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皇后与瑾妃来请安之后,皇上的饮食待遇明显好了许多。瑾妃虽不能常往,但也经常送些点心过来。皇后依旧不常来请安探望,可听说她却时常到太后处有意无意地说了皇上好些好话。
毕竟是亲姑侄,太后岁月也大了,竟也听进去几分。瀛台的日子也跟着渐渐松泛了许多。军机处下了皇榜,全国遍寻名医。这五、六月,各地名医操着不同方言,流水一般涌进紫禁城。这些名医都由太医院的陈院正与崔玉贵负责把关筛选。一个方子吃不了五日,便又换一方。一位名医刚把过一次脉,便被哄了出去。
当然,所有这些皇上并不在意,甚至无动于衷。每有名医进宫瞧病时,他都百无聊赖、麻木凄然地坐着,不言语,也不看他们,只是将手腕搭在明黄色的腕托上,空洞地等待着时间流逝。
与皇上冷漠、无趣、缺乏精力、疲惫不堪、半死不活相伴的,是脉案上记录的“肝肾阴虚,脾阳不足,气血亏损,病势严重”和“调理多时,全无寸效”的耸听危言。而且竟不知是谁还传出“皇上疯了”的谣言。就在这个时候,太后却兴致盎然,又要巡幸颐和园避暑。
前几日是连阴雨,好容易天晴了,立时便热了起来。大家换上了薄薄的单衣,定如捧着汤药送进涵元殿。殿中满满的都是药味儿,让人觉得有些透不过气。定如鼻尖儿冒着细密的汗珠子,宽大的袖子露出半截莹白的胳膊,她小步轻盈,落在这幽深滞闷的殿中,带来一片清新俏丽。
皇上披着件夹衣正坐在御案前,艰难地写着什么。定如将汤药送到皇上手边,皇上摇了摇头。这些太医、名医开得药,皇上先看一遍方子,只捡着自己觉得对症的吃,现下这副药是屈桂庭开的,他原是天津北洋卫生局长,精通西医,于望、闻、问、切上都有独到的研究。一开始,皇上顾忌他北洋的身份,毕竟是袁世凯的人。可几次问诊之后,皇上对他的独到见解十分欣赏,便吃起了他开的方子。更让皇上觉得放心的是,屈桂庭开得西药方子宫中配置不得,只能去外国医院或西药房购买,所以让人暗做手脚的机会也大大减少。
定如放下汤药,低头垂目地就要退下。
皇上却唤住了她:“别走,你看朕写得如何?”
定如抬起眼,这才看见皇上手中握得竟然不是毛笔,而是一根通体赤金闪光的小管。那小管一头尖尖的,不见墨汁,却写下去便有墨迹!
皇上得意笑道:“这是钢笔,墨汁存在管子里,写出的字瘦细紧凑,还能随身携带,随时书写,轻便极了”。
定如双手捧过,小心翼翼地仔细看着,她在宫外时,也见过一些洋人口袋里别着个小亮闪闪的管子,却不知是笔。
“你写两个字试试”,皇上笑着鼓励,定如连忙摇头。
皇上将笔塞进她手中:“写吧!朕命令你写!”
定如不知道些什么,便胡乱写下“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用惯了毛笔,手中骤然没了分量,她还很不适应,写出的字也是歪歪扭扭。
皇上本来想笑,待她写完,又愣住:“这句真是应景。前一阵子总下雨,竟然让人有种春去又归的恍惚。想想现在也是六月间了,这一年又过去了大半。”皇上话中有话,颇有白驹过隙、忽然而已的无奈感慨。
定如赶紧将笔放下,转开眼时,看见御案上平铺着一卷厚纸,上面落着细弱隽秀的小字,仿佛是封书信,可又寥寥几句。
皇上也不避讳,将书信上下又看了一遍,才郑重落款。他带着兴奋说道:“这是朕写给即将出洋留学学子们的劝勉书。美国退还了部分庚子赔款,用来兴办学堂,并资助学生出国留学!朕想让这些学子们知道,即便是退款,那些资助他们留洋读书的钱也是来源于国家故土。他们不能媚外,更不能忘本,要以国家強盛为己任,不骄狂,不自卑,发奋图强、为国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