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渐渐收了,周围也一点点亮堂了起来,难道黎明将至?
岳彘睁开眼来,见船舱外一片通红,看来旭日刚刚升起。
岳无为、冯掌柜和两个伙计还在昏迷,看来岳翰城真的走了。岳彘走出舱外,空气清新凉冽,阳光穿透薄雾,映照出波光粼粼,四周风平浪静,两艘船一前一后停在水中央,天空时不时有水鸟飞过。
两艘船上,零零落落地伏着五具尸首,血迹随处可见,水面上还飘着三具,这些人大都是脑浆迸裂而死。
若换做一般小孩,看到如此血腥恐怖的场面,多半要被吓尿,可岳彘是见过场面的孩子,他泰然自若地在立在船头,欣赏四周风景。
历经大难之后,更觉活着可贵。
船舱内突然传出岳无为惶急的叫声:“彘儿,彘儿!”
岳彘忙应道:“爹,我在这里!”
岳彘快步走进船舱,见岳无为正挣扎着站起,脸上还有些迷糊,看岳彘平安无事,他又猛地坐下道:“彘儿,你没事,那就好!那就好!这,这是怎么了?”
岳彘想了想,觉得还是别说实情的好,随口道:“船家想劫财,用蒙汗药迷倒了你们,后来被路过这里的几位侠客打跑了。”
岳无为摸着脑袋道:“是么?你没被吓着吧?为何不叫醒我?”
岳彘摇摇头道:“孩儿胆子大,吓不住。这蒙汗药太厉害,我怎么都叫不醒你。”
岳无为抚着他肩膀叹了口气道:“是爹爹没用,没能保护你周全,让你涉险。”
岳彘道:“孩儿这不是好好的么?这种事正好历练孩儿。”
“真是好孩子!”岳无为觉得这孩子实在太懂事了,他既欣慰又自豪。“咱们把冯掌柜叫醒吧。”
岳彘去掐冯掌柜人中,岳无为奇道:“你也知道掐人中唤醒昏迷之人?”
岳彘道:“噢,跟城里的先生学的。”
看岳彘掐了半晌,冯掌柜无丝毫反应,岳无为道:“罢了,这蒙汗药果真了得,看来,只能等他们慢慢醒来了。”
岳无为之所以能够先醒,那是因为他内力深厚的缘故。岳彘扶着岳无为走出船舱,岳无为看了那几具尸首的惨烈情形,想见昨夜定然凶险无比,暗暗后怕。、
父子俩动手把尸首扔进水中,粗略清洗了船上血迹,解开冯掌柜等三人身上绳索,而后将船划入江中。
直等到午后申牌时分,冯掌柜和两个伙计才稀里糊涂醒来,冯掌柜一瞧时辰,骂道:“他-娘-的,这船家给我们喝的是什么酒?睡到现在才醒!”
岳彘进舱把昨夜遇劫,侠客打发劫匪的事情又说了一遍,三人面面相觑,怔了半晌,冯掌柜道:“银子,没少吧?”
岳彘道:“放心吧,一文不少!”
很快,到了镇江府,岳彘四处张望,想看看这地方与当年同恩师曹远帆分离时相比,变化了多少。
岳无为带岳彘北上扬州寻找胡百传,临分别时,嘱咐冯掌柜交货后可先回洪州,因为若胡百传不在,父子俩还要在扬州等候些时日,冯掌柜答应了。
扬州离镇江甚近,两人搭船沿运河北上,不到中午便已到达扬州。岳无为引岳彘径至胡百传家外,见篱笆墙上攀着绿藤,花园药圃中百花正开得姹紫嫣红,茅草屋前,老榆树下,两名十三四岁的童子正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娃娃玩耍,男娃八九岁,女娃六七岁,都用红丝线扎着一样的羊角辫儿。
这宅院是从胡百传先祖胡宜之那一代流传下来的,一百多年过去,依旧保持着简朴雅致的田园格调,房屋、篱笆墙不知被修缮了多少次,不过总体格局从未改变。那棵老榆树,也已一百五十多岁了,它久经风雨,越发茁壮,默然注视着胡家的人事变迁,起伏沉沦。
岳无为喊出童子,递了拜帖进去,男孩和女孩也都跑出来,好奇地打量着岳彘。
女孩歪着头道:“小哥哥,你面色无华、神情倦怠、脑门上都是汗,看来身子虚弱至极!”
岳无为、岳彘看她小小年纪,说话语气倒像是常给人看病的先生,且说得颇切病症,很是惊诧,岳彘道:“妹妹说得不错,我是先天的体弱多病。”
最近三年,岳无为每次来都曾见到这俩孩子,只不过从未和他们交谈,因为他是个大人,俩孩子根本不稀罕,也不理会,这次来了同是小孩的岳彘,终于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男孩道:“她说得也不全对,我听兄弟说话中气颇足,看兄弟面色,倦容虽有,却不掩神采光华,这哪里是虚弱至极的症候?我瞧你病状复杂,且不可以虚弱概而论之,若一味补益,恐怕只能收一时之效。”
这小男孩,完全是名医的口气,岳无为、岳彘互相瞧了瞧,还没来得及接话,女孩就向男孩刮鼻子伸舌头道:“好,好,就你对,就你对……”
这时,童子出来回禀道:“先生不在家,老夫人和夫人不便见客,岳爷改日再来吧。”
那假船家刀头老六在这一点上倒没有骗人。
岳无为向岳彘道:“彘儿,咱们先找客栈住下,扬州有许多好玩的地方,爹带你好好转转。”
岳彘点了点头道:“嗯!”
岳无为向几个孩子告辞,女孩拦住道:“慢着,我带他去见奶奶,要让奶奶评评,到底是谁说得对!”
岳无为父子心中均是一动,老夫人也会看病?那就再好不过了,她老人家即便没有胡百传医术高明,肯定也胜过一般的名医,请她看看,也不虚此行,且看这俩孩子怎么说。
男孩道:“蓉蓉,你别胡闹,奶奶早就不给人看病啦。”
女孩蓉蓉皱着小眉头,撅起小嘴道:“这不是给人看病,这是请她老人家做评判,你敢不敢跟我去?”
男孩初时还露出了不服气神色,可他沉吟片刻,淡然道:“奶奶的脾气,你也清楚,她说不给人看就不给人看,再说她年纪大了,身子也不好,我可不想因为这事劳她老人家的神。”
这小子,是至孝之人,竟没有被蓉蓉激住。听他这么说,蓉蓉不再坚持。岳无为也不好再开口求老夫人出手,更何况男女有别,胡家男主人不在,方才老夫人说不便见,自己若坚持求见,就会显得无礼。
有求于人,岂能失了礼数?
他牵起儿子的手正要走,岳彘道:“我叫岳彘,敢问哥哥大名。”
男孩道:“我叫胡敬葵,这个是我妹妹胡敬蓉。”
岳彘道:“敬葵哥哥、敬蓉妹妹,我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二位能否带我去拜见奶奶,我这病,看不看无妨,但是给老人家磕个头,却是应该的。”
岳无为暗赞儿子聪明,他一个小孩家,求见老夫人,这可丝毫不过分。
胡敬葵、胡敬蓉听了,很是高兴,胡敬蓉上来拉住他的手道:“走,我带你去!”
岳无为道:“去吧,我就在这门口等着。”
几个孩子,有说有笑,进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