成的。如果有个见多识广的老木匠在这里,或许立马就会双眼放光跪伏在地,伸出颤颤巍巍的双手,如爱抚着年少青涩时最钟意的姑娘的躯体那般,小心又仔细的抚摸着这上面的纹路。“九水梨花。”是这种木头的名字,他们天生自带纹路,隐隐还会散发着淡淡的幽香,这种木头软硬适中,雕刻起来不崩不碎,放置多久也不开裂不变形。其根可以入药,有驱寒安神醒脑的功效,即便不口服,用其雕刻个小物件傍身,也可以起到辟虫的作用;其花淡雅别致,离开枝丫三天也不枯萎,只需入水便能保其最美好的神形两月不散;其果酸甜可口,历年都是要输送到各大皇宫里的贡品;其树干则是天下间最好的木材,无数木雕大师梦寐以求的、无数木工大匠心心念念的最佳木料。
一个男子坐在木桌前面,在红木小桌上翻着一本本账目,一个侍女打扮的女人静静的守在一旁,看灯芯燃的差不多了便用精致的小剪掐住灯芯,拔出来一截。
男子长得眉清目秀,只是身子偏文弱,那双手的手指格外纤长,明明是一双男人的手,倒像是楼中的姑娘那般芊芊细细。世人都知晓听雨轩里除了龙公子,便都是天下间拥有美丽姿容的女子,即便是端茶煮饭扫厕所,也都是些有些姿色的奴婢去做。那能坐在听雨轩最高处的木桌前,此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这人右手随意的翻着账目,左手却一直静静不动,似是按着个什么东西,只不过因为桌上账目堆积,所以看不太真切。
那婢女实在是有些熬不住了,悄悄别过身去打了个哈欠,然后转回身劝慰道,“公子,夜深了,要不我给你抱床被褥过来,今夜就在这儿歇吧。”
“不必了,这里是当年凤凰雪的故居,便是他在这里时都不会随便碰这屋子里的东西。我也只是闲来无事来坐坐...那两人现在如何了?”
“刚才传来的消息,随缘剧场派出来的小家伙虽然这黑夜里的本事确实值得称道,但是遇见同为行家但是境界实力远超他的拓跋尹,真是没有什么办法。本来小家伙已经山穷水尽了,不知道为何拓跋尹似乎有意放水,和他在庭院对峙许久。而那小家伙也不知道修的是什么诡异功夫,竟然能再次回复体力,就像...重生?”
“重生?...咳...咳...”男子觉得好笑,没想到这一笑牵动了肺腑,然后咳出了声来。
男子接过婢女递过来的茶,润了润嗓子,复又轻声叹息一声,有些落寞的说,“世上如果真能有重生就好了....”
“公子,他们之间的结果于我们有何意义?何必要等到此时呢?”
“今夜之事,或许一开始是两个小辈在争勇斗气,不过发展到现在,已经成为了或许要影响天下格局的大事。”
“当真有这么夸张?”婢女一副你又故弄玄虚骗人的表情,无意间的情感表露,敢直接对主人发出质疑,间接证明了婢女和这男子不同于一般主仆的关系。
“你真觉得区区一个郭奎,就能拦得住岳安城有头有脸的各个富商,豪侠,还有善于和稀泥的岳安府尹?煜国有双都,帝都上京,武都岳安。虽然岳安城不如上京城里,高官豪门遍地,但是这岳安城和上京城的关系千丝万缕,又哪里是明面上数得清的。凭他一个嘶风大将军的外孙,又哪里来的力量能请动他外公府上的人物。”
“你是说,这背后有嘶风大将军的授意?”
“那你再想想,这大将军身后又会不会有人呢?”
“难道是...当今圣上!”婢女突然拔高了嗓音,脱口而出的四个字音量之高,反而吓了自己一跳。连忙一手捂嘴,一手轻拍自己胸口,缓解激动的情绪。
她压低嗓音,小心翼翼的说,“新皇要动陆家?”
“上位七年,还说是新皇?所谓树大招风,只是想靠风就拔起这棵参天巨树,那无疑是痴人说梦。陆家几百年的基业,远比煜国存在的时间还长,又哪里是他说动就能动的。这不过是想看看陆家的态度究竟如何。可怜他渊策费尽心思,扶不起来的终究还是扶不起来。”
婢女越听越心惊,到最后赶忙扑到男人的身上,用食指封住了他的嘴,“我的少爷诶!你要说这些怎么不去密室,来小阁楼干嘛!这小阁楼为了听雨,墙壁都是竹子码得,你说得声音再大些,楼下卖馄饨的阿婆都能听了去了!”
男子宠溺的揉乱了婢女的头发,然后轻轻把她扶起来,全然不顾婢女幽怨的眼神,低头捡起被撞掉的书,“是我不对,下次注意。”
男子一边继续浏览账目,一边搜肠刮肚想换个话题,转移一下自己婢女的注意力,省着趁自己一个不留神,觅着一个借口,再来一次投怀送抱,“那件事办得怎么样了?”
婢女赌气,明知故问,“哪件事?”
男子抬头,静静的看着她。
婢女心虚,知道此事容不得半点马虎,赶忙说道,“在上京城,我们没能和那位大人照面,不过还是找到了大人留下的一个暗号。只不过,想必大人是为了避开其他人的耳目,这个暗号极其复杂难懂。”
“哦?你都解不开?”
“如果不是旁边有大人的字,恐怕我都不敢确定这就是暗号。”
“什么字?”
“太阳啊你个日!”
“噗!”男子刚喝尽嘴里的水尽数喷了出去,好在及时偏过了头,没有把账目喷湿。
“公子!”
“没事,拿来我看看。”
婢女从怀中掏出一副临摹拓印而来的薄纸,放到了男子的桌前。那上面大圈小圆涂涂画画着什么,像个包子又像个西瓜。
“就是不像人。”
“公子,你是说,这是个人?”
“小的时候,有幸目睹过她作画,跟这张挺像的。”
“啊?那位大人当时画的是谁?”
“我。”
婢女一时想笑又不敢笑,强捂着嘴,半天才缓过来,继续问,“那公子可知道这人是谁?”
那男子想了想,“她应该不是想说是谁,而是想说...她找了个人过来...送那件东西?”
“可是不知道来的是谁,那怎么办?等他上门来找我们?等一下,你看这包子上的皱纹....咳咳...这人脸上的花纹。”男子似乎有了新的发现。
“是....苏?”
“这几天你注意一下,有没有外来的人,姓苏的,这人的身份应该是明面上的,随便查查便能打听到。”
“好的。可是岳安城每天人来人往那么多...”
男子盯着婢女温婉可人的脸说,“事关重大,尽快去办。”
“遵命....不过如果这么难办的事,都让我办成了,公子有没有什么奖励给人家啊?”
“你有什么要求,说来听听。”男子淡淡一笑,毫不在意手下人有些恃宠而骄的样子。
婢女弯起那双好看的眸子,白皙的面颊突然浮起两坨桃红,喘息略微有些粗重的说,“我想....”
“不好!”男子突然站起身把婢女搂紧了怀中,然后不见身子如何移动,便已经落在了门口处。一直不动的左手也把账目下的东西抽了出来,覆在了脸上,原来那是一个黑色画着狰狞鬼面的面具。
轰!
竹墙的一侧突然被撞出一个大洞,上好的南海紫竹变成了一截一截的,连着绑柱子的金线,在地上一片狼藉。同样毁坏的,还有那个用“九水梨花”制成的精致书柜,此刻也变成了一堆碎木头。寒风顺着那个大洞漏进来,吹得烛台的火光好一阵晃动,几乎就要熄灭。
那堆书柜的废墟中,摇摇晃晃站起来了一个少年。少年穿着雨衣,脸色苍白,一只手臂软绵绵的吊在身子的一侧,看上去应该是脱臼了。看得出来已经到了极限,只是表情倔狠,一脸的不甘心。
屋外传来了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原来我被幻术瓦解了气势,从而更加的疲惫。而你却借助幻术麻痹自己的身体来透支体力,自己骗自己。既然你可以借助那个藏起来的小老鼠施展的幻术,冲开我封住你手臂的拦江指,不如你再来一次试试?”
“呵,我怕你不行了。”
拓跋尹拨开一截被金丝悬挂在空中的竹子,从竹墙的窟窿中走出来,“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可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少年实在是站不稳了,于是靠在了身后的竹墙上,“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苏幕遮。”
“这种话真是耳熟,往往那些被我逼入绝境的,都会在临死前用这种俏皮话来逗笑我。”拓跋尹冷笑着,真气运至右手,他虽然还未至御气境,但是面对此时的苏幕遮,他只用指风便可以隔空杀掉他,就是那句老话中的“一根手指就可以戳死他”。
“可惜你永远都笑不出来了。”
直到此刻那男子出声,这才让苏幕遮和拓跋尹发觉门口还站着两个人:男子说话轻声轻语的,可是脸上带着一个狰狞的鬼面;女子长得清秀可人,但是此刻鼓着腮帮子,看着拓跋尹和苏幕遮时,那怒火几乎要喷薄出那双秀气的双眸了。
婢女在心中愤怒且悲痛的咒骂着,“你们两个混蛋王八蛋再晚一秒进来就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