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东周列国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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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杀三兄楚平王即位劫齐鲁晋昭公寻盟(1)

周景王十二年,楚灵王灭陈、蔡二国后,又把许、胡、沈、道、房、申六个小国迁移到荆山,百姓流离失所,道路上一片伤心怨恨之声。灵王自以为天下唾手可得,日夜在章华台上宴乐,要派使者到周王那里索要象征九州的九鼎,作为楚国镇国之物。右尹郑丹说:“今天齐国、晋国还很强大,吴国、越国仍未臣服,周王室虽然畏惧楚国,恐怕各国要有后话。”灵王愤恨地说:“寡人几乎忘了,从前在申地会盟时,赦免了徐国国君之罪,一同攻打吴国,徐国很快又依附于吴国,不为我尽力。现在我先讨伐徐国,接着伐吴,从长江往东,都属于楚国,那么天下已定下一半了。”他就派薳罢同蔡洧奉世子熊禄守国,自己大张旗鼓地检阅车马,往东走到州来,驻扎在颍水边上。他派司马督率领三百辆兵车攻打徐国,包围了徐国国都。灵王大军屯驻乾溪,以作声援。这时为周景王十五年,楚灵王十一年。到冬天,赶上下大雪,积雪厚达三尺多。有诗为证:

彤云蔽天风怒号,飞来雪片如鹅毛。

忽然群峰失青色,等闲平地生银涛。

千树寒巢僵鸟雀,红炉不煖重裘薄。

比际从军更可怜,铁衣冰凝愁难著。

灵王问左右:“从前秦国贡献的‘复陶裘’、‘翠羽披’可拿来穿。”左右把裘披呈上,灵王穿裘加披,头带皮冠,足穿豹皮鞋,手握紫色丝鞭,出帐看雪。右尹郑丹来拜见,灵王脱掉冠、披,放下鞭子,和他站着说话。

灵王说:“太冷了!”郑丹回答说:“大王重裘豹皮鞋,身在虎帐,还冷得不好受,何况军士穿着单衣,露出脚踝,戴铁盔,穿铁甲,拿着兵器站在风雪之中呢?大王何不驾车返回国都,召回攻徐国的军队,等来年春天天气和暖,再图进兵,岂不两好?”灵王说:“卿说的很好!可是我从用兵以来,所向必克,司马督早晚一定有好消息。”郑丹应对说:“徐国和陈、蔡不同。

陈、蔡二国靠近楚国,久在庇护之下,而徐国在楚国东北三千多里,又依附吴国而自重。大王想成就讨伐徐国的功业,使三军久停在外,受劳累、寒冻之苦,万一国内有变乱,军士离心。我个人认为,这事危险。”灵王笑着说:“穿封戍在陈地,弃疾在蔡地,伍举和太子守国,这好比有三个楚国,我有什么忧虑的?”话未说完,左史倚相跑着经过灵王面前,灵王指着他对郑丹说:“他是博物之士,所有《三坟》、《五典》、《八索》、《九邱》等古书,没有不通晓的,子革好好照看他。”郑丹说:“大王的话过头了。从前周穆王乘八骏遍游天下,祭公谋父作《祈招》这首诗,用来劝止穆王之心,穆王听从劝谏返回都城,才能免掉祸患。我曾经拿这首诗问倚相,他却不知道。本朝的事情还不知道,怎么能了解到远古呢?”灵王说:“《祈招》这首诗怎么说,能替寡人朗诵出来吗?”郑丹答道:“我能朗诵。诗说:‘祈招之愔,式昭德音。思我王度,式如玉,式如金。形民之力,而无醉饱之心。’”灵王说:“这诗怎么讲?”郑丹应对说:“愔愔,是安适和乐的样子。说祈父所掌管的军兵,享受安适和乐的幸福生活,用来显示君王美好的声誉,可以和宝玉的坚牢、黄金的贵重相比。所以能这样,由于君王能爱惜民力,适可而止,去掉贪欲过满之心的缘故。”灵王知道他讽刺自己,默默无言,好久才说:“卿先退下,容我想想。”这天夜里,灵王心想班师。突然探马回报:“司马督屡屡打败徐国军队,已经围困住徐国都城。”灵王说:“徐国能灭。”就留在了乾溪,从冬天到春天,每天以射猎为乐,驱使百姓修台建宫,不想回都城。

这时,蔡国大夫归生的儿子朝吴,服侍灵王任命的蔡公弃疾,日夜考虑恢复蔡国,和他的家宰观从商议。观从说:“楚王穷兵黩武而远出,久久不回,内里空虚,外面怨恨,这是老天灭亡他的时刻。失掉这个机会,蔡国就没法重建了。”朝吴说:“要恢复蔡国,该用什么计策?”观从说:“叛逆熊虔自立为王,另外三名公子心都不服,只是力量不够。如能借蔡公弃疾的命令,召子干、子晰,如此这般,……楚国都城可得。得到都城,熊虔的巢穴已毁掉,他不死干什么?到下一个楚王的时候,蔡国一定能够恢复。”朝吴听从他的计议,让他假传蔡公弃疾的命令,从晋国召来子干,从郑国召来子晰,说:“蔡公愿意用陈、蔡二地的军队,送二位公子回楚国,以对抗叛逆熊虔。”子干,子晰大喜,一齐到蔡城郊外来会弃疾。观从先回来报告朝吴,朝吴到郊外对两名公子说:“蔡公实在没有命令,然而可以劫持他取得。”子干、子晰面露恐惧,朝吴说:“楚王游乐不归,都城中空虚无备,而蔡洧念杀父之仇,以有事为幸,计成然为郊尹,和蔡公交好,蔡公举事,他一定作内应。穿封戍虽封在陈地,他的心不亲近楚王,如果蔡公召他,一定前来。

凭着陈、蔡两地这么多军队,袭击空虚的楚国都城,如探囊取物,公子不要怕事情不成功。”这几句话说透利害,子千、子晰才放心,说:“愿始终听您教导。”朝吴请二人盟誓,就杀牲畜敌血,誓为先代国君郏敖报仇。嘴上说誓虽然如此,誓书上却把蔡公放在最前面,说要和子干、子晰共同袭击叛逆熊虔。三人挖地为坑,把誓书放在祭牲上面埋好。事毕之后,朝吴让家丁领子干、子晰进入蔡城。蔡公弃疾正吃早饭,猛见二位公子到,出乎意外,大惊,要站起来躲避。朝吴跟着到了,上前拉住蔡公袖子说:“事已至此,您要到哪去?”子干、子晰抱住蔡公大哭说:“叛逆熊虔无道,杀兄杀侄,又流放我们,我们二人这次来,要借你兵力为哥哥报仇,事成之后,一定把王位给您。”弃疾惊慌失措,回答说:“请慢慢商议商议。”朝吴说:“二位公子饿了,有饭一起吃吧。”子干、子晰吃完,朝吴让他们快走,就向众人宣布说:“蔡公召来二位公子,共举大事,已在郊外盟誓,派二位公子先行入楚。”弃疾制止说:“不要诬赖我!”朝吴说:“郊外坑中埋牲与誓书,难道没人看见吗?您不必再隐讳,只有快快成事,共取富贵,才是上策。”朝吴又在街上大喊道:“楚王无道,灭我蔡国,现在蔡公答应我们复国,你们都是蔡国百姓,难道能忍心宗族祭把沦亡?可一起随蔡公赶上二位公子,共同进入楚国。”蔡城人听见呼喊,一时都集合起来,各拿器械,聚到蔡公门口。朝吴说:“人心已齐,您应赶快安抚使用,不然要有变乱!”弃疾说:“你逼迫我上虎背吗?该用什么办法?”朝吴说:“二位公子还在郊外,应赶快和他们会合,把蔡国军兵民众集合起来。我去游说陈公穿封戍,让他率领军队随你而行。”弃疾答应了。子干、子晰率领手下众人和蔡公会合。朝吴派观从星夜赶往陈城,要见陈公。观从路上遇到陈国人夏啮,这人是夏征舒的玄孙,和观从平素相识。观从告诉夏啮恢复蔡国之心。夏啮说:“我在陈公门下做事,也在商量恢复陈国的办法。现在陈公重病已起不来,您不必去见他了。您先回蔡国,我一定率领陈国人为一队。”观从回报蔡公。朝吴又写信密致蔡洧,让他做内应。蔡公用家臣须务牟为先锋,史猈任副先锋,派观从为向导官,率领精兵先行。恰好陈国夏啮也起陈兵来到。夏啮说:“穿封戍已死,我用大义告诉陈国人,特来助行义举。”蔡公大喜,派朝吴统率蔡国人为右军,夏啮统率陈国人为左军,说:“偷袭之事,不可迟慢。”就星夜往郢都进发。蔡洧听说蔡公兵到,先派心腹出城投降,斗成然也到郊外迎接蔡公。令尹薳罢正要聚兵安排防守,蔡洧已打开城门,让蔡公军队进城。

须务牟抢先进去,喊道:“蔡公在乾溪攻杀楚王,大兵已到郢城了!”都城的人厌恶灵王无道,都愿蔡公为王,没有肯抵抗的。薳罢要奉世子禄出逃,须务牟兵已包围王宫,薳罢进不去,回家自刎而死,胡曾先生对此有诗说:漫夸私党能扶主,谁料强都已酿奸。

若遇郏敖泉壤下,一般恶死有何颜?蔡公大兵随后齐到,攻入王宫,遇见世子禄和公子罢敌,都杀了。蔡公清扫好王宫,要奉子干为王,子干推辞。蔡公说:“长幼不可废。”子干才即位,让子晰当令尹,蔡公为司马。朝吴私下对蔡公说:“您首倡义举,为什么把王位让给别人呢?”蔡公说:“灵王还在乾溪,国事未定,而且越过两个哥哥自立,人们将要议论我。”朝吴已领会他的心意,就献计说:“楚王士兵在外已久,一定想回来,如果派人用利害相招,必然逃散。大军接着攻打,楚王可以抓获。”蔡公以为对,就派观从去乾溪,告诉众兵说:“蔡公已进入郢都,杀了国王两个儿子,奉子干为王了。现在新王有令:“先回去的恢复他的土地,让他回故里,后回去的处以劓刑,有跟随旧王的,灭三族,或者有将酒饭献给旧王的,罪过和跟随的一样。”军士听说,一时散去大半。

灵王还醉卧在乾溪的亭台上,郑丹慌忙进去报告。灵王听说两个儿子被杀,从床上跳到地下,放声大哭。郑丹说:“军心已散,大王应该赶快回去!”灵王擦着眼泪说:“人爱自己的孩子,也像我这样吗?”郑丹说:“鸟兽还知道爱子,何况人呢?”灵王感叹说:“我杀别人的孩子太多了!人家杀我孩子,有什么值得奇怪的!”一会儿,哨马报告:“新王派遣蔡公为大将,同斗成然率陈、蔡二国的兵,杀向乾溪来了。”灵王大怒说:“我待斗成然不薄,怎么敢背叛我?宁可一战而死,不能束手就擒!”他就下令拔寨,起动全军,自夏口沿汉水而上,到达襄州,要攻郢都。士卒一路逃跑,灵王亲自拔剑杀了数人,仍然止不住,等到了訾梁,随从的才一百人。灵王说:“事情不行了!”就解下自己衣帽,挂在岸边柳树上。郑丹说:“大王且到郢都近郊,察看一下都城的人心向背怎么样?”灵王说:“都城的人都叛变了,何必察看?”郑丹说:“若不然,出逃他国,求兵以自救也行。”。灵王说:“诸侯谁是爱我的人?我听说‘大福不会第二次来,’那样做,不过白白去自寻侮辱。”郑丹见灵王不听从他的计议,怕自己获罪,就和倚相私逃回郢都。灵王不见了郑丹,手足无措,在釐泽之间徘徊,跟从的人都散了,只剩单身一人。腹中饥饿,要到乡村里找点饭吃,又不认识道路。村中人也有知道是楚王的,因为听逃散的士兵说,新王法令甚严,哪个人不害怕,各自远远闪开。灵王一连三天没有饭食下咽,饿倒在地,不能行动。单单只剩两只眼睛睁着,看着路旁,专盼有一个识得一面的人经过这里,便是救星。忽然有一人前来,灵王认得是旧日守门小官涓人畴,便叫道:“救救我!”涓人畴见是灵王招呼,只得上前叩头。灵王说:“寡人饿三天了,你替我找一碗饭来,还能延长我的命。”涓人畴说:“百姓都怕新王的禁令,我到哪儿弄吃的?”灵王叹一口气,让涓人畴坐到跟前,用头枕着他的腿,休息了一会儿。涓人畴等灵王睡着,拿土块代替腿让灵王枕着,逃开了。灵王醒来,叫涓人畴不见答应,摸自己枕的,见是土块,不觉呼天抢地大哭,却又哭得有声无气。一会儿,又有一个人乘小车来到,识得灵王声音,下车见果然是灵王,就拜倒在地,问道:“大王为什么弄到这种地步?”灵王满脸流泪问:“你是何人?”那人启奏说,“臣姓申名亥,是芋尹申无宇的儿子。我的父亲两次得罪你,你都赦免不杀。那年他临终嘱咐我说,‘我受大王两次不杀之恩,他日大王要是有难,你一定要舍命相随!’臣牢记在心,不敢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