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君二臣,志同意合,说话玩耍,各无顾忌。当时朝中有个贤臣,姓泄名冶,是个忠良耿直的人,遇事敢于说话,陈侯君臣,都很怕他。还有个大夫夏御叔,其父公子少西,是陈定公的儿子。少西字子夏,所以御叔以夏为字,又叫少西氏,世代做陈国司马,食邑在株林。御叔娶郑穆公的女儿为妻,称为“夏姬”。夏姬长得蛾眉凤眼,杏脸桃腮,有骊姬、息妫的容貌,妲己、文姜的淫荡。见到她的人无不消魂丧魄,为其颠倒。更有一件奇怪的事,十五岁时,梦见一个伟丈夫,星冠羽服,自称是上界天仙,与她婚配,教她学会吸精导气之法。与人交接,曲尽其欢,就中采阳补阴,人老颜少,名为“素女采战之术”。她未出嫁时,先和郑灵公异母兄公子蛮私通,不到二年,子蛮便死了。后嫁给夏御叔为妻,生下一个男孩,名叫征舒。征舒字子南,他十二岁时,御叔病死。夏姬因有外遇,就把征舒留在城内,拜师学习,自己住在株林。孔宁、仪行父,一向同御叔友好,曾偷看过夏姬的美色,各自产生了引诱的念头。夏姬有侍女荷华,伶俐风骚,经常替主人招揽男人。孔宁有一天领征舒到郊外打猎,因为送征舒到株林,就留宿在那里。孔宁花费了一番心机,先勾搭上了荷华,赠给她头簪耳环,求她通融女主人,进而得手。
并偷着把夏姬的裤子穿出来,在仪行父面前夸耀。行父羡慕,也用重金交结上荷华,请她帮忙。夏姬平时也偷见过仪行父,见他身材高大,鼻高脸阔,也有爱心。便派荷华约他私会。仪行父到处搜寻春药,来满足夏姬,夏姬爱他胜过孔宁。仪行父对夏姬说:“你赠给孔大夫锦裤,现在我蒙你厚爱,也想讨一物做表记,以证明你喜欢我。”夏姬笑着说:“锦裤是他自己偷去的,并非是我赠给他的。”又附在他耳旁说:“虽然都是同床,还是有厚薄呀?”于是亲手脱下所穿的碧罗短袄送他。从此仪行父来往得更勤,对孔宁倒不免疏远了。有古诗为证:郑风何其淫?桓武化已渺。
士女竞私奔,里苍失昏晓。
东门忆茹藘,野外生蔓草。
搴裳望匪遥,驾车去何杳?青衿萦我心,琼琚破人老。
风雨鸡鸣时,相会密以巧。
扬水流束薪,谗言莫相搅!习气多感人,安能自美好?仪行父为孔宁曾用锦裤在他面前夸耀,今天得了碧罗短袄,也拿给孔宁显示。
孔宁背地问荷华,知道了夏姬与仪行父交往密切,心生嫉妒,为了拆开他们,便想出一条计策来——陈侯性情贪图淫乐,早就听说夏姬美貌,多次提起此事,羡慕得很,恨不得手——“不如引他插手此事,陈侯必然感谢我。况且陈侯有个毛病,医书上叫‘狐臭’,也叫‘腋气’,夏姬肯定不能喜欢。我做个贴身帮闲,找空与她调情,讨些便宜。少不得对仪大夫疏远一点,也出出我这口吃醋的恶气。好计,好计!”于是他单独求见灵公,说闲话,提到夏姬的美貌,天下无双!灵公说:“我也早就听说过她的名字,但她已年近四十,恐怕三月的桃花,不免改色了吧!”孔宁说:“夏姬精于房中之术,容颜越发嫩了,宛如十七八岁的美女子一般。况交接之妙,和平常人不一样,主公一试,自当销魂。”灵公不觉欲火中烧,脸面发红,问孔宁说:“你有什么办法可以使我和她一会?我决不辜负你!”孔宁说:“夏氏一向住在株林,那里竹木繁茂,可以游玩。主公明天一早,只说去株林一游,夏氏必然要设宴相迎。夏姬有个侍女,名叫荷华,通晓男女之事,我把主公的意思转告给她,这就万无一失了。”灵公笑着说:“此事全仗你成全了。”第二天,传旨驾车微服出游株林,只让孔宁大夫相随。孔宁先给夏姬送个信儿,让她做好准备。又把意思透露给荷华,让她转达。那夏姬也是个什么都不怕的主,把一切都准备好了。灵公一心贪恋着夏姬,把游玩当个名,正是:“窃玉偷香真有意,观山玩水本无心。”逛游一会儿,就转到了夏家。
夏姬穿着礼服出来迎接,让到厅内坐下,叩拜后恭敬地说:“我的男孩征舒外出,不知主公驾到,有失远迎。”说话声如新莺婉啭,呖呖动听。灵公见她长相,真如天仙一般!六宫的嫔妃,也没有这样的。灵公说:“我偶尔闲游,随便到了贵府上,请不要惊慌。”夏姬收拢衣襟对灵公说:“主公贵体临门,茅舍蓬筚增辉,我备下薄酒素菜,不敢献上。”灵公说:“既然准备了,就不必拘礼了,听说贵府亭园幽雅,我想看看,主人准备的美食,就在那里享用吧。”夏姬回答:“自从丈夫去世,苗圃很久没有打扫了,恐怕怠慢了圣驾,预先请罪!”夏姬对答如流,灵公心中愈发喜爱了。命夏姬:“换去礼服,带我到园中一游。”夏姬脱去礼服,露出一身淡装,宛如月下梨花,雪中梅蕊,别是一番雅致。夏姬在前领路,来到后花园。这里虽然地段不宽阔,却乔松秀柏,奇石名花俱有,一泓碧波,几座花亭。中间有高轩一处,朱栏绣幕,很是宽敞凉爽,这是宴请客人的场所。左右都设有厢房。轩后几处错落的房屋,回转的走廊,直通寝室。园中有马厩,是养马的地方。园西有一片空地,是射箭的地方。灵公观看了一回,轩中的酒席已备好,夏姬执盏开席。灵公让她坐在身边,夏姬谦让不敢。灵公说:“主人怎么能不入坐呢?”于是命孔宁坐在右边,夏姬坐在左边,说:“今天可省略君臣之礼,图个痛快欢乐。”饮酒中间,灵公目不转睛,夏姬也暗送秋波。灵公几分酒兴几分痴情,加上孔宁一旁打和事鼓,酒落肠快,不知多少。日落西山,有人送上蜡烛,洗盏再喝,灵公大醉,倒在坐席上,鼾起睡去。孔宁趁机悄声对夏姬说:“主公想你很久了,今天来这儿,决意要与你求欢,不可拒绝他。”夏姬微笑不答。孔宁便宜行事,又出外安顿随驾的众人,就便歇宿。夏姬准备锦衾绣枕,假意送入轩中,自己用香汤洗过澡,准备被召幸,只留荷华侍奉灵公。一会儿,灵公醒了,睁开眼问:“是何人?”荷华跪地答道:“奴婢叫荷华,奉主母之命,服侍千岁爷爷。”接着取来酸梅醒酒汤献上。灵公问:“这汤是谁做的?”荷华回答:“奴婢煎的。”灵公说:“你能做梅汤,也能为我做媒吗?”荷华装作不明白,说道:“奴婢虽然不习惯做媒,也知道应为您效力,但不知千岁爷爷看中了谁?”灵公说:“我为了你的主母,心神都乱了,你如果能成就我的事,一定重重赏你。”荷华回答:“主母身如残柳,恐怕不能中您的意,如果您不嫌弃,我就当您的引路人。”灵公大喜,立即命令荷华掌灯引路,走过曲曲迴廊,一直进入内室。夏姬正独自坐在灯前,出神地等待着。忽然听到脚步声,才要开口问,灵公已迈进门来。
荷华顺手把灯带出来,灵公也不搭话,抱住夏姬,拥入床帷,解衣共寝。只觉其肌肤温柔滑腻,挨上就像融为一体,欢会之时,宛如处女。灵公惊奇而问她。夏姬回答:“妾有特殊内视之法,虽然生产之后,不过三天,便可恢复如原。”灵公感叹地说:“我就是遇到天上神仙,也不过如此罢了!”说起灵公淫具,本来就不如孔、仪两个人,况且带有暗疾,没捞到什么好处。
因为他是一国的君王,妇道人未免也带三分势利眼,便不敢生气嫌弃他,枕席之上,虚心假意奉承着。灵公也就以为得到奇遇了。睡到鸡叫时,夏姬催灵公起身,灵公说:“我得到了你,回头再看六宫,犹如粪土。但不知你的心头有一分一毫在我身上吗?”夏姬怀疑灵公已经知道自己与孔、仪俩人往来的事,就回答:“不敢欺骗您,自从丈夫去世,忍耐不住,也不免失身于他人。今天既然已侍奉君侯,从此便要断绝与别人的往来,哪里敢再有二心,自讨罪过!”灵公高兴地说:“你平时所交往的人,都给我说说,不必隐讳。”夏姬回答:“孔、仪二大夫,因抚助孩子,以至有过此事,再没有别人了。”灵公笑着说:“怪不得孔宁说你交接之妙,异乎寻常,要不是亲自试过,怎么会知道呢?”夏姬回答道:“我先对您不恭,请您宽容原谅!”灵公说:“孔宁有举荐美人之功,我心中感激,你不要往心里去。但愿与你能常常相会,此情绵绵不绝,其他的你看着办,我不限制你。”夏姬回答:“主公能天天来,常常相见有什么难的?”不一会儿,灵公起身,夏姬脱下自己的贴身汗衫,给灵公穿上,说道:“主公看见这汗衫,就如同看到了我呀!”荷华取过灯来,由原路把灵公送回轩内。天亮以后,厅里已准备好早膳,孔宁也带领众人驾着车等着侍候。夏姬把灵公请进厅堂,先问了安,后由厨师端上早餐。别的人也都有犒劳的酒食。吃过饭,孔宁为灵公驾驭着车回朝。众官员得知陈侯在宫外野宿,这天都聚集在朝门侍候。灵公传旨“免朝”。直接进宫去了。仪行父扯住孔宁,盘问主公昨晚在哪住宿。孔宁不能隐瞒,只得实说。仪行父知道是孔宁所为,跳着说道:“这样的好事,怎么让你独做?”孔宁说:“主公十分得意,第二次你做人情便是了。”俩人大笑而散。
第二天,灵公早朝,行礼完毕,众官员都离散,把孔宁叫到跟前,感谢他举荐夏姬的事。又叫来仪行父问:“这样的喜乐事,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们俩却抢先占了,是何道理?”孔宁、仪行父一齐说:“我们并没有那事。”灵公说:“是夏美人亲自对我说的,你们就别隐瞒了。”孔宁回答:“好比君王有美味,臣下先尝尝;父亲有美味,儿子先尝尝。倘若尝而不美,怎么敢再献给君王呢。”灵公笑着说:“不一定,比如熊掌,就让我先尝尝也不妨。”孔、仪俩人都笑了。灵公又说:“你们俩人虽曾得手,但她偏有爱物送给我。”于是扯开衬衣显示道:“这是美人赠给我的,你们俩人可有?”孔宁说:“我也有。”灵公问:“赠给你什么东西?”孔宁撩起衣襟,露出锦裤,说:“这是夏姬给的。不但我有,行父也有东西。”灵公问行父:“你得的是什么东西?”行父解开碧罗短袄,给灵公看。灵公大笑着说:“我们三人,随身都有物证,哪天同去株林,可作连床大会了!”一君二臣,正在朝堂上开着玩笑。这些话传出朝门,却气恼了一位正直的大臣,他咬牙切齿,大叫道:“朝廷乃是严肃法纪的地方,却如此乱来,陈国的灭亡,屈指可待了!”于是整理朝袍,怀抱笏简,转身闯进朝门要面君进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