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洁月光下,昏暗小树林中,七条人影纵跃翻飞、你来我往、劲风嚯嚯、呼喝吼哈,正斗得激烈,惊起无数在林中休憩的鸟雀,叽叽喳喳叫着,众人虽然听不懂它们在说什么,可是知道绝非好话。
陈微凭一双肉掌,独斗六名江湖好手,还要警惕旁边了空、百林两大高手偷袭,再加上内伤正在迅速侵蚀他的元气,所以,虽打倒了劳金翅、劳金羽二人,形势非但丝毫没有扭转,反而越发不利。
他这人有一个很大的毛病,就是逛行院从不带兵刃,说怕兵刃上的血腥味玷污了行院的风流。正由于这个毛病,今日他吃了大亏。
岳翰城喊道:“淫贼,乖乖受死,给你留个全尸!否则,剁碎了喂狗!”
曲相三也道:“既然死期已到,何必负隅顽抗?痛快点!别他-妈磨磨唧唧不像个爷们!”
陈微哼了一声道:“就是死,也要再拉……上你和……岳帮主垫背。”
岳翰城挥桨横扫陈微腰部,嘴里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
陈微腾空躲过,落地一个踉跄,似乎站立不稳,离陈微较近的那两人见有机可乘,忙持剑抢攻。这时,一柄钢刀忽然从地上飞起,落到陈微手中,寒星闪烁间,两人惨叫着倒地。
原来,陈微落地时踩到了劳金翅的钢刀,借踉跄以麻痹敌人,脚尖踢起钢刀,操手顺势砍杀,这几下兔起鹘落,在场看得清楚的,只有了空、百林而已。
了空合十叹息道:“阿弥陀佛,真是人才!”
看陈微把钢刀耍得神出鬼没,岳翰城急了,喊道:“大师、道长,你们还不出手么?”
百林道:“罢了,大和尚,你我也别自恃身份,讲什么江湖规矩啦,降妖伏魔,岂能顾及小节?”
陈微道:“照啊,暗中偷袭……的卑鄙手段……都用了,还顾及个屁!快杀了……老子,好去逛……窑子!”
百林喝道:“这淫贼,我受不了啦!”猛然飞身而起,如孤鹤展翅,径飞陈微。
陈微哈哈一笑,一刀逼开薛万水,扶摇腾空,钢刀趁着点点月光,寒芒万作,迎向百林,百林大喝一声,翻身飞掠退回。
众人见陈微竟然一招逼退名满江湖的百林道长,更加觉得这人武功深不可测,均当场愣住。
百林大声道:“‘鹤舞九天’!你和‘杭州无影鹤形拳’曹家有何关系?”
众人听他这么一问,莫不惊骇。“杭州无影鹤形拳”的曹家,与“洪州霹雳紫煞手”的陈家齐名,两大武林世家已威震江湖数百年,两家世世代代行侠仗义,做下许多大事,创下老大名头,一直为江湖中人钦佩敬仰,津津乐道。陈家高调张扬,曹家低调神秘,天底下真正见过曹家武功的人没有几个,陈微这招“鹤舞九天”正是出自曹家的鹤影剑法。
这淫贼的本领竟然学自曹家!怪不得这般厉害!
陈微横刀胸前,答道:“关你屁事?”他微微气喘,这一招,耗去了他大部分力气。
百林道:“你师父是曹远帆,还是曹远舵?曹远帆现在何处?”
曹远帆、曹远舵是曹家名气最大、本领最高的两位,陈微武功这么高强,多半学自他们。
“关你屁事?”陈微还是那句话。
“好!曹远帆是淫贼,你也是淫贼,真是师出同门!今日贫道要替他曹家清理门户!”
“牛鼻子,臭道士,休得对家师无礼!”
两人同时出手,砰的一声,两条人影忽合忽离,陈微如断线纸鸢般飞出,百林则凝立不动,缓缓收掌。
陈微本就已强弩之末,自然敌不住百林道长高妙的掌法,他躺在地上,口喷鲜血,丹田内空空如也,浑身只剩下二分力气,晓得自己离黄泉不远,暗想,正好去阴间陪伴蝶儿。
众人立刻将他围住,岳翰城提起铁桨向他脑门捣落,眼看着陈微要脑浆迸裂,突然有一只手抓住了桨柄,岳翰城双手一震,觉着对方力量大得出奇,抬头一看竟是薛万水,说道:“薛庄主,一桨打死他算了,你拦我做甚么?”思量道,这人武功很高啊,难道方才他没有使出全力对付这小子?
薛万水道:“让他慢慢受罪到死,岂不更好?”
岳翰城笑道:“到底是薛庄主高明,要好好折磨他一番,方解我心头之恨!”收起铁桨,转而抡向陈微左肩,要让他受碎骨之苦。
刚抡到一半,铁桨又被人抓住,岳翰城忍不住道:“谁他-妈-又……”扭脸一瞧是了空大师,吓了一跳,把剩余的话吞了回去。
了空大师道:“折磨将死之人,岂是我正道所为?”他这么一说,众人倒都不敢在对陈微做甚么,大家都静静站着,看他死去。
陈微笑了笑道:“到底是……大师慈悲。哼,牛鼻子,你竟然……会使曹家的‘飞鹤掌’,偷学的吧?”百林不回答。
陈微转而向薛万水道:“薛庄主,看在我……将死的份上,跟我说蝶儿……她是怎么死的。”
薛万水沉吟片刻道:“难产!”
陈微情绪激动,声音颤抖道:“我们有孩子了?孩子可……安好?男孩……女孩?”
薛万水道:“安好,女孩。”
“好,女孩,好!可起……名字了么?”这声音发自陈微喉咙,可以听出他已哽咽。
“没有!”
听闻自己有了个女儿,陈微重新燃起了求生的欲望,挣扎着想起来,可他元神和力气正迅速消散,哪里还能动得了分毫?
正在惶急之中,蓦然想起师父曹远帆曾给了自己一粒“移魂丹”。他一直对移魂转生之说半信半疑,因此平日并不怎么把这丹药放在心上,如今形势迫在眉睫,才突然念及,并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它身上。
陈微想去怀中口袋取“移魂丹”,无奈胳膊已不听自己使唤,这可怎么办?
他必须在死之前服下丹药,可眼下他已没几口气可喘,事情十分紧急,偏偏动弹不了。
好在他心念未乱,向薛万水道:“薛庄主,我怀中……有一枚双鱼……玉坠儿,本想送给……蝶儿的,瞧在蝶儿……的面上,拿出……送给孩子……留个……念想。”
薛万水蹲下身来,依言在他怀中翻了翻,一把抓出口袋中所有东西,摊开手掌,首先入眼的是一枚散发着蓝莹莹光芒的珍珠,凑着这光亮,才看到几块碎银和那枚双鱼玉坠儿。
曲相三赞道:“这夜明珠,真是漂亮!”
岳翰城也是识货之人,叹道:“没错,是件宝贝!”
除了空、百林之外,其他二人也面露艳羡之情。
陈微道:“薛庄主,这夜明珠,是给我……陪葬用的,请塞进我……口中。”他若说这夜明珠是丹药,就吃不到肚里啦。
陈微张大了嘴,急切地等待着。
薛万水拿着丹药,正要往他嘴里放。
岳翰城道:“慢着!薛庄主,这夜明珠你若不要,我要了!”说着,竟伸手去夺,薛万水一翻手腕躲过。
曲相三也动了手,说道:“凭什么你要?”
岳翰城道:“我家夫人被他侮辱,这是赔偿!”
曲相三道:“你家受他侮辱的只一个,我家两个,要赔偿也得先赔偿我!”
两人互攻的同时,又向薛万水伸手夺药,三人围在陈微身旁,各施擒拿手,你来我往,一时拆了难解难分。
了空和百林冷眼旁观。其他二人自知武功不敌,只在旁边大声起哄道:“都别争了,别伤了和气,我要算啦!”
地上躺着的陈微急得头顶冒火,他随时可能登天,若这口气提前咽下,便吃不成丹药,吃不成丹药,就无法转生,他一边在心里大骂岳翰城、曲相三;一边努力支撑,不让自己意识模糊、呼吸停止。
可是,天命不由人,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已越来越难约束,恍惚中有那么几次,灵魂像离开了身体,却硬是被他拽了回来。
终于,他无能为力了,迷糊中想起了蝶儿,想起了爹和娘,往事在脑海中一幕幕闪现,眼前的亮光越来越强。他使尽所有残余力气喊道:“爹,娘,孩儿对不住你们!蝶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