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渐西斜,慢慢离开了庭院上方的天空,一簇簇的云朵在太阳的映射下,熠熠生辉。晚霞似烈火,自西向东燃烧蔓延开去,层层叠叠,却在秋日的烘托下,显得有些寂寞萧条。店家嘱咐伙计在每间客房外的过道上都点上了灯笼,黄色的烛光从红色的薄纱中透出,给显得有些冷暗的庭院中带去了一点温度。
只是在场的众人,可一点都没觉得哪里冷了,反而都有些燥热,因为他们知道,马上就要分出胜负了。
唐寸心喝下了他的第二十七碗酒,然后哐当一声又趴到桌子上,嘴里嘟嘟囔囔着酒话,含糊不清,“我...十四岁...就开始练这门功夫....那些大老爷,肯赏脸...包你的马车...你还敢中途去解个手?万一大老爷....突然就被家中悍妇....追了出来...你却在解手,你不是找..找死嘛,所以....有时候你一等就要等上几个时辰...什么时候看到那位老爷了,就像看见了茅房在冲你招手...还没上,就浑身舒爽了....你喝得过我...你憋得过我?”
百里端着酒碗,看着这碗酒,怎么都喝不下去了。就在刚刚,他提出解手之后再继续,但是没想到对面那人竟然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就是要拖着他赛完为止。而且用的理由还正大光明:“我一个扫地的,又不会什么用真气把酒意随着一泡尿就逼出体外,尚且都不想做这等惹嫌上身的事情,你一个大高手,不是连我这个普通人都比不过吧?若你把酒意逼出体外,我再吃两颗醒酒药,那这拼的是什么酒?”
百里本就酒意高涨尿意也高涨,又被众人笑话过一次,脸上憋得通红,但就是不肯做那等受人指责的偷奸耍滑之人。心里大怒,却要强忍,不再多说,一碗酒仰头灌下,喝得豪气干云。谢东东带头鼓起了掌,就连趴在桌子上的唐寸心都把双手放在后脑上,拍了两下。
只是这又几碗酒下肚,他实在是到了极限,腹中胀痛难忍,更别说那人有三急,能忍多久?他脸色从红润到苍白再到红里透着白,端着酒碗的手也开始抖了起来,豆大的汗珠在额头上滑落,然后流进颈中,有些痒,可是他满脑子都是酒名和数字,还要用力憋着那股尿意,这点痒真是微不足道。
“你...抖什么?晃出去些...少喝几口吗?你真当我醉了!”唐寸心大着舌头,用力的拍着桌子,质问着百里。
百里哪里受过这边轻视,眼睛一闭,也不管那天旋地转,就要把酒倒进嘴中。只是酒碗刚举过头,就被苦邹劈手夺下,还没等谢东东说话,便抱拳深深鞠了一躬,“这次是我们输了,之前的事情都是我们不对,这一点我们早已承认,所以还请班主大人有大量,剩下的酒敢请班主宽恕一日,待明日百里醒酒,再来受罚。”
百里听了后没有勃然大怒怪罪他插手,反而松了一口气,也不听后事如何,直接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去找茅房了,看上去就像是落荒而逃。他虽然此生最好面子,但是这时候在众人面前逃跑,总要比在众人面前尿裤子要强得多吧?
谢东东故作沉思,然后指着百里那摞碗,“百里兄都已得到这么多分数,寸心只有区区三分,这就算我们赢了,可是又要怎么算呢?”
苦邹明白谢东东是什么意思,也不想因为这些小事再去打扰公主,只好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班主应该是打听到了我们自午时就开始奔波,算计中间大概没有时间解手,所以找来这位不光酒量极佳并且还善于隐忍的兄弟,设了个圈套想让我们当众出丑。如果在下没猜错,刚才那个小兄弟带我们去看房间的功夫,这位兄弟应该去解了个手,而且还是与班主一同前去的。”
谢东东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不点头称是也不摇头否认。
这分数从一开始就是障眼法,那些乱七八糟的酒也是障眼法,从一开始,他们就想用憋尿这种下流手段来一决胜负。那些信息都是为了让百里分心,不能专心压制自己尿意的手段,骄傲如百里的那种人,绝对会尽力让台面上一切可利用的条件,都据为己有,然后在以绝对的优势,获得碾压的胜利。只不过,这一次他被骄傲蒙蔽了双眼,没有看到胜负手其实是如此低劣,就像翱翔的雄鹰从来不会想到,抓起的猎物会吐他一脸口水,恶心的他飞不起来一样。看着唐寸心前面可怜兮兮的六只碗,在百里那堆积成山的碗面前,显得是那样的嘲讽。苦邹抓起刀,把那摞子象征分数的碗轻轻推倒在桌上,发出哗啦一声,“我们完败。”
唐寸心见许久没人招呼他再喝,只听到一片脆响,就自己抬头看去,竟然没有看见那个嚣张跋扈的娘炮,于是一脸茫然的东张西望,想看清发生了什么事。
白尘双从惊喜中回过神来,挤出人群一边喊着一边向他跑去,“唐大哥!你赢啦!”
“是啊!他赢了!”
“唐大哥你真棒!”
“哇!可以啊!”
“唐寸心!唐寸心!”
直到此刻,人们的喜悦才彻底被点燃,高呼着唐寸心的名字,朝着他涌了过去。这是一个普通人,战胜合一境高手的故事,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这都是不可能的!他做到了,百里的落荒而逃他们都看在眼里,一个高手都喝成了那个样子,而他还在坚持,他几乎是在用生命捍卫着随缘剧场的尊严啊!他们作为见证者,看到了一个诞生在岳安城的传说,这让他们怎么能不激动兴奋。
唐寸心也很激动,他直接打掉白尘双伸过来搀扶的双手,然后一手一个搂住两个男人的脖子,像坨烂肉一样挂在他们身上,然后大声喊到,“赶紧带我去放水!我要不行了!”
众人赶紧让出一条道路,苏幕遮站出来,指着不远的一棵用做装饰庭院的树,“就近就近!老少爷们都帮着挡挡!”
随后就在众女子一脸嫌弃,众男子一脸贱笑下,唐寸心在庭院中开始了悠久绵长的放水。白尘双听着那经久不断的水声面红耳赤,原来刚才推开自己是真的情急之下。她突然想起来,或许罗小梨那里有醒酒的药,要快点讨要些来,给唐大哥服下才好。于是她红着脸偷偷的回过头看了眼人墙,之后就跑去找罗小梨拿药去了。
苦邹转身离开去找百里了,谢东东也就没有了摆谱的必要,赶紧到唐寸心身边一顿亲切慰问,然后还许诺要涨工钱,并让人赶紧扶他回房中休息。
唐寸心粗暴的甩开了来扶他的手,然后弯下腰就是一阵呕吐,吐了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最后双手扶着腿,弯着腰,颤颤巍巍举起一只手,冲着谢东东用手比了个“八”,意思是最少涨到八两银子。
谢东东微笑着说,“八十文而已,小意思,就是一百文又何妨。”
唐寸心心中大骂,你陆家家大业大,怎么还有如此吝啬不要脸之人,又气又晕,最终双眼一黑,醉昏了过去。
是夜,月正圆。白尘双端着盆从唐寸心的屋子里出来,准备再去泡一壶茶,免得他半夜醒来口渴。正巧看见陆曳儿和郑梦萱边走边聊,刚好路过唐寸心的房前。
“陆姐姐!那就说定了哦!明天我们要坐全场最好的位置!”
“好好好,都给你留着。但是我先说好,咱们看戏是看戏,你可不许借着地利办公事。”随缘剧场的演出,前排的座位总会有一两个大人物捧场。陆曳儿怕她并非出自对戏剧的喜爱,而是想借机去说她齐国的事情,这就有些不妥了。
“诶呀~我已经不是当初的小丫头了,哪里还会这么不懂事。我是真好奇,咱俩小时候我还帮你出过主意呢,这传奇剧不是还有我的一份功劳在里面?”
郑梦萱嘿嘿嘿的直笑,陆曳儿没好气的伸出指头在她额头上一戳,“你就是个长不大的小丫头。”
郑梦萱揉了揉额头,然后看到门口站着的白尘双,先挥着手打了个招呼。白尘双对着她微微一礼,用的是齐国女官之礼,倒是郑梦萱眼中一亮。她转过头对陆曳儿说,“这位姐姐懂得礼数挺多嘛!那我就先回去睡觉了啊?”
“百里公子没有什么大碍吧?”
郑梦萱已经走开了,边走边说,“他啊,憋得死,喝不死,放心吧。”只是看她去的方向,好像是百里和苦邹两个人的房间。
见到郑梦萱走开后,白尘双才好上前说话,“齐国的小公主,没想到会这么平易近人。”
“她啊,许久没见了,也不知道她长大了多少。”
“东家和她是旧识?”
“恩,那时候我们从小长大,后来她回到了齐国,一开始还有书信联系,一直到后来我们各自有各自的事情,各自有各自的烦恼,各自有各自的身份,联系的也少了。”
“那这次?”
“其实我们在到上京前就通过书信,只是上京城人多眼杂,不是见面的好地方。我提前跟她说了我们会途经岳安城,只是那是还不知要下榻哪家客栈,结果刚好我们同一天到达这里,又刚好被他们遇见。”
“原来是这样...”
“唐寸心怎么样了?”
“睡着呢,只是那酒劲太大,他脸上烧得通红,还一直说醉话,我出来想去管小二要壶茶水。”
“啊,你不用去了,我拿来了。今夜不知道能否辛苦一下你,替我们照顾一下他。”陆曳儿把手中提着的茶壶递给了她。
“东家哪里的话,唐大哥替随缘出头,尘双身单力弱,但是照顾醉酒之人还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情,我义不容辞。”
“有劳了。”陆曳儿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点了点头。
“嗯!”白尘双本来是官家小姐,但是父亲官职不高,所以偶尔出入那些公子小姐的聚会,也习惯了平和低调,别人与她言时,除了一二好友,多少都会看轻几分。而似齐国公主,陆家小姐这般地位卓然的人,竟然都这般平和近人,不禁让她意外之余,倍感亲切。
夜色正浓时,圆月之前飘过一朵云,将皎洁的月光暗了几分。岳安城第一大帮派,獠帮的议事大殿上,一身夜行衣的谢东东闭目养神许久,怀中样式新奇的剑上漆满了黑色,让人不禁好奇,黑剑染血时会是怎样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