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中庸注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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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中庸注参(1)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柱按:命犹生也。所生命连言。《论衡·骨相篇》云:“命谓初所禀得而生也。”是命有生义。“天命之谓性”谓天生之自然者谓之性。是人生之本然,不假于外者也。率,郑注云:“循也。”循此自然之性而行谓之道。道,路也,引申之为人生之道。好生而恶死,此生物之性也。有此好生之性,则循此好生之性而行,去死避难,以求遂其生生之性,是之谓道。然生物虽好生而恶死,然好之不得其道,或纵欲之过而自戕其生,或专欲之过而彼此相杀,则亦自取死亡之道也。故是道也,又必修而明之而后可。故君子修而明之以教于人人,故曰修道之谓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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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震云:生而限之于天,是曰天命。凡分形气于父母,即为分于阴阳五行。人与百物,各以类滋生,皆气化之自然。《大戴礼记》曰:“分于道谓之命,形于一谓之性。”分于道者,分于阴阳五行也。此之大别,各以气类。而同类之中,又复不齐。故曰:“天命之谓性。”有生以后,则有相生养之道,亦如气化之不可已。经传中或言天道,或言人道。天道气化流行,生生不息是也。人道以生以养,行之乎君臣父子夫妇昆弟朋友之交,是也。凡人伦日用,无非血气心知之自然。故曰:“率性之谓道。”然心知有明暗。当其明则所行不失,当其暗则有差谬之失。修者,察其得失,而使一于善。非于道之外,别为法制也,故曰:“修道之谓教。”篇内又以修身修道连言,身之实事是为道,道不可不修明矣。

康有为云:人非人能为,天所生也。性者生之质也。禀于天气以为神明,非传于父母以为体魄者。故本之于天。《易》曰:“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也。率,循也。循人人公共禀受之性,则可公共互行,故谓之道也。修,治也。道者可行之谓,尚多粗而未精。善道者以其法传之人人,故谓之教也。言孔子教之始于人道,孔子道之出于人性,而人性之本于天生,以明孔教之原于天而宜于人也。

刘师培曰:告子曰:生之谓性。仪征阮氏《性命古训》曰:性字本从心生。先有生字,殷、周古人造此字以谐声,声即意也。盖人秉性而生,故《中庸》言“天命之谓性”,《乐记》言“民有血气心知之性”。盖血气心知,即性之实体。古代性字与生字同。性字从生,指血气之性言也;性字从心,指心知之性言也。性生互训,故人性具于生初。

陈钟凡云:《大学》言修身本于正心诚意,《中庸》则推其原于性命。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性者天赋人类自然之本能,道者发展本能之谓,教者由明之诚,故谓之修道。

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必慎其独也。

柱按:道者生生之道也。故不可须臾离。离则死矣。然此道贵乎能修。而修之本在乎隐微。故戒慎恐惧乎不见闻之时。盖深明乎行为之本于意志,欲行为之善,先求乎意志之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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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震云:人所行即道,威仪言动,皆道也。“可”如“体物而不可遗”之可。凡对人者接于目而睹,则戒慎其容仪;接于耳而闻,则恐惧有愆谬。君子虽未对人,亦如是,为动辄失道,而不使少疏也。

唐蔚芝师云:曰“戒慎乎其所不睹”,则其可睹者戒慎更可知也;曰“恐惧乎其所不闻”,则其所可闻者恐惧更可知也。

马其昶云:性体充实,无间一息。失其本然之性,即一息非人。故道不可虽。莫见莫显,犹曾子言“十目所视,十手所指”也。“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故慎独为率性之功。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柱按:当喜怒哀乐未发之时,其犹阴阳二电未经摩擦,尚未发生电气之时乎?“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则非不能喜,不能怒,不能哀,不能乐矣。推贵乎中节而已。能中节则武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亦可谓之和也。反是,则当怒而不怒,亦不足谓之和。故中庸之道,非乡愿所得似也。“致中和”,谓人人皆极致乎中和也。“天地位焉”,谓天地得其所,极言天下太平也。“万物育焉”,谓万物得遂生生之道也。夫儒家之学,以天地位、万物育为主恉,其道何等博大?与近世欧洲之物竞主义、国家主义,专以残杀异类为自存之计者,其仁暴盖相隔天渊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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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震云:中和者,动静俱得之美名,喜怒哀乐中节,即可以言和。其未发也,虽赤子之心无知,亦即可以言中。论喜怒哀乐,不惟未发以前,无所容心。即发而中节,亦无所容心也。论中和之实,则合天下事,无不自中出,无不以和为至。故曰:“大本”,曰:“达道”。篇内言“尊德性”,与上两节之交相足;言“道问学”,与此节文相足。德性曰尊,所谓戒慎恐惧,所谓慎独是也。问学曰道,此所谓致是也。德性,譬则身之血气也;问学,譬则饮食也。不保护而自耗败其血气,与废饮食之养无以增长吾之血气,其为二事甚明。以喜怒哀乐言中和,性情之德无一人不可语于此也;以中和言大本达道,孰能尽之哉?其功非于发与未发也。由问学以扩其心知,“至听明圣知达天德者”乃为致之所极。凡位其所者中也。凡遂其生者和也。“天地位”,天地之中也,“万物育”,天地之和也。中和而至于“天地合其德”,故曰:“天地位焉”,以见中之如是也,“万物育焉”,以见和之如是也。“天地位焉”,该凡位其所者言也;“万物育焉”,该凡遂其生者言也。凡位其所者,天定者也,本也;凡遂其生者,人事于是乎尽也,道也。孔子对齐景公问政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丧服传》曰:“父者子之天也,夫者妻之天也”,盖天地位,万物育,无适而不可见也。本乱必害于道,道失必害于本,中和虽分言之,致中和之功,一而已矣。

唐蔚芝师云:此章言性情教育,推原天命,实即人道教育也。人道以性情为本,《大学》言修身在正心,不外乎去好乐忿懥诸弊;言齐家在修身,不外乎去哀矜傲惰诸弊。孟子言良心则曰“平旦之气其好恶与人相近也者几希。”可见修齐治平之道,以治性情为最要。

徐绍桢云:《广雅·释诂》《广韵·三钟》并云:“庸,和也。”此中庸亦当训为中和。书中凡言“君子中庸”,“中庸其至矣乎”,“择乎中庸”,“中庸不可能也”,“君子依乎中庸”,皆称引孔子之言。子思恐学者不知中庸之义,又恐学者不知庸之为和,故先于第一章发明之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乃以仲尼曰:“君子中庸”云云,其后称“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又以“故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申明之。所谓道中庸,亦即致中和之义也。

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反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

柱按:此时中,孟子所称孔子圣之时者也。各本作“小人之中庸也”,无“反”字。今依王肃本加。无忌惮与上文戒慎恐惧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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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震云:庸即篇内“庸德之行,庸言之谨”,由之务协于中,故曰中庸。而,犹乃也。君子何以中庸?乃随时审处其中;小人何以反中庸?乃肆焉以行。陆德明《释文》云:王肃本作“小人之反中庸也”,当是魏、晋间仍有古本未脱反字者。

康有为云:孔子之道有三统三世焉。其统异,其世异,则其道亦异。故君子当因其所处之时,观其会通,以行其典礼,上下无常,惟变所适。别寒暑而易裘褐,因水陆而资舟车。道极相反,行亦相反。然适当其时则为此时之中庸,故谓之时中。若守旧泥古,而以悍狂行之,反乎时宜,逆乎天运,虽自谓中庸,而非应时之中庸,则为无忌惮之小人而已。

子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

柱按:就气性而言则为中和,就行事而言则为中庸,二者一而二二而一者也。此孔子叹中庸之道之至,而能行之者少。民能行中庸者少,则放辟邪侈者多,则由上之礼教不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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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震云:民非知而能之也,由于先王之礼教,而心志纯一谨厚,无私慝佹肆之行,则亦能之。盖生养教化尽于上,使民有恒心,故也。

唐蔚芝师云:此“鲜能”与下“鲜能知味”同。盖天下过者为横民,不及者为懦民。世必多能中庸之国民,而后天下可望其平,故教育国民,必以中庸为主。

康有为云:天下之道教多矣。然如耳目鼻口,各得一偏,寡能齐天地之容,协群生之宜者,惟孔子中庸之道,虽极平常,而实诣其至极。惜诸子之偏邪而不能为也。民,谓当时诸子之徒。

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

柱按:道谓中庸之道也。此谓人之行道明道,皆有过与不及之患,以见中庸之难也。“人莫不饮食,鲜能知味”,以见知又难于行。可见中庸之道,虽非人人所能知,而明礼乐之范之,却可以使之人人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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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震云:道不出人伦日用之常,愚者任其惑暗,不求行之无愆;不肖者溺其心,不求得事之宜:此失之不及,而道不行不明也。智者自负其不惑,以为行之不谬矣,而往往多谬;贤者自信其无隐,以为出于正而已矣,往往执而鲜通:此失之过而道不行不明也。皆弗思焉耳。

子曰:道其不行矣夫!

柱按:道亦指中庸之道,此叹无明中庸之道,以范天下民者。

子曰:舜其大知也与?舜好问而好察迩言,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为舜乎?

柱按:上言知贤之过,与愚不肖之不及。此言舜之大知,而能不过。其能不过,又在乎好问、察迩、隐恶、扬善,故能执其两端之中,而用之于民,使民之愚不肖者,亦能行中庸而无放僻邪侈之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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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震云:执其两端,如一物之有本末首尾,全体无遗弃也。“其斯以为舜乎”言舜之知,而又如斯,是以为大知。

子曰:人皆曰予知,驱而纳诸罟擭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也;人皆曰予知,择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

柱按:此言不能守中庸之道者,必有祸患,如驱而纳诸罟擭陷阱之中,而不之知辟也。虽自以为知,其不知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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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震云:人不自以为知,则必常兢兢,庶几少失;未有自以为知而不动辄得咎者也。人伦日用之常,由之而协于中,是谓中庸。则审择而知其意,守之勿失,亦人人可与于此者。自以为知,虽知其意,旋必失之。

康有为云:天下之学者皆自以为知者,然未从中庸之道,未几即为异教所诱,是无异舍康庄之大道,而入罟擭陷阱也。而尚自谓其知,其愚可悯矣。

子曰:回之为人也,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

柱按:上言择乎中庸,而不能守;此言颜回择乎中庸,得一善而不失,以见大知不自知,故能知,与常人之自知而不知者,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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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震云:服膺弗失,谓如持物者奉之著于胸间,不少置也。

唐蔚芝师云:以罟擭陷阱不能辟,喻择乎中庸不能守者。盖人既不能信依中庸,乃日以机械变诈为事,以己之机心,召天下之杀机,必致纳于罟擭陷阱以死,是以机心自杀也。若既择乎中庸矣,乃为世俗所转移,而不能守,机械之心亦得乘之,久亦纳诸罟擭陷阱之中,虽追悔而已无及,是盲从以蹈于死机,因以自杀者也。此皆予智之心误之也。

康有为云:能不惑于他途,而得中庸之道者,“颜氏之子其殆庶几乎?”得一善而服守不失,启尽万善而兼贯靡遗。颜子仁者,能守中庸。

马其昶云:“人”“仁”同字。

子曰: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

柱按:此慨世无能行《中庸》之道者也。均天下,辞爵禄,蹈白刃,此至难能者也,而世或有能之者;独中庸之道,人人所共能,而独无能之者,是以深叹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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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震云:均谓分疆正域,平量财赋,有取于均之事。天下国家可均,则其人不私者也;爵禄可辞,则其人清者也;白刃可蹈,则其人刚者也;各成其一德而已。中庸必具众德,又非勉于一时,故难。

徐绍桢云:夫中庸为记中和之用,则以庸训和,当矣。郑君于“君子中庸”复训庸为常,朱子因之,遂有平常之训。孔子明曰:“天下国家可均,爵禄可辞,白刃可蹈,中庸不可能”,则亦非平常可知。程子谓不易之谓庸,亦但以意言之,余皆不敢从也。子路问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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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有为云:《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洪范》以弱为六极之一,故强为人道自立之德也。子路勇者,能行中庸。

子曰:南方之强与?北方之强与?抑而强与?

柱按:郑注言三者所以为强者异也。抑,辞也。而之言女也,谓中国也。郑以而为女,女指中国,恐不然。抑、而,均辞也。“抑而强与”,犹云抑强者与?即下文“而强者居之”之强者,问虽为三,而解则二而已。

宽柔以教,不报无道,南方之强也,君子居之;衽金革,死而不厌,北方之强也,而强者居之。

柱按:南方之强,老子一派近之,后来之佛尤然。北方之强,墨子一派近之,后来之侠尤然。