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如在为太后试新作的夹袄，玫红如意纹的底子，本来是艳丽的颜色，无论绣什么都是陪衬，难以遮住仿若胭脂的浓艳。太后本心有余悸，因为自己毕竟是个寡妇，而且每每制备了新衣，大公主总黑眼白眼的瞪她，所以拿到这料子时，太后心里虽然喜欢，可嘴上却是推脱。
本来这料子已经退回内务府了，可定如捡了起来，给太后做了件晚上睡觉前穿在外面的夹棉坎肩。今儿呈给太后时，太后也格外惊讶，拿着端详了好久。
玫红的底上，沉黑的乌金线绣着桂枝，压着那鲜艳红。那感觉就是像是再深蔚的大海，也遮挡不了渺渺仙宫，再浓黑的天幕，月亮星星也是夺目的主角。
太后欢喜不禁，“啧啧”叹道：“你这丫头也真是了不得了！”
定如依旧谦卑恭顺。云秀一边伺候太后穿着，一边惊异叹道：“这坎肩竟然还是香得呢！”
大家深深一闻，可不是嘛，竟然有一种八月桂花的清香。太后看向定如，眼眸里全是惊喜。
定如笑了笑，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纹纱布做的香囊，里面装着晾干的桂花，虽然已经风干，但香气不减。
云秀笑着接过来，定如指了指一旁的衣柜，云秀叹道：“原来是这样！我说怎么你做得件件衣服都有不同的香气呢！老佛爷可还记得，上次那件玫瑰枝的帕子就是暗随着玫瑰花的味道，咱们还新奇了好一阵子呢。”
太后就喜欢隆重繁华，对打扮上的事儿格外上心，她好奇问道：“若绣的不是花，而是云纹神兽呢？”
定如脸颊羞得通红，一副胆怯又不好意思的样子，她又掏出一个香囊，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云秀伸脖子一看：“香草、桂枝、兰瓣、梅苞、茉莉……还有菊花！原来是百花齐放啊！”
云秀说话的时候，太后一直瞧着定如，心中透着忍不住的好感。原本她是不喜欢定如的，因为定如长得太好看了，而好看的女人多半有一颗不安分的心。太后不信她在御前半年，皇上能整日看着却无动于衷，可相处了一阵子，她开始觉得这孩子美则美矣，却也太过本分，尤其讨好主子方面，只知道闷不出声的干活，丝毫没有半点儿讨好的心思，笨拙地几乎怯懦。这样的女子，是不会引起皇上兴趣的。毕竟内宫不缺乏美人，而皇上喜欢的是像珍妃一样新鲜活泼、勇敢执拗的女子。听说即便如今，皇上也总看着珍妃的一顶破帐子发呆。宫里人人都说皇上情深，太后却不以为然，皇上是个极骄傲的人，这情义不光是因为珍妃，更是对曾经一段光鲜时间的怀念！现在光鲜不再，他宁愿缩在自己的惨淡中，也不愿面对现实，卑躬屈膝。
正想着，崔玉贵捧着茶水进来，他笑嘻嘻道：“老佛爷，该进茶了”。
太后点点头，伸手取过，一边掀起金盖碗一边问道：“这次又是什么茶？”
崔玉贵哈巴狗一样弯腰点头笑道：“回老佛爷，是柏子茶”。
“这不稀奇！”
崔玉贵笑道：“柏子是用鲜奶煮过的，还加了茉莉、百合、普洱。”
太后喝了一口，点头道：“挺好的，你也是用了心的”。
这是这些天来，太后头一次对崔玉贵有了笑模样，崔玉贵高兴极了：“老佛爷说好，做奴才的就是累死也是值得！”
太后轻啐他：“真是不会说话，十月初一前后都是鬼节，什么死呀活的，就不怕鬼魂找你！”
崔玉贵嘿嘿笑道：“奴才是实在心眼儿直肠子，不会说话。再说跟着老佛爷就是弥勒佛祖转世，奴才跟着老佛爷，哪里还有鬼魂敢靠近？！”
他这么一句话，说得大家都乐了。定如还是谦卑地挨门站着，嘴角浮着笑容，眼眸却闪过一丝冷厉。
二更不到，储秀宫便点亮了烛火。不该李大总管当值，他却急急忙忙跑了回来。定如坐在矮房中，将窗户支起一个缝，目光冷淡地瞧着。只见老佛爷住的暖阁灯火灯火通明，窗户上映出一片低垂的脑袋。
她唇边飘起了一个极冷极冷的笑容，又低下头，一针一针地绣了起来。那是一个肚兜兜，在肚脐的位置，拦腰又加绣了一层，专门用来保暖。定如起身走到窗下，她将梅瓶中的梅枝拿出，毫不顾惜地扔在地上，然后略倾梅瓶，从中倒出一个冰片般的东西在碗中。
定如从发间取下簪子，小心翼翼将这东西一戳，放进肚兜在腹中心的夹层，只见那冰片一沾绸布便“簌”地化为水汽，渗进了绸布中。顿时，一阵香气腾起，定如赶紧掩鼻。
待香气散去，定如放下手，她目光浓重，带着决然。
寇公公说这冰片名叫“冰鹧鸪”，只能在水中保存，离开了水，便化身为气，无影无踪，不可察觉。若被人闻去，或是沾了身上，少一些没什么大碍，若是久用，则生异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