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幕遮仰倒在泥泞的地上,半边的身子几乎都失去了直觉,苍白的脸上都是血污,他努力睁大着眼睛,不让自己昏厥过去。那一脚太过沉重,他又是筋疲力竭之时,半点防御都作不出来,被踹得那叫一个结结实实。整个人在空中的时候肺腑内脏便已翻江倒海,还好落进了草甸中,卸去了些力道,不然就不是这喷出一两口血这么简单了。
瓦片上的“东西”并不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只是罗小梨的麻沸散,他不是不想用些猛毒,只不过他不会配也没处买。这出自罗小梨之手的麻沸散能瞬间麻翻一头老虎,药性之强实乃罕见。只不过他忘了,合一境的人要比老虎生猛的多。拓跋尹中招后确实第一时间便被麻翻,可是麻沸散终究只是针对身体机能,而并非体内真气,所以在真气的强烈抵抗下,不一会就将药效挥发在自己的体内。
当然,如果刚才的情形苏幕遮也是合一境,只需片刻的麻痹,那拓跋尹就已经死了。
“可惜没有那么多如果。”拓跋尹终于来到了庭院内。刚才那一脚因为麻药的效力仍在,所以未能尽全力,否则一脚便能送眼前这个小子去投胎。可此时此刻他又觉得刚才没有出全力直接踹死他也挺不错的,因为此刻还能跟他说上两句废话,然后在他品尝绝望后,再赐他一死,似乎也是个挺不错的选择。
苏幕遮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心情,可是这种情况他并没有其他的选择,“没什么可惜不可惜的,我毕竟在修远的路上还没走多远,一开始就想挑战合一境,此刻看来确实愚蠢。”
拓跋尹见他自认愚蠢,全无最开始嚣张跋扈的样子,不禁有点意外,“我还以为你是那种死鸭子嘴硬、无知且顽固之人,没想到死到临头你竟然迷途知反了,真是让我想好好夸夸你。”
苏幕遮强自一笑,从唇角溢了不少的血出来,“那你夸夸我吧,尽量夸的生动形象一些,你不知道,我这个人吧,不爱生前事,偏爱身后名。”
“死到临头还耍这些小聪明?你觉得还有谁能救你?谢东东还是陆曳儿?做棋子就要有做棋子的觉悟,一颗棋子都不敢弃的棋手,那根本就坐不到这盘棋的两侧。”
夜空里的雨水从未决断过,即便有雨衣在身,寒意和湿意也不断的钻进他的皮肤里,让他突然想喝一碗热乎乎的馄饨。他知道,出现这种感觉只能说明,他真的感到累了。拓跋尹觉得废话可以到此为止了,便向躺在地上的苏幕遮走去。
“张口闭口棋子棋手,看来你内心深处有阴影啊。”
“似你这般初入江湖的少年,又怎知这江湖远远不是你们想象的那般澄净透明,那湖底的泥沙早已黑臭不堪,身陷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还不断要跳进来。就如同你一样,你知道什么叫作茧自缚吗?”拓跋尹来到了苏幕遮的身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躺在地上的苏幕遮,他相信眼前的少年即便曾经不知作茧自缚为何意,现在处于此情此景中,自然也就知道了。所以他决定给这个在和他在同一领域里不相上下的后辈,一个痛快去死的机会。
“我当然知道,而且很快你也会知道。并且我再送你一句我听过无数故事,最后总结出来的一句话——自古反派死于话多。”
拓跋尹心中升起不好的念头,但是手上的动作不见丝毫迟疑,已经运至到极致的身法带出一连串的虚影,
下一刻那根手指已经出现在苏幕遮脖颈前一寸处,只再往前一丁点,就可以戳破那层皮肤,击碎那里的软骨。
然而就在这时,拓跋尹眼前的苏幕遮消失了。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晴,五颜六色的鲜花盛开在他的脚下,风夹杂的花香萦绕在他四周,沁润他那干枯疲惫的灵魂。
他觉得无比放松,干净的暖阳把他烤得暖烘烘的,一身的潮湿疲惫全都不知所踪,仰望着头顶的蓝天白云,远处有青山绿树,世间的一切繁杂事在此刻全都离他远去,他只想躺在这片草地上不起来。
待到日头缓缓斜坠,他觉得腹中有些饿,于是起身来到不远处的那条小溪旁,想抓两条鱼烤来吃。站在河边他深思了一下,又回到刚才躺着的地方,撅下一条柳枝,全当做鱼竿和鱼线,这便只差鱼饵了。他蹲下身,用手在地上抛着,想看看有没有蚯蚓。可是把地面都挖出了深坑,都没有看见一条蚯蚓。他好奇的翻弄着手中的泥土,想看看是不是自己粗心没有看清。看着看着,他突然停下了动作,呆呆的盯着自己的双手。他突然想起来自己会功夫,有“拦江指”傍身,又何须用鱼竿钓鱼呢?想到这里,他看都不再看一眼躺在脚边的柳树枝,大步往河边走去,然后运起一指,点向了水面。那本来平缓流淌着的水面突然炸出了一个大洞,溪水被炸到了天上,化作了一片细雨洋洋洒洒飞落至小溪的两岸。
他笑了笑,有些满意这宗师境一指的威力。然后他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满为何施展了这般手段,都没有看见一条鱼被炸出河面。
难道这小溪里没有鱼?
等等,难道那里什么时候有的柳树?
小溪又是什么时候有的?
蓝天白云,晴天?
草地?
花海?
这难道...都是假的?
溪水在空中飞散,有一两滴水被微风带着,落在了他的脸上。有点凉。
然后那一点凉逐渐扩散了到了他的全身,那空中的水雾化作了乌云,遮蔽住了天空。
轰!耳边一阵雷声,眼前的花海晴日青山绿水柳树全部变成了碎片,蹦碎在眼前,进入眼帘的,是天空像无数箭矢的雨水,冰冷冷的打在他的脸上。
“好强的幻术...”拓跋尹把目光落在了面前的苏幕遮身上。
“确实好强。”苏幕遮面色再不复先前的苍白,呼吸绵长顺畅,似乎从未受到那般严重的伤势,一副完好无损的样子站在拓跋尹的面前。
“这次赌斗,即便此时此刻,仍有那么多人在暗处盯着,你竟然还能做手脚。有这样的本事,真让我有点起惜材之心了。”
“我们都曾在黑夜里生活,就不要说这种虚伪的话互相恶心试探了。想知道你那一指和一脚到底是全都落在了环境里,还是都落在了我身上,自己上来试试就知道了。”
“合一境和修远境的差距不是那么轻易就可以抹消的,就像我之前说的,即便那是确实会发生的事实,但是终究不可能是在你我之间发生的故事。”
“啊?你说那种话了吗?当时我是怎么回答的?”
“你被我踹飞出去了,我没听到。”
“哦,那我现在回答你。把那句话的“你”去了,那就是我的故事。”
“你就这么有自信?要知道我杀你,用不了一招。”
“本来是不自信的,但是现在开始一点点自信了。因为你的话开始多了起来,你在回力,你在试探...”苏幕遮盯着拓跋尹的眼睛,嘴角翘起了一个嘲讽的弧度,“你在害怕。”
“我现在就让你知道,害怕两个字应该怎么写。”拓跋尹心中怒火中烧,向前踏了一步,合一境气势外泄,那身边落下的雨水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停顿,复又落下。
“那你首先要抓住我不是吗?又要开始第二轮了,老前辈,你扛得住吗?”
“那陆家小姐究竟许了你什么好处,能让你年纪轻轻便为她出生入死?”
指风穿过雨水便要先于手指落在苏幕遮身上,苏幕遮面对着那指风脚下连连后退,那指风始终只能跟他保持着三尺的距离,不能近一分也无法再远一分,待退到墙壁边缘时,他双手倒扣住一块墙砖,把身体直接荡上了墙头。那指风在险之又险的擦着苏幕遮的头发,落在了院墙的青砖上,在那里留下了两个浅浅的指印。这一幕像极了拓跋尹避开谢东东的那道剑气,只不过但那个是的拓跋尹狼狈至极,最后也是撞破了门板伏在地上踩堪堪躲过,全无苏幕遮这般从容。
“你听过那些传奇故事吗?大侠出山,总是要从多管闲事开始的!”
风雨里,拓跋尹与苏幕遮开始了第二次的追逐战,拓跋尹心中怒火渐退,看着夜幕极深处那道若有似无的影子,心里不禁泛起了一些名为怀念和羡慕的情绪。
雨自初起,到渐显狂暴,再到雨后初歇。陆曳儿站在“雄霸”擂台的边缘半步都未曾动过,擂台边于起时相比,剩下的人已经零零散散并不多了,大多都是各个大人物的眼线,少有那些忠于八卦闲谈看热闹的人,他们都举着伞在风雨中等着,直到此刻雨停收伞。
谢东东把手伸出伞的边缘,缺认确实雨停之后,也收了伞,对一旁的陆曳儿说,“东家,我去搬一张干净的凳子来。”
陆曳儿摇了摇头,把脸颊畔一缕微湿的头发拢到耳后,眼中并未有丝毫疲惫反而格外明亮,“不用,英雄出场凯旋而归,夹道欢迎又哪有大摇大摆坐在凳子上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